孙道明撩开厚厚的门帘：“我跑了长安几道街给你问来了，那所谓的‘长安四雄’是何许人也。”
萧子卿闲的无聊正读着不知从哪里买来的元稹所著的《莺莺传》，摊在案几之上有如蝴蝶展翅，厚实的书皮包装细致精美，墨迹公整无污，是雕版印刷出的上等。
孙道明不禁抱怨：“呦呵，我一路从常安坊跑到西市，好不容易才从一群玩骰子的赌鬼们那里问到个一二，你可倒好，有这闲情逸致在这里看些闲书。让我看看，哦，莺莺传？”
“近日正流行此类传奇，书肆里面全都是这种。我闲来无事，便买了一本。”
孙道明觉得新奇：“这样式我是没见过的。我家里大多是旋风装的，老些的又都是经折装的，这般巧妙精致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倒不像是成卷的书了，嗯，像是一好玩物件。还有上面的字，也不像是人写成的。”
萧子卿耐心讲道：“这是蝴蝶装，最近除了这名家名篇圣人典籍仍沿用古式卷轴以外，这市井文学大都这般装订。你那旋风装的，市面上可难再买到了。还有这字啊，是印上去的。就与用那版模印成记载月份天数的日历是同一个道理。可人们说这般印书是对圣贤之道的大不敬，失了对圣人的尊重，于是也只有这等下里巴人的闲书才用这法子。四书五经那等阳春白雪之著，仍是请那群抄书人手抄。其实这其中道理也简单。这书一旦成批地印出来，价钱便低了。平民百姓也能买的起四书五经这类科举所考之书，也便多了些与世家弟子竞争的机会。那些想要自己家族世代位居人上的名门望族自然不希望看到这般景象。”
孙道明点头称是：“嗯，也是。可我总觉得这般印的书，虽不是粗制滥造，但总少了些圣洁之感，更少了些灵气儿，要我说啊，这圣贤之书还是抄的好。对了，你叫我查的那‘京城四雄’我问出来了，我当是什么，咳，原来是那四个，我见过的。”
萧子卿急忙将书合上：“说来听听。”
“这四个说起来，其实倒也有些来头。你可知道有一句话叫：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说的就是这京中为首的门阀士族。那‘京中四雄’便是这京中四大门阀世家京兆韦氏、京兆杜氏、荥阳郑氏与博陵崔氏的四位公子。出了名的不好读书，整日游手好闲勾结厮混在一起互相以兄弟相称，仗着自家权势在城中作威作福。平日里除开设赌坊、结交游侠以外还贩卖些不知从哪里来的木材，就连京兆尹也没不敢招惹他们。那小戏子口中说的韦老大应该就是这韦德邻没跑了。”
“怪不得，原来是这五姓七望之人。我常听人讲什么寒门刺股千秋载，不及枕稳五姓家。我初时还不解其中道理，后来才知道，这是说的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这五姓七家，不仅是天下之盛门，更是官运亨通的敲门砖。照我看来咱们这案子倒是更棘手些了。只不过他们四个跟王家又是如何结仇的？”
“真不知我要说你什么好。要我说这案子早就不能查了，结果到现在你还不以为然地说：噢，有些棘手。嘶，我堂堂一个金吾校尉，又不归你们大理寺辖属，半点好处没有，整天给你一个大理寺寺正跑腿，最后搞不好还要陪你一块去送死，真是失了心智，失了心智。”孙道明闹了会儿别扭还是答复了萧子卿：“前些日子那四人的仆从和王家的家仆打了起来，为的就是这木材生意。说这四人家仆净卖些边角废料与王家，王家的家仆正因那浙东观察使王式卫国有功而春风得意，气势上便压住了那四人的仆从，从来未吃过这亏的四人，因此对王家怀恨在心。所以小戏子那日在城楼下听见的准是那四人。就是这四人向来娇养惯了，对你这种小官向来不放在眼里。你要问他们呐，还不如自己在水边扔块石头打水漂玩儿呢，那好歹还能听个响，这四个要是会答理你，呵，那这世道可就变了。”
萧子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他们答不答不去问问怎么知道。再说了，咱们有人证还不能强讯问供吗？”
“我的好兄弟！哪有这么简单，各个都是世家名门的宝贝疙瘩，你要碰他们一下，官都别做了。你要是想打着碧玺的名号去查，可别忘了皇上对此案态度极为消极，上面又让你秘密查案。到时候皇上不帮你，上面的人又怪罪下来说你泄露了碧玺遗失的消息，你可就真是自身难保了。要我说咱就直接告病，早早地回老家务农去……诶诶诶，你去哪儿去，该不会去找那四人去吧，你好好看看天色，这都快一更天了，该敲暮鼓夜禁了。”
“你可少说两句吧，我困了要去休息还不行吗，明日咱们去拜访他们就是了。你今晚还巡夜吗？”
“你少糊弄我，你们家卧寝不是后面那个门，你去的是前门，那是出去的门。我说咱能不能别拿那三分颜色就要开个染坊。明天要去你自己去！叫你们大理寺的那一堆闲人跟你去，我反正不去，别拉上我，我今夜巡夜，明天要休息，才不跟你趟这趟浑水。”
萧子卿终于表现出难能的乖巧，“哦，知道了。”便折回屋内去。孙道明摇摇头便出门巡夜去了。
此时在太极宫中，郭淑妃因心烦意乱睡不着便率着身边众多婢女在宫中乱转，正巧碰见一队太监们提着精美雅致的箩筐路过，箩筐上覆以银色丝帛。郭淑妃见了便拦下来，问：“诶，这是送的什么又是送到哪儿去的？”
那为首的太监答道：“回娘娘，这是御花园里新结的蜀中黄柑，圣上在御花园中散心修养之时看见了，便让我们摘来分给各位娘娘。”
王贵妃疑心道:“圣上这么晚了还在御花园？我且问你，他是和谁一起去的御花园。”
那太监答到：“回娘娘，是和沁芳阁的王贵妃一同去的。”
“怎么又是她？怎么整天都是王贵妃这，王贵妃那的。”
“圣上说王贵妃身怀六甲，身体惷坌，更应调养身心稳住胎气，便携王贵妃一同在这御花园游览。”
王贵妃想到刚刚自己还在为这宫中之事搅得心烦意乱毫无睡意，不由得气不打一出来：“哈，好啊，自己伤还没好，自己闺女还病着，跟她跑去养什么胎气。谁还没生过孩子了，我当年怀公主的时候也没见他这般对我！偏偏到她这儿整天就被迷了心窍似的。我倒要去看看那妖妇使了什么法子迷惑了圣上。”
“娘娘，要是没事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等等，把那黄柑放我殿里！”
那太监迟疑道：“这……圣上的意思是要奴才分与各位娘娘。”
“我那殿中有之前剩下的，你拿我殿中的那些分给她们。要不然就别向她们提起。听见了没有，还不快去！”
那太监只好不再迟疑，跑去紫苕殿中将郭淑妃剩的那些不新鲜的换掉，也不敢再拿去给各位娘娘，于是便不再提起此事。
这边郭淑妃兴冲冲地闯进御花园中，看见皇上正和王灵芸坐在灯火通明的长亭之中有说有笑更是妒意横生。门口的侍卫没能拦住，便只好赶快跑去向内通报郭淑妃来了。王灵芸一听消息便想立起从李漼的怀里挣脱出来，只是李漼搂得更紧了些站不起来，就只能以一个颇为尴尬的姿势半站着。
“原来是郭淑妃，怎么这么晚了你也如朕一样有这般闲情雅致，来这御花园中赏月。”
“妾已有足足几日不见皇上，思念皇上甚切，又担心皇上伤势，便想来看看皇上。顺便来看看是哪个妖艳的可人儿引得皇上大晚上的在外面受这等风寒。”郭淑妃说后半句时咬牙切齿地瞪着王灵芸，才发觉王灵芸身着一袭青色衣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实在算不上妖艳，反观自己倒是狐裘艳红酥胸半露，不由得更为恼怒。王灵芸也不敢说话，只是一脸羞愧的赔笑。
李漼笑道：“爱妃你这可就错怪灵芸了，是朕自己想要出来走走，想着灵芸又正值孕期，便带着她出来散散心赏赏月，你看这旁边我还专门让人设了暖炉，让这里温暖如春，哪里来的冷风，爱妃你就不必再瞎操心了。”
“那尚药局的奉御是怎么说的，不让您着凉，伤口没好利索前让您多静养少活动以免再触碰到旧伤。皇上您可倒好，非得跟人家说的反着来，这不是自己给自己身体过不去吗？这要有个万一您可叫妾怎么活。”
“行了行了，朕自己的身体，朕自己最清楚。”李漼回头对王灵芸道：“那咱们就按郭淑妃所议，回驾吧。”王灵芸微微点头应允，又向郭淑妃拜别。眼看二人要走，郭淑妃叫住李漼：“陛下，公主她……”
李漼急忙回头问道：“公主她又怎么了？”
“她……记不太住东西了。”
“你说什么？说清楚什么意思？什么叫记不太住东西？”李漼颤抖的语气中透露出了无比焦急。
郭淑妃被问得有些害怕支支吾吾地答道：“她有时记得住东西，可有时又记不太住了。御奉说这是伤损了心神导致心神涣散的缘故，适当调理或许就会好转，但也有可能会遗留下病根。”
“心神受损？留下病根？这么大的事都没人给朕说一声？他们口口声声说公主病情好转了，已经并无大碍了，都能如常地下地走路了，那都是在骗朕吗？公主的病你知道吗？”转向王灵芸问道，未等王灵芸作答就转向了太监们：“你们知道吗？就只有朕一个人不知道吗？好啊，你们真要让朕做一个连自己亲闺女的消息都听不见的聋子是吗？”李漼怒不可遏地将香炉一脚踢翻，烧的通红的木炭洒出来弹到郭淑妃的脚边。
郭淑妃尖叫着，不只是因为被炭火烫到，更多的是看见从李漼那身绣着星月的浅色常服下殷出的骇人血迹。“救驾！快来救驾！”
李漼两耳充血，毫不理会周遭的叫嚷，喊道：“起驾，回大明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