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宋瑜在被迫的半停工和无尽的扯皮中度过了。
建材的问题永远是设计师的天敌,更不用说在特殊时期的现在。汪芹的房子用料特殊,都是从外地调运过来。还有她设计的另一个川菜馆,木料都是蜀地料子,每天催到头秃。
国内的倒也罢了,她还有一批预定的地毯卡在东南亚,灯具卡在日/本,挂画卡在西欧……
只能各种找关系。
托穆唯瑾的福,她卡在美/利/坚一个月的软装终于发货了,原本应当走的邮轮。再不发货,她只能想办法更换。
大学还没开学,宋瑜租房的期限却到了。正好穆唯瑾也不放心她还住在多人合租的小别墅里,宋瑜便收拾收拾搬到了北屿清风暂住。
做这个决定时,宋瑜自己都觉得十分吃惊。
宁冰比她还吃惊:“不是吧宋瑜,这不像你啊?说好的自强独立必须要自由空间呢?你之前不是发誓婚前死都不会住一起的吗?”
她和郭孟棠都没同居呢!
宋瑜这性子转得太快了吧!
宋瑜叹口气:“嗨,这不是特殊期间吗,你看看这时间哪里好找房子?我月华名府那套还没装修呢,早知道我就先装了,谁想得到啊。”
宁冰犹在震惊中没回神:“你可以过来和我一起住啊?”
“算了吧,”宋瑜拒绝得干脆,“我东西有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去你家岂不是要爆炸。”
“……得了吧,你家老公房子大,我看你就是碰上穆唯瑾就没底线。”
宋瑜生生噎了一下。
她仔细思量一轮,觉得自己只怕是一月被穆唯瑾给吓怕了。生生隔了两个月见不着面,咫尺天涯,换谁谁不疯。
有些从前犹豫斟酌的东西,放在生死面前,全都轻了。再说……她也很怕死啊!
二楼另一间房的小情侣马上就要从外地回来了,楼上大哥都复工了天天挤地铁,他们地铁线离虹桥就一个小时……她不怕的吗!
所以找男朋友避难有理有据。
宋瑜给自己找好了理由,雄赳赳气昂昂地搬进了北屿清风。
*
穆唯瑾从前也知道她东西多,但是搬家时,还是狠狠震惊了一把。
三月里他忙得厉害,好不容易抽出一天时间帮她搬家。前段时间天气不好,宋瑜断断续续已经拖了几个行李箱的衣服丢到他家客房衣柜。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化妆品,书籍……也是趁着下班随手拿几次。
宋瑜的整理习惯实在让人头疼,穆唯瑾无可奈何,趁着开小窗视频会议的时候默默帮她叠衣服。
女生衣服的料子和男装不同,尤其是春夏装,又轻又软。穆唯瑾折腾几次,皱着眉头下单了一面半透明窄抽屉文件柜。
把那些轻薄柔/软的雪纺、一字肩、小吊带、防晒衣分门别类扔了进去。
搞得宋瑜回来的时候很震惊。明明她才是室内设计师没错吧?她怎么没想到这种鬼点子?
她思考一下,觉得穆唯瑾太适合做收纳设计师了。
也就这么一想。
三月份的尾巴,穆唯瑾久违地来到她的房间,和宋瑜一起强制性断舍离。
“这个不要了吧?已经过期了。”
“诶?过期了吗?”
“嗯,还有这个,这个,这个,和这个,都过期了。”
“……”
最后清出来半桶的过期药品食品和化妆品。桌子椅子穆唯瑾家里都有,宋瑜也就懒得搬。原本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刚毕业时候买的复合板桌子,椅子用了多年,螺丝已经松脱了。
家具就是这样,大件的东西搬进来,即使自己就是做设计的,天天接触着建材,也懒得换。
宋瑜太明白人的惰性了。所以她在做设计时,虽然那些精巧的可变形家具多种多样让人心动,但只要空间允许,她就绝对不会选择。
没什么人有那么多心思天天和家具玩耍,除非就是这方面的爱好者。人总是向往安定的,而家本身就该是一个安定的状态。
“这是你做的模型?”
“对。”顺着穆唯瑾的目光,宋瑜也看到了摆在角落几个纸盒。她走过去给他介绍:“这还是我毕业以后和老钟做的第一个建筑设计作品,在闽南。”
穆唯瑾把放在大箱子里的木头作品取出来,也不在意沾了一手的灰,捧在手里左右看了看。
“挺好看的,是博物馆?”
“嗯,民俗博物馆。”
他们像发现了尘封已久的玩具,兴致勃勃地继续拆开盒子挨个看过去。有宋瑜和老钟在东南亚做的酒店模型,看起来像一艘扬帆起航的船;有他们在西北考察做的旅游项目沙盘,可惜因为注资不到位烂尾了;还有她仔细闲暇时想要做的练手模型,底下压着宋瑜从前做的另一个工建项目模型,用清水泥浇筑的,那么重也不知道她怎么搬回来的……
都是岁月回忆。
居然还翻出来两箱子她大学时代的东西。宋瑜自己都不记得,还以为全寄回家了。她从底下拽出厚重结实的影像集,指给穆唯瑾看:
“这是我室友苏苏,这是芒姐,宁冰……”
他安静地陪着她看。照片上几个小姑娘穿着学士服笑得灿烂,草坪上阳光璀璨。
“你们学士服领子居然是这个颜色。”
宋瑜看看他,好奇道:“你们是什么颜色?”
突然不太想说。穆唯瑾咳了一声,他是双学位,反正:“没你们好看。”他言简意赅地意图蒙混过去。
“粉的?”
“灰的。”
“那你干嘛不想说?”
“……”
谈恋爱总是这种没营养的话题,幼稚到一塌糊涂的谈话。收拾东西也显得像玩耍,做什么都像是在约会。
宋瑜后悔以前没拽着穆唯瑾逛隔壁大学校园。她没去过他的学校,他也没能见证她的大学生活。想一想,还是满心遗憾。
忙碌一天后腰酸背痛,原本说好晚上是要自己动手在家里做火锅,开完两趟车也再不想动。晚饭草草快餐解决,穆唯瑾把她的箱子安置好,出来就看到她抱着抱枕眼巴巴地窝在沙发角里,听见声音抬起脸来,还带着些许茫然的眼睛里雾蒙蒙的。
穆唯瑾心里登时软下去一个角。
像融化的月亮。
他走过去矮下身来和她平视,宋瑜还有点发怔,下意识伸出手来抱他。穆唯瑾从善如流,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抱抱。
“怎么了?”
宋瑜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软声和他抱怨:“刚才老钟给我电话了,说他在国外回不来……本来说好徽城的项目我就帮他看一个月的……”
穆唯瑾一怔,她抬起头来,焉哒哒地看着他:“穆唯瑾,我不想走。”
好似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湿兔子。
宋瑜想起母亲的那通电话。她预言过他们这样的职业在一起必定聚少离多,但宋瑜也没想到,分离总是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她做了那么多年的设计,跑过深山老林,走过异国他乡,蹲过无人区的小树林,也住过繁华如锦的开发区。
也许是2019的下半年她过得太稳定,东奔西跑得少了,竟让她选择性忽视了她所在的行业也能一走一年半载。
帮忙盯场和临时顶上主设计师位置,是完全不一样的风险和机遇,也是完全不同的责任担当。这个项目到了她手里,是个大型扶贫异地搬迁的项目,而今年,就是预定要全面脱贫的年份。
意味着她这一年,只怕都要交代在徽城。
宋瑜苦笑。宁冰还说她搬过来与穆唯瑾同居太破她平时想法,既没有个人自由还黏糊得过分,提前过上老夫老妻生活。然而现在,她便是想过,也不允许了。
穆唯瑾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像一片雪:“是你一月份做的那个项目?”
宋瑜点头。
现在经费到位了,时间紧任务重,马上就要重新开工。
他沉默一下,问道:“什么时候走?”
“后天。”
说出来宋瑜都觉得窒息。她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的腰,仰起脸来碰他的下巴,小声叫他的名字。
穆唯瑾被她弄得受不住,心里知道她突然这样的热情的缘由,更是叹息。那点酸楚却抵不过她的甜美,他把她打横抱起来,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她难得这样乖,伸出手臂环着他,声音里又是委屈又是讨好:“我也不想去的……”
“那边又偏,手机信号也不好,网购都不好拿东西……”
连心尖都在颤抖。他看着她这样,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气,让他一时间没收住力道,听见她的声音更委屈了。
穆唯瑾又是气,又是酸,万般情绪汇聚在一点,在血液里横冲直撞,太过上头。她还躲,喉咙里低低呜咽着,更惹得他难受。
于是难得放肆一夜。
寂静澄澈的春夜里,一片清光如许。宋瑜侧着身子静静卧在他身侧,呼吸均匀。穆唯瑾静静看了她一会,伸手抱紧了她。
“你喜欢去,就可以去。”
他的声音很低,轻得像风,有些无奈:“为什么觉得我会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