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逃离,但她无能为力。所以她只好把自己的眼睛投向远方,投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争吵,没有压力,没有自卑。
她奋力做好现在,这样似乎就有勇气面对未来。
她不是没有怨恨抱怨过自己的父母,为什么把她带到人世间却不能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
不能给她温馨和睦的家庭,不能给她完美优秀的父母,让她也像袁仲春那样,永远生活在阳光下,没有一丝阴霾。
可她每次想到这又觉得羞愧,他们给了生命,让她接受良好的教育,她又有什么资格抱怨。
她什么都没做,所以她没有底气抱怨。
秋分唯有对待学习才会毫不犹豫地肯定自己的价值,她也用力地维持自己的这点价值,因为这能为他们带去荣誉,给他们黯淡无光的人生增添一丝光彩:
虽然我们的人生已经这样,可至少我们留下了一个令人骄傲的女儿。
她这个爱情的结晶早失去了最初的意义,现在她只有凭借着自己的成绩才能妆点他们的爱情。
秋分想着想着就湿了眼眶,她仰起头,想要压抑这来势凶猛的委屈。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可她承担了太多太多。
袁妈妈的出现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生活的窘迫、高考的压力、家庭的纷争、青春的自卑,一切都重重地压在她的肩头,让她喘不过气。
“秋分学姐?”
夏小小的出现打破了秋分的思考,她慌忙地别过头,不让夏小小看出她的难堪。
“小小,你怎么在这?”
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只是眼角还有几分微红。她重新捡起自己的盔甲,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我妈妈有事要晚点来,叫我在这里等她。”
“哦,要不要和我坐会儿?”
她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笑着看着她。
夏小小却没有笑,她关切地看着秋分,慢慢在她身边坐下。
“学姐,你心情不好?”
“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秋分的笑慢慢地淡去,悲伤再次笼罩她的脸庞。原来快乐是这样难以伪装。
夏小小没再看秋分。
她的眼睛平视前方,露出和秋分一样略带哀伤的神情。
“我以为只有我这样成绩不好的学生才会在家长会的时候难过。”
她自言自语似的把双手撑在椅子边上,身体前后慢慢晃动。
“生活里除了学习还有很多烦恼。”
她有些好笑地扯了扯嘴角,语重心长地摸摸夏小小的头,眼睛里闪烁着老奶奶般慈祥的关怀。
“是啊,我们永远不能像书里的主角一样,满身光环,上天庇佑。”
“不过书里也说,烦恼倾诉出来就会减半,就像快乐分享就会翻倍一样。”
夏小小沉默了,就在秋分准备开口说算了的时候,她开口说到:
“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我爸妈离婚了。”
她说得很轻很慢很认真,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其实,我也不喜欢我的家庭。”
秋分再次看向远方,目光黯淡。
“我妈妈后来又嫁人了,但她几乎没有时间管我。”
“我爸几乎也没管过我。”
“我一无是处,别人都说我很孤僻。”
“我讨厌我爸,讨厌他的冷漠和不负责任。”
刚开始秋分还回应她,后来她们完全开启了自顾自的倾诉。
“我什么都不行,学习不好,长相一般,没有特长。”
“我也讨厌我妈,我恨她总是不停地咒骂我爸。”
“我很自卑,不擅长交朋友,没有人在意过我。”
“我恨我自己不会投胎,不能拥有一个和睦的家庭。”
“我害怕老师,害怕在众人面前说话。”
“我很虚伪,总是迎合别人,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觉得特别孤单,没有人真正理解过我。”
“我很累,我要照顾很多人的情绪,尽力让所有人满意。”
“我有时候特别想离家出走,可我胆子太小,只敢想想。”
“我有时候也觉得生活没有意思,可又不敢去死。”
.......
两个女孩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自己的心灵独白,她们沉浸在各自的悲伤里,似乎是在交流,可其实却只是在单纯地吐露。
她们不在意对方有没有听进去,或许没听见更好。她们只是需要一个树洞,刚好彼此合适。
风牵起她们的发丝,在空中翩翩起舞。太阳日渐西斜,晕染了一大片云朵。
红与黄结合得千变万化,留下一副绚丽多姿的画卷。夕阳映衬着女孩们的侧影,让两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也变得娇俏动人。
她们诉说着,说了很多很多,直到她们说得口干舌燥才停下来,躺在木椅上长舒一口气。
她们对视一眼,看着对方眼里小小的自己,忽然大笑起来。少女发自肺腑地笑起来,笑得很用力,笑得眼角泛起了褶皱和泪花。
俩个人像是傻子一般,笑得前仰后合,吓得一旁觅食的麻雀“咻”得一下飞上了天空。
“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我也是!”
说完她们又默契地保持沉默,闭上眼享受着难得的快乐。
没一会儿,教学楼传来了骚动。她们再次对视一眼,有点不舍。因为她们都知道家长会结束了,快乐即将逃之夭夭,现实马上扑面而来。
“和你聊天很开心!”
秋分真诚地看着夏小小,唇边有好看的弧度。
“我也是!”
“今天的谈话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会为我保守秘密吧!”
夏小小瞬间了然,露出一副“我懂得”的表情。
“放心,我不会告诉夏至的。”
秋分拎起自己的书包,给夏小小一个点赞的手势。
“那下次见!”
她挥挥手向她告别,两个女孩子就这样相遇又这样分离,短短的几十分钟,却足以让她们成为朋友,真正的朋友。
秋分很高兴,这几天积压在心底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疏解。
她突然觉得很神奇,她和夏至从小一起长大,可她们从未这样交心地聊过天。夏小小,她们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却可以这样全身放松地自我暴露。
生活,总是给我们一巴掌后再赏赐一颗甜枣,夏小小在机缘巧合下成为秋分的甜枣,让她能勇敢地继续向前奔跑。
令同学们闻风丧胆的家长会随着林妈对夏至的训斥画上了句号。运动会的到来很快冲散了考试周的紧张气氛,同学们劫后余生,都异常雀跃。
“同学们,三天后就是万众瞩目的校运会了,现在还有女子1500米缺人报名,哪位女英雄能自告奋勇,主动站出来,为班级的荣誉舍生取义!
我在这里将代表全体老师和同学对你表示诚挚的敬意!”
谭林在讲台上努力地煽动女同学报名,可惜,这个项目一向惨遭嫌弃。
任凭他如何巧舌如簧,卖力耍宝,下面的女同学自岿然不动,充耳不闻。
男生们倒是很配合地替他鼓掌起哄,可惜文科班的男生人丁不旺,势力单薄,并没有什么影响力。
谭林有些着急,用手指不停地扣着讲台,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滚落。
终于他放弃了动员,朝班委下手,美名其曰他们要身先士卒,做好同学们的表率。
他一个一个地点,一双大眼睛期待地扬起,又失望地落下。
“英语课代表—刘钰!”
一个瘦瘦高高地女生闻声站起来,十分从容淡定。
“我已经报了一百米和跳远。”
她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却在坐下的时候长舒一口气,然后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自言自语道:
“还好我已经报了两个项目。”
秋分心里又升腾起不好的预感,和那天体育课被老师抽去做示范时一样,甚至还要强烈。
“林秋分,副班长,你总没报项目吧?”
谭林虽然在提问,却早已知晓答案。身为体育委员他怎么会不知道林秋分什么项目都没报呢?
秋分避无可避地站起来,看着饥不择食的谭林,找出了唯一的借口。
“我跑步特别慢,肯定拿不上名次的。”
然后在心里祈祷:
放过我吧!我这么个病秧子跑完1500还不得当场晕倒。
然而上帝没有听见她的祷告,他只听见了谭林的心愿,并善良地帮他实现。
终于捞到人选的谭林完全没理会她眼神里的无助,一副没关系我相信你的表情。
“没关系,你好好加油,拼尽全力就好,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重在参与嘛。大家说对不对?”
论蛊惑人心的能力,谭林敢说第二,真没人敢说第一。
“对。”
这一声齐刷刷的回答彻底切断了秋分的后路,她彻底绝望地闭上了眼。
生活又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
谭林满意地大笔一挥,在报名表上写下“林秋分”三个字,写完还将报名表拿在手里扬了扬,十分雀跃。
“让我们为我们的副班长鼓掌!”
底下立刻传来了热烈的掌声。这个烫手山芋终于被人接走了,台下的女生们心中的大石头“砰”地一声落地,拍手拍得格外卖力。
秋分挠挠自己的头,有些烦躁地坐下。一旁的袁仲春还不忘调侃她,拍着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祝贺你喜提1500的参赛资格。”
“我谢谢你!”谢谢你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