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怎样的可能性,才能够让这座连计算机都要运行十年的迷宫在二十分钟内破解呢?在封彻看来只有迷宫的创始人才能解出,或是运气极好的人一次尝试通过。
如果只将这当作是场游戏,那么作弊倒也是一种办法。在将手轻轻覆盖到左眼位置时,封彻思考这是否也算是所谓的物理外挂呢?只要想的话,或许很快就能解除答案。
但这么做可能会暴露这只眼睛的异常,不同于肉体能力和武技,那些都可以用锻炼和血统天赋来解释,那么这压根就不太正常的眼睛呢?
“他们都只是NPC。”游戏结束后就会重置,再将时间拨回,一切又都回到原点。这句话的厚重程度第一次倒映在封彻的心里,他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真实的永远都是虚假,而真正虚假的,却仿佛从一开始就根本都不存在。
一切都源自于想象,终末于泡影,甚至不用阳光照射,时间到了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不留下一点斑驳的痕迹。
可是……说实话,封彻不想让那二人死去。叶胜和酒德亚纪在外人眼里无疑都是非常般配的一对儿,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在执行部里被列为一个小组的,但封彻就是觉得自己在进行第二轮面试那会儿,诺诺当时说的话很对。
“你们那么配合,为什么还不去结婚啊?”诺诺说。
叶胜和酒德亚纪的回应只是尴尬的一笑。
是啊,这样好的两个人,即使提出的问题很傻,演技也不到位,可终究是互相爱慕的两人,也许很快就会认清自己的心,然后退出执行部,在学院为基督徒准备的教堂里举办婚礼。
他们肯定会结婚的,而准备着这样美好仪式的二人,为什么就要在这里不明不白的死去呢?连性命都托付给在这儿还未成长的屠龙预备队们,说是游戏剧本也烂得太过透彻了。
所以——封彻忽然想要改变这种糟糕的命运。就好像人生中会有好几件不能很好解释的事,也会有好几件不应该解释的事,尤其在一旦解释就会彻底失去某种至关重要东西的情况下,与其诉说什么,不如去发号最简单的施令。
“路明非。”
“啊?”
过分安静的总控制室里,封彻的声音非常清楚地在其中回荡,就好像周围不存在任何人,仅仅只是在清晨无人的四散街头打起招呼,轻松而又惬意。
四周的学员和教授都皱起眉头,他们集中起来的思绪被打断,用需要寻求一种解释的眼神望向两人。
封彻没理会这些目光,只是直勾勾盯住屏幕,左手还紧贴着左眼。
“我来念……你来画,可以做到么?”他无视所有人,这句话只对路明非说。
路明非摸不清头脑地点点头,“老大你是有思路了吗?刚好诺玛帮我将界面调成了《星际争霸》里的格式,你尽管说就行。”
“好。”封彻闭上双眼,再度睁开时,所有人都能从他左手指间的罅隙里窥见到绚烂的光彩弥漫。
在封彻眼中,世界的存在开始变得单调,而那道看似复杂的地图则被不断剖析,拆解。每一个零件都像是活过来一般自主运作,又不断流动。场景和道路像是舞台剧更换帷幕出现在眼前,一扇扇门又仿佛咒文不断被人写出和抹去。
封彻用平静澄澈的嗓音发布指令,不精通电脑和其中细节操纵的他只能让别人来完成记录,而对于这方面又必须要有一定的策略性和理解性,这个位置对精通《星际争霸》的路明非来说再合适不过。
这是一场只属于两位S级的表演,众人无不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分叨扰,压抑的氛围像是被搅动的深海填满教室的每一处角落。这份压力对路明非来说也同样如此,封彻在刚开始诉说的语句还算是平稳,但到达后面就越来越快,仿佛有无数人在以不同声调吟诵创建世界的符文,可路明非却偏偏找不出理由地完全理解!
跟不上的是他的手速,他感觉自己正在给刺蛇部队里每一个人口单位都进行微操,让它们每个存在都要拥有AI一般的智力和行动力。他的手指开始作痛,大脑也逐渐热了起来。可他不敢停下,封彻口中的救人的“咒语”还在继续,许多人命还清晰展示在自己眼前。
那些人里有他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头一回生命的流逝如此鲜明地流淌在指尖。
这也不坏吧?路明非已经渐渐感觉不到手指的存在,但无疑地图正在被不断完善和解析,一切都在缓慢朝好的一方发展。他从一开始众人的寂静与努力中察觉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其实如果,只是说如果,他有本事去跟这些精英一起思考去救叶胜和亚纪,想破脑袋拼一把他也很乐意。
现在刚好,机会来了!还不用作弊!路明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作弊的想法,但现在也用不上了,也不需要再舍弃什么,或者为某人放下什么,一切努力都在头脑和手指间走过,清晰的就像沙盘中的石子粒粒可见。
最后,当封彻吐出最后一个短暂的音节,路明非就在迷宫中绘出最后一笔时,他整个人都忍不住蜷缩起来抱住脑袋颤抖。
几秒钟之后,所有人的界面都变了,变成了黑屏。从上而下,一幅巨大的三维地图刷新,所有人都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张地图上,巨大的青铜城被解析为一个一个的机件,那些机件正在运转,旧的道路封死,新的道路生成。
肉眼看去无疑是混乱不堪,却又隐隐形成一种联系的整体。所有人都猛地扭头看向闭眼的封彻和抱头的路明非,每个人都意识到这是最正确的结果,而地图的角落里清晰地标注:“路明非解读结果”。
恍惚间,掌声响起。路明非抬起头,看到自己一直在注意的雪白色女孩回头看他。那是路明非第一次见到她的脸,透明如白雪一般,仿佛忘却了其他所有颜色,又像是命中注定的色泽。
没来由得心情悄然浮现,路明非想起了很多事情。这是个巨龙真的存在的世界哟!不用骗任何人,真有!白金之星也好二向箔也好黑衣人也好科学测的超能力者也好,全都会在这个世界上,那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呢?继陈雯雯之后,路明非第一次对女孩产生这样一种想法——即她是属于我的女孩……
总控制外,封彻在路明非提交完结果后就跑到外面来透气。室内的学员们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同时将钦佩的目光全部转交到还在位置的路明非身上。他还是头一回如此引人注目,就算知道这种眼神的源头有大半是来自老大,却也还是能够挺起腰板,展示给人身为S级该有的那面。
除了封彻以外,同时出门的还有凯撒、楚子航和奇兰,不过那位印度人很快就不知道从哪儿抱了一捧花回来,经过时还冲封彻露出感激的微笑,随后又进去找路明非道喜了。
待到昏暗的总控制室外走廊上没有其他人时,凯撒叼起一根剪过的雪茄抽了起来,率先开口说:“我得承认,你确实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当之无愧的S级!”
“哦。”封彻嗅着烟味,鼻尖在均匀地呼吸。
凯撒很不文雅地抓了下他那狮子般闪耀的金发,“这句话我前几天就想对你说了,不过根本没找到机会……我很想将你视作为我的对手,但我知道,从一开始的战斗时,你的双眼就一直盯向远处,盯向更遥远的什么。也许是初代种,也许是龙王,也许……你眼中的敌人就只有这个世界。”
“没那么夸张。”封彻抬头眺望夜空,卡塞尔学院的上方能见到许多星星,即使不发动五视万能也可以清楚见到,他的目光追随一个又一个星座。
在楚子航差不多时候想要开口时,凯撒像是竞争般再度打断,“你的眼光也很出色,另一位S级不愧是你的同伴。在你想吟唱高速‘言灵’时,每个想要验证的人都无法跟上速度,他却做到了……用独属于自己的方式,证明了这份血统评级的合理性和他应有的荣耀。我想如果就算在一开始你不出手,‘自由一日’的胜利者也将会是他。”
“理当如此。”在封彻说完后,几人间再度回归沉默。他的左眼还在刺痛,好像有个太阳在其中沉甸甸地燃烧。
死寂的期间里似乎是独属于等待的仪式,凯撒一口接一口抽着雪茄来缓解心理的情绪,楚子航则像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人偶找不到插嘴的时机。他们二人正中的就是封彻,存在,又好像不在这里。
“既然我来到这个世界,那它就欠我一场战争。”
突兀地,封彻说出这样一句话,“也许是和龙族搏斗,也许是和人类厮杀,总之永远都少不了这样的游戏。所以我时刻备足武器,等待这场战争的到来。”
“你的过去就是这样的?”楚子航终于问出口。
封彻用唯一睁开的右眼看他,“过去远没有这么糟糕……也许更加糟糕也不一定,但我已然不去关心这些。”
“我想学习你的武技。”楚子航接着说,“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
凯撒也有些意动地扭过头,他没法对这项请求视而不见,任何追求的力量的人无论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辩解也好,在亲身经历过那场战斗后,都会对这超越人体极限并且能够屠龙的武艺感到崇拜。
闻言,封彻在寂静的风中轻声笑了笑。无论是海军六式也好,三色霸气也罢,都不是什么人能够轻易学来的,就连修炼的细致方法也都全被主神收回,只能口头叙述其中的要点。如果这样还能练成的话,除却努力外就只能寄托于超凡的天赋。
“会有机会的。”封彻说,“校长已经联系过我单独讨论这方面的事情,也许会让我整理好资料后当作教辅编进教科书里让重要学员进行学习,酬劳已经在花旗银行里预支给我了。”
“那就是说我们只要等待就可以了?”凯撒扬了扬他骄傲的眉毛,“但这不妨碍我以个人的名义来支付谢礼,对吧?”
“你不是送给了我一辆布加迪威龙么?放假时能帮我送回国内就可以。”封彻说,“我没有那样的渠道。”
凯撒将手中剩下的雪茄远远丢进垃圾桶,“这个好办,不过我还以为你对任何地方都不会存在感情。”
“确实如此。”封彻想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道,“就连世界也同样。”
当所有学员都离开图书馆时,封彻身旁跟着的是滔滔不绝的路明非。他一直在向自家老大诉说把他一个人丢在总控制室里是多大的“恶行”,尤其是当奇兰捧花进来时,甚至有人都开始怀疑他的性取向了。
“我说啊,老大……”路明非挠挠后颈,“为什么那个啥新生联谊会组织非要邀请我进去做会长呢?老大你不明显是更加好的人选吗?”
“也许是察觉到我和学生之间不属于一个层次吧。”封彻说,“就好像我现在的情况就应该被直接派去执行任务,所能带来的收益要好过一直在学院学习……真要形容的话,那就是你们还算学生,我却已经是半个屠龙者了。”
“老大你那么强还只算半个?”路明非愕然。
封彻笑了笑,在图书馆外的草坪前停下脚步,“因为还差你这有待成长的一半。”
铛——铛——
教堂的钟声在苏醒的清晨雾气中响了,响得很是突兀,响得很是悲哀,响得很是柔软,就连音调都在刚度过的夜幕中染上难过的色彩,如冷水一般流窜进每个学员的心扉,久久未停息回荡。无数只鸽子伴随这音响从教堂的窗间飞出,盘旋在暗哑的天空。
“每一次有人离开我们,教堂里都会飞出鸽子来,这是哀悼。”楚子航在二人背后轻声说。
封彻听到自己的手机收来简讯,登陆上卡塞尔学院的官网,第一眼就能见到执行部在任务途中牺牲的人员名单,最先看到的是两个名字。
叶胜,还有酒德亚纪。
不知他们在任务里到底遭遇了什么,但终究是死了,也许连尸体都无法收回,葬身于龙腹也说不定。
路明非呆呆张大了嘴,又抬起迷茫的双眼去看自家老大,封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就是明白对方正在愤怒,有什么正如同篝火在不断寂静地燃烧。
“这就是命运么?”封彻低吟道,“就好像他们二人本就被拟定为死亡的结局,因此做什么也无法挽回……挽回不了他们不存在的婚礼,等待不到他们退休的时候,甚至连回到学院里见一面的可能都没有。”
“老大……”路明非像是哀犬般低声念道。
凯撒和楚子航依次走过这两人的身旁,伸出双手按住他们的肩膀,“如果不是你们共同解出了那份地图,死去的人会更多。”
这算什么?对无用功的嘲讽么?封彻朝前果断地迈出一步,于是,整所校园都仿佛经历场地震般发生动荡。鸽子落满草坪,既不求食物,也不乱叫,更不会继续到处乱飞。这一次是真的安静下来了,所有流动的风都消失无踪,像是被未来科技全部吸取。树枝不再晃动,星星在渐白的空中隐去踪迹,仿佛任何事物都荡然无存,只有心跳声在规则地律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