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面日外
数十艘熊熊燃烧的火船,借着风势,向大屿山船坞飞速冲来。
临近之时,船坞中驶出许多小舢板,海盗们手持长勾,扯住火船,将其拉走。
靠岸之后,众人一拥而上,灭火劈船,当做柴火抱走,生火做饭去了。
联军指挥船日内
葡方将领拂袖而去,百龄看火攻失策,一脸羞赧。
他唤来侍从,耳语吩咐几句,侍从领命而去。
龙船日内
众人一身戎装,张保看着火船被劈,哈哈大笑。
林秀:“到齐了吗?”
手下摇头,附耳说:“黑蓝两帮还不见踪影。”
林秀低声咒骂。
忽然,张保止了笑声,盯着海平线上团团压来的黑影,神色严峻起来。
林秀:“来了。”
张保挥舞战旗,长啸:“迎战——!”
洋面日外
海盗联盟装备精良,身经百战,紧随龙船进退,极为有序。
联军借助葡方远洋大炮,勉强应对。
突然,战场出现黑蓝两帮船队,海盗顿时雀跃起来。
不料等其参战后,对准红旗帮火力全开,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分分中招。
张保浴血奋战,眼见盟友临阵倒戈,对天怒吼:“姓郭的,我将你碎尸万段!”
林秀忙观风向,指挥撤退。
小岛夜外
林秀静对篝火,神情萧索。
张保在发狠磨刀。
海盗们已处理过伤口,嬉笑打闹,不以为意。
数艘战船摇摇欲坠,船工加紧修补。
更多的战船安然无恙,飘荡在海上。
小岛日外
林秀带人看望伤员。
孩童们衣衫褴褛却一如既往的欢闹,嬉笑着跑过,聚在水边,哄抢着什么。
一个小女孩刚抢着一块破布,就被大女孩一把夺去,小女孩冲上又抢。
大女孩索性先把破布扔到一边,就势把她推下水坑,一把摁下去。
小女孩挣扎着,抬起一点,又被猛地按下去。
林秀呆呆看着这一幕,如同冻住一般……
黄埔码头日外
幼年林秀带着蹒跚学步的弟弟,偷偷溜上岸玩耍。
陆地上的孩子发现了他们,把他俩团团围住,林秀大惊失色地护住弟弟。
孩子们嚷着“疍仔敢上岸,打死不报官”,打落他们腰间的葫芦,踩得粉碎。而后找来绳子,捆住他俩,弟弟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林秀分辨着,说只是上来摘几朵白兰花。
孩子们不由分说,将绳子连到一块废弃残锚上。
最大的孩子狂笑着,一脚将锚踹到水里,林秀和弟弟紧跟着被带下去。
陆上的孩子们欢呼起来。
水下日外
林秀亲眼看着弟弟一口一口被呛死,却无能为力。
她也呛着水,渐渐没了知觉……
连家船日外
嚎哭声惊醒幼年林秀,她躺在自家甲板上,看娘紧搂弟弟的尸体,恸哭不止。
姐姐抹了一把眼泪,冲过来揪住她,倒拎着摁进水里。
许久提上来,乱打一阵,又摁下去,哭骂:“不让你上去,不让你上去,怎么就是不听!说了多少回啊,岸上是咱能去的地方嘛!不信话,小弟也叫你害死,你怎么不去死!”
爹浑身滴着水,缩在船尾,想上前制止,却被娘厉色止住。
林秀一次次被摁进水里。
小岛日外
小女孩还在水下。
手下见玩得过火,赶紧冲过去,提着孩子腰间的葫芦,一把给捞起来。
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
林秀缓过神,踉跄着捡起地上的破布,许久方才看清,是大清水师的龙旗。
联军指挥船日外
龙旗飘扬。
郭婆带一身儒衫,执扇行礼:“参见提督大人!”
百龄:“不必多礼。此番你等弃暗投明,朝廷大为赏识。郭兄杀伐决断,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郭婆带:“小子不才,多谢大人提点。”
麦有金察觉二人早已熟识,大吃一惊。
小岛夜外
张保将烤好的鱼递给林秀,她没接,依旧望着火焰发呆。
张保洒脱一笑,说:“折了几个小船,有什么好在意的!”
林秀不语。
丁回回:“禀报龙嫂,此番我帮受损乌槽船十八艘,官府损失逾百艘,洋人已撤回澳门去了。”
老段:“趁着场面过得去,都赶着回去写折子了。”
常胖子吃得正香,嗤笑说:“肯定又要写杀得我们如何落花流水,片甲不留哈哈哈……”
众人都笑,林秀也附和着露了点笑容。
张保:“还是笑好看。”他将她搂过来,“我红旗大帮数万战船,明日就杀到广州,把水师和老郭那几条破船都给拆了,出出这口恶气,如何?”
林秀楞了一下,幽幽地说:“我记得你说过,小的时候,你想当武状元。”
张保将鱼串子塞她手里,笑说:“傻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么,可我爹说,咱们疍家人上岸去的,能活着回来就算命好,哪还敢想什么状元。”他叹口气,“他老人家,倒是一辈子没上过岸,不也被人打死了么。”
林秀:“探子回来说,老郭投靠了百龄,麦胖子被纳成投名状了,如今,人头悬在澳门城外的竹竿子上,正烂着呢。”
张保摔了东西,大骂:“这个杂种,临阵反水背信弃义,这么多年真是受够他了,这回谁也别拦着,看我不亲手剁了他!”
林秀从怀里取出那方龙旗,就着火光展开,喃喃地说:“谁想把脑袋挂城门上喂苍蝇啊!要是真的能上岸,也未必不是条出路啊……”
张保一把夺过龙旗,掷入火中,咆哮:“让我去跪那群狗官,死都别想!”
他愤然离去,念叨着:“等老子坐了龙庭,让他们跪我还差不多……这么多年的手下败将,算什么东西……”
亲信随他而去,篝火边唯剩林秀一人,摇头苦笑。
林秀起身,向女眷们的篝火堆走去,几个妇人忙笑着迎了上来。
小岛日外
天刚拂晓,张保还在酣睡。
“报——!龙嫂走了!”传报声将他吵醒。
张保睡眼朦胧,问:“走了?走哪去了?自己就这么走了?”
手下嗫嚅着回答:“不……不是自己走的……”
张保腾得一声坐起来,急问:“把我的人带走了?”
清醒后随即发现,丁回回,常胖子等人,一个不少都在跟前。
不过他们都愁眉不展,一脸忐忑地望着他。
乌槽船日外
桅杆上红旗飘扬。
孩童们腰间挂着葫芦,跑来跑去。
几位年迈的长者被年轻媳妇伺候着,靠在太师椅上休息。
林秀与几个妇人围坐饮茶,谈笑甚欢。
一妇人说:“这帮臭老爷们,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没一刻消停的时候儿!”
另一妇人笑说:“成天飘来荡去的,老娘裙子都穿旧了,也不给换换!”
林秀笑说:“段大嫂,明儿一靠岸,从赌场收了银子,先去买下几间绸缎、胭脂铺子如何呀?”
妇人们闻言大笑。
林秀背过人时,却面色凝重。
提督衙门日内
桌上铺着海图,各路船只星布其上,各色海盗旗数量远超龙旗。
百龄和众官员议事,郭婆带也在其中,着八品官服。
他将黑蓝船只推入官船阵营,对比却无明显变化,顿时红了脸,摇扇不住。
通传来报:“郎中周飞熊求见!”
百龄应允。
周飞熊一袭布衣,从一众蟒袍官员中健步穿过,目光坦然。
百龄大笑,拍肩说:“你个死郎中,这么多年不来找我!”
周飞熊作揖,说:“早已不是同窗少年时,哪敢扰了老爷的公务?”
百龄佯怒,背手说道:“既是如此,今天怎么又敢来了?”
周飞熊:“来给大人送份大礼!”
百龄疑惑。
周飞熊朗声一笑,说:“大人必是觉得,我个穷郎中,拿得出什么大礼来?”
百龄不动声色。
周飞熊:“今日,我给大人送来一个女人——”
百龄大笑,说:“一个女人,也值得你专程送过来?”
他一把揽过周飞熊,“你个臭小子整什么鬼呢?”
周飞熊:“此女非比寻常,可抵雄师百万!”
百龄:“哦?如此说来,倒可一见!”
周飞熊指向门口,说:“百万雄师在此!”
众人闪开,齐望门口,只见一个娇小身影,裹在斗篷里,看不到面容。
郭婆带的脸色有了异样。
百龄:“可否一睹芳容?”
周飞熊:“大人,此女随我而来,无论如何,不可伤她性命,方可露出真容。”
百龄:“老兄你的人,我哪里敢怠慢呀!”
周飞熊:“好!百大人一诺千金!夫人可以放心了!”
女子稳步走来,缓缓摘下帽兜,淡笑着环视一周,最后注视着百龄。
现场卫兵认出林秀,纷纷拔刀相向,杀气骤起。
百龄吃了一惊,怒瞪着她,又不可思议地看了周飞熊一眼,而后大笑。
在场的官员骚动起来,郭婆带不由自主地后退,脸色惨白。
林秀默默看着,意味深长地笑了。
提督衙门日内
旁人退下,只剩林秀与百龄对峙。
二人眼神犀利如刀,互不示弱。
突然,百龄松了口气,嗤笑说:“再想不到,一个小小的船妓,能扑腾出这么大水花儿,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林秀:“多谢大人成全。”
百龄:“我现在要杀你,比当初还容易。”
林秀:“大人何时要取我性命,不都是易如反掌?只不过……”
百龄:“嗯?”
林秀:“只不过此番我前来拜访,未带一兵一卒。全船老幼妇孺十七人,无一人可战,大人若真动了手,不怕天下人耻笑?”
百龄不以为然,说:“大清例律,通匪者当斩首示众,不分老幼。你以为拿一船废物挡着,我就不敢动你?”
林秀:“大人若是真起了杀心,纵然周先生再神通,也不能让我活着进这衙门。”她扫了一眼海图,“您心里明白得很,我活着比死了有用!”
百龄一怔,拂袖而去。
林秀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渐消失。
乌槽船夜内
烛光昏暗,林秀轻拍着怀里的小女孩,哼着曲子,哄孩子们入睡。
小女孩不过两三岁,睡眼惺忪还不肯睡,摸着林秀的脸,问:“龙姨娘,可是我想阿爹……我们几时回家呀?”
林秀亲了一口她的小手,掖进被子里,暖笑着说:“囡囡乖啊,阿爹也想你呢,过几天他就来了。”
孩子渐渐睡沉,喃喃说:“可阿爹说了,何时都不能上岸啊,岸上有吃小孩的红毛鬼……我害怕……”
林秀轻拍着,看着孩子渐渐睡沉,笑意退去,眼神变得痛苦起来。
乌槽船夜外
甲板上传来女子的惊叫和呵斥声,林秀赶到时,见甲板上蜷缩着一个男子,几名女眷举着刀,虎视眈眈围着他。
男子身中数刀,呻吟不止,身边散着火折子、火油等物。
一女眷禀报:“大概来了十几个,想放火烧船,被巡夜的撞见了,只逮着这一个,剩下的都跑了。”
林秀点头,取出手帕,轻柔地给男子擦血。
男子愣住,不再呻吟。
林秀走到鹰笼前,将血手帕系在鹰腿上,开笼放飞。
龙船日内
议事厅内乌烟瘴气,人声嘈杂。
常胖子已醉,口齿不清地说:“……我老表在黑旗,跟着老郭过去的,如今妈的,都是什么九品将军了,他奶奶的,你说这……”
老段也喝,说:“按人头发银子,一人十两,白花花的十两纹银啊!他黑旗大帮,少说也有上万人,说来说去,还是他娘的朝廷底子厚!”
张保一身酒气冲过来,掀了桌子,怒骂:“谁他妈的想当官,马上给老子滚!日后江湖相见,休怪我手下无情!”
老段跌坐在地,嘟嘟囔囔:“我家那婆娘,素日最好热闹,也不知怎样了?保仔你说……”
丁回回默默坐在角落,抚弄一个布娃娃,抬眼望了一下,又低头端详娃娃。
破空而至的鹰啸止住喧哗,众人不约而同望向舷窗。
张保向窗外伸出手臂,鹰稳稳落下。
他解下手帕,看血迹已干,脸色骤变。
丁回回从角落里腾得站了起来。
提督衙门日内
林秀、百龄隔桌而立,冷冷对视。
百龄:“见到本官,为何还不跪拜?”
林秀:“手下败将,我不跪你。”
百龄强压怒火,说:“龙嫂惯居海上,近日泊于港内,睡得可好啊?”
林秀:“劳烦大人费心,一船老小,现都安好。”
百龄:“飞熊说,你们终年漂泊在外,缺衣少食,无依无靠,所以有意投诚?”
林秀不语。
百龄:“为人父母官,我一向慈悲为怀,你帮若能归顺朝廷,本官定然优待。不过,那个张保,身上可背着朝廷大员的人命官司,此人及其随属,必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林秀依然不语。
百龄:“本官免你死罪,还不知足?休要得寸进尺!”
百龄见她无半点伏低做小之状,出离愤怒。
正欲发作,被通报声打断。
传令兵想耳语被喝退,反复再三,百龄令其直言。
传令兵踌躇片刻,小声说:“回禀大人,各路传来急报,电白、商海、崖门、虎门等地碉楼,均被海匪攻占。另有总督大人口谕——本官家眷此时都在潭州,若是出了半点差池,小心你的顶子!”
林秀听到一个地名,就将一艘海盗船移到该地,再以船相连,至下一处。
传令兵退下后,百龄发现海图上,海盗船队已对广州形成包围之势,他们冲击的下个地点赫然在目——香山。
百龄克制着惊恐,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秀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把我们当人!”
龙船日外
林秀携一众老幼登船,各家团聚。
张保一身征尘,一见她就笑了。
林秀神色复杂,伫立着。
片刻后,终究释怀,冲进他怀里。
龙船夜外
林秀和张保靠背而坐。
她仰头看星,他低头磨刀。
林秀:“不必再磨了,以后用不上了。”
张保:“不用刀,我还会什么?”
林秀:“我让他们留了八十艘最好的洋船,还有盐票,以后我们做正经生意。”
张保不语,磨刀不缀。
林秀笑着,点点星光化入眼眸。
香山日外
红旗帮数万艘战船齐布海面,青壮老幼倾巢而出,在甲板上翘首眺望。
半山亭子,百龄在左,张保在右,执笔签订协议。
完毕,两名宦官各执圣旨一端,徐徐展开,众人跪地接旨。
宣旨官声贯云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继位以来,以仁义治国,爱民如子,然东南海氛竞起,天下苦洋匪久矣。
今特派殿前公使彭玉良前来招安,诏书到日,即将所有船只、火炮、钱粮、兵器,目下纳官。
张保及其属众所犯罪行,悉数赦免,全员可上岸,落户安家,儿童可受教学习,丁壮可参军护国。
兹闻投诚者中,一女名林秀者,深明大义,才貌过人,今张保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二人天造地设,为成人之美,特将林秀许配张保为妻。
张保归顺后,任千总衔,从六品,林氏同封诰命。
天恩浩荡,莫负朕心。
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钦此。”
彭公公合上圣旨,笑着说:“快接旨啊,天子赐婚,多大的荣耀呦!”
林秀暗推,张保方才抬手接旨,谢主隆恩,旋即起身。
海上跪拜的属众也纷纷起身,望着他们。
林秀看了一眼张保,他神情落寞,并不回应。
于是林秀上前一步,朗声宣告:
“我辈漂泊海上,流为海匪,非为它故,概由官吏人等,均怀暴虐之心,只知榨取民财所致。
其始三五成群,而后成帮结伙,不劫夺无以维生,不抗师难以保命。而后得罪朝廷,摧残商贾,势所必然。
然而,炮火连天,饱受疾苦;背井离乡,何以为家?
罪固当诛,感念圣上,体上天好生之德,开恩招安。
我辈今后,将卖刀买牛,躬耕陇亩。坚守沃土,安居乐业。
谁人若敢背誓,天地难容!”
林秀振臂一挥,海面上响起山呼海啸地欢呼声。
字幕
红旗大帮投诚后,海盗势力逐渐凋零,各部纷纷投降,但命运各异。
有的被发配北疆为奴,有的在澳门斩首示众,拒降残部被剿灭殆尽。
海氛终归太平。
郭婆带在红旗帮投诚后,解官归家,闭门读书。
唯每月初七,去给母亲上坟。
某次未归,被斩首于其母坟前。
张保投诚五年后,官至澎湖协副将,独掌一方海防。
但他郁郁寡欢,染上鸦片。于1822年,死于任上,时年三十六岁。
二人育有一子,名玉麟,自幼苦练骑射,成年后武功卓绝,参军,任千总衔。
张保死后,林秀独自居澳门,经营一家规模空前的赌场。
她的诰命头衔,晚年被林则徐上书夺回。
林秀死于1844年,时年六十九岁,儿孙满堂,尽享哀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