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混杂着碘酒和消毒水的味道,令她皱起了眉头。小时候打针和吊水的阴影再次次笼罩在她心头。
思及此,她就朝罪魁祸首投去一个怨恨的眼神,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重起来。
她用镊子夹着沾满碘酒的棉花球,狠狠地按在他的伤口处。小小的医务室瞬间就爆出一声巨大的鬼哭狼嚎。
“你谋杀啊!”
秋分看着他疼得呲牙咧嘴,面目扭曲,心里瞬间就乐开了花,连带着嘴角和眼角也跟着上扬了好几个弧度。
“回来,还上不上药了?”
“你保证不会再痛下杀手?”
他一脸畏惧地盯着她,眼里有几丝泪花在闪烁,又带着些许惊魂未定的委屈。
“好!你是不是男人?这么点伤就嚎得惊天动地。”
“你来试试!”
他大叫着,指指自己还往外渗着血的伤口。
“快点!等会儿要上课了。”
他怯生生地把腿伸回去,谨慎地打量着她手里的动作,时刻准备撤离。
秋分虽然嘴上损他,但手上还是放轻了力度。毕竟已经报仇雪恨,不能赶尽杀绝做人要厚道。
她轻柔地用棉花球擦拭伤口上面的尘土和血迹,表情温和。
午后的眼光透过玻璃打在她的脸上,晕染着淡淡的米白。长长的睫毛像雨刷般一上一下,看不见下面瞳孔的颜色。
她低着头,头发朝一边倾斜,发尾刚好落在雪白的脖颈上,一黑一白,那么鲜明。
阳光的透射让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钱亚岁仿佛能感觉到里面血液流淌的速度。
她的脸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认真的模样和每天下午为他们补课时一样——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仿佛眼中心中只容得下一件事,一个人。
钱亚岁盯着她的侧影,盯着盯着渐渐忘记了腿上的伤,伤口不再灼烧似的疼痛,一股清凉四处蔓延,遍及全身,让他本来烦闷躁动的心安定下来。
秋分从不多话,钱亚岁此时也忘了讲话。他们都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保持沉默。空气很安静,却并不尴尬。
秋分清理好伤口,拿出纱布,一圈圈缠在他的伤口处,雪白的纱布随着她洁白纤细的手指变换着造型。
最后她打了蝴蝶结,用剪刀斩断多余的部分,然后把他把裤腿放下来,恢复原状。
“好了!”
她满意地拍拍手,冲他笑笑。
他赶紧移开视线,别过头去,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你!”
然后微不可见地红了脸。
“最近不要碰水,否则会留疤!”
“伤疤是男人的勋章,你看,我就说我一定会有的。”
秋分看傻子似地看着他。“人家保家卫国留的伤疤才叫勋章,你这就是个擦伤,还是打篮球摔的,你好意思吗?”
钱亚岁顿时被她说得涨红了脸。“你,你懂个屁!”
果然狗急跳墙,秋分心想。
“压岁钱,你没事吧?”
拌嘴的两人皆是一愣,一起看向声音的主人。夏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麻溜地冲进来。
“死不了!”秋分嘟囔一句。
夏至冲到钱亚岁身边,拉起的手、腿,仔细地不能再仔细地为他做了个全身检查。
“你到底伤哪里了?”找了半天没发现目标,她有些急躁地问。
钱亚岁无奈地扶额,撸起自己的裤腿给她看。夏至看着他缠着绷带的膝盖,轻轻戳了戳,一脸的无辜与心疼,真可谓楚楚可怜。
“疼吗?”
钱亚岁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任由她白痴的问题自动消解。
“你来的正好,马上上课了,我先回班了。你刚好把他送回去。”
秋分重新抱住自己的小说,向夏至嘱托。
“好的,交给我吧。”
说完她还不忘拍拍自己的胸膛,笑得坚定自信。
“不要,我不要她送。”
钱亚岁双手撑在床边,直立起身子,用手缓缓地把受伤的腿往下抬。
夏至见状,赶紧把他摁回了床上,顺便拍拍他的肩。
“你没得选择!好好躺着,受伤要静养,不许动。”
秋分笑着看他们打闹,悄悄地消失在门口。钱亚岁透过夏至看她离去的背影,莫名失落。
“你干什么?就这点伤算什么,我要回教室。”
说着他已经急不可耐地蹦哒下床,这回夏至拦都拦不住,只好扶着他的手臂,让他走路轻松点。
“你慢点,别走这么快!”
钱亚岁动作有些急切,受伤的膝盖在他一个不经意用力间就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他一瘸一拐地冲到门口,左看右看,可惜走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更没有他期待的那个人。
他的眼神晦暗,带着几分落寞与哀伤,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原本的他,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走吧。”
“嗯。你慢点,慢慢来。”
他这次终于听话了,像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一切跟随着夏至的指挥。
她说:“小心,不要使劲。”“慢点,不着急。”“回家多吃点红枣补血。”“洗澡的时候记得避过膝盖,否则会发炎。”
.........
她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他一一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其实一句都没听进去。女孩为他上药的认真模样仍旧占据着他的大脑。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夏至终于还是没忍住怒吼起来。
“啊?啊!我听着呢。你话怎么那么多,啰哩啰嗦。”
“喂,我这是关心你!你这个人识不识好歹?”
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从小到大,都是别人追着她跑,她何曾如此卑微地撵着一个人。
不知道多少男生希望能得到她的回眸一笑,可他对她的嘘寒问暖却毫不在意。
“喂,哭什么?我不就一时走神没搭理你吗?你至于吗?”
“至于!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伤人?”
钱亚岁无奈地叹口气,心想怪不得古人千百年前就要感慨“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好,都是我的错。走吧!”
夏至的委屈来得快去得快,见他难得对自己和颜悦色、百依百顺,就迅速收起了眼泪,露出来一个满意的微笑。
钱亚岁看着她猴屁股般说变就变的表情,不由地瞪大了眼睛,暗自腹诽:
“女人果然善变。”
他摇了摇头,表示无法理解。
这天放学袁仲春和秋分一如既往地来到教室帮钱亚岁和夏至补习。
只是今天班里除了他们两个还多了两个,这就是临时来蹭课的梁宇和夏小小。
期中考试即将来临,一向不上心的他们也慌了起来,准备临时抱抱佛脚。
“学长学姐好!”
他们两个十分默契地站起身,拘谨地朝前来的两个人打招呼。两个人皆是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林秋分,这是我同桌夏小小。梁宇就不介绍了,你们都认识,这不马上考试了,他们也想来补补课,你们不介意吧?”
秋分朝着他们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就像她初次与梁宇单独见面时的笑,悲悯,温柔,善解人意。
“当然不介意了,教两个和四个没什么区别。你说是吧?”
袁仲春和善地为他们解围,顺便征询一下秋分的意见。
她不可置否地点点头,而后又补了一句。
“这两个很笨的,你们来刚好刺激刺激他们。”
她话一出口,就被两道仇视的眼光当场凌迟。夏小小和梁宇都腼腆地一笑,笑得谨慎又讨好。
“那开始吧,鉴于马上考试还有两位新同学加入,我们就从头开始复习。
反正你们现在学的也不多,过一遍应该没有问题。今天我就先给你们复习数学,林秋分帮你们复习语文,你们觉得如何?”
“都听老师的!”
夏至率先坐好,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背挺得像跟弦。一旁的夏小小看着她笑,笑得安静内敛。
秋分很熟悉这样的笑,她看着她,露出同样的微笑。
“第一章......”
补完课,天色已经暗下去了。十月份白昼已经萎缩得少于黑夜。一行人一起往外走。
“你慢点,你膝盖有伤呢!”
伴随着夏至的声音,剩下的人都转过头看着他们露出暧昧的微笑。
除了袁仲春和钱亚岁。
前者只是合群地扯了扯嘴角,勉强地挤出来一个笑容。后者则是害怕众人误会,一脸尴尬局促。他瞥了一眼林秋分,然后慌忙掩饰。
“没事,不用你操心。”
夏至被他冷冷的话语拒绝,有些难堪,却不想在众人面前展现出来。
于是故意掐了一把钱亚岁的胳膊,在他“啊”的哀嚎声中悄悄扭转局面,让她的尴尬转换成得意。
“你个泼妇。”
“哼。”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来到校门口,夏小小和梁宇因为方向一致先行离去。留下四个人一时间面面相觑,准确地说是钱亚岁与另外三个人大眼对小眼。
“你们先走吧!我来送亚岁。”
袁仲春推着车子,把黑色书包放进前面的车筐。
“我才不用你送。”
钱亚岁瞟了他一眼,眼神晦暗,面色冰冷。说完丢下众人,一瘸一拐地走到马路边伸手拦车。
袁仲春已经习惯了他的态度,只是尴尬地笑笑,没再坚持。
夏至赶紧过去扶着他,把他送到路边,还不放心地问道:
“你这样真的没问题?”
“一点小伤,我又没瘸。”
他抬起手,在空中摇摇,等待着出租车。
夏至知道自己拗不过,只好任由他去,她摆摆手做出再见的手势,略带不舍地和他告别。
“那我们先走了。”
“嗯。”
秋分载着夏至和袁仲春并排向前,没有回头。夏至坐在后面回望钱亚岁的背影。
他倔强地也没有回头,一个人落寞地站在喧嚣的马路边,神色依旧是她看不懂的深沉。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轮廓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小斑点,渐渐融化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