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毛色花杂,一只竖着两个长耳朵的生物。
倒是看上去皮毛很柔软。
一双宛若柔荑的葱白的手正抱着那只花兔子,有棕灰色的青丝不经意地垂落在胸前。
“兔子。”
那样清甜的声音,清新宛若果浆,澄润宛若果浆,全浸透在心间。
“怎么样可爱吗?”
是沙哑的声音,就像巊溟的烟。
飘飘渺渺自鸿蒙中而来。
可爱。
“喏。”
是那样温柔的眉目,由水墨精致地勾勒岀,宛若江南的烟雨,宛若浮生的初见。
银白的发冠,凝着月华的清霜,端简地佩在惺忪的云髻上。银制的手靠勾着清冷的纹路。一身霜白的制服,滚着花青色的边,清正地落着淡淡的水纹。
“抱一下吧。”
参差繁茂的林木透着浅浅的光,静谧地照着两个少女。
“最后,小师弟自己也说了,摇鸢草稀有珍贵,那他去练功带着摇鸢草干嘛?本来也很容易弄丢。而且,摇鸢草是为他扶持真气所需,这说明摇鸢草是有储蓄的,那他同样放在宿舍即可。”
楚霗道:“所以,摇鸢草,很可能只是个蔡师弟虚编的幌子,或者说,就是不存在的。”
子衹很赞成幌子的说法:“对对!幌子幌子。”
“......那,这和我们到这里来有什么关系?”
“那片的草本植物叶片呈宽线形,嫩绿色,边呈浅金色,是吊兰中的金边吊兰。金边吊兰叶片细长柔软,舒展散垂,形似展翅跳跃的仙鹤,故古有‘折鹤兰’之称。”
她踞下身,拿了一个小树枝在地上画道:“折,鹤,兰,拆开,折部首从提手,鹤部首从鸟字,兰部首从草头(兰繁体蘭)。同样,摇,鸢,草,拆开,提手,鸟字,草头,与折鹤兰相同。”
子衹的字很好看,一看就是练过的。清瘦有骨,宛若纤荷展姿;停匀疏朗,宛若烟鸿弄影。工整遒劲,清婉有韵,娴熟流畅,瘦洁谙练。如果当代的文人要评个书品,那么她的书法一定是妙品中的上上品。
那一笔一画恍如淌了醍醐,楚霗的眼眸渐渐好像泛了清透。
逐渐地,泛起惊讶。
她看着她挽起垂落的坠马髻,流畅的弧线下勾勒的清癯精致的线条。
“然后,接下来,”子衹用用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托住下颌,思考道,“既然蔡师弟是用折鹤兰做的提示,那么便从折鹤兰开始。吊兰喜湿,从水边找起,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她起身,阖上纤长的睫毛,融融的光线慵懒地洒落,她原地缓缓地步着。楚霗凝视了一会儿,也闭上眼眸。
修真之人五官灵敏,从视觉,从嗅觉,从听觉,先是听觉,有潺潺的水声,从飘渺而来,逐渐清晰了起来,涓涓的溪水一层层冲刷着乌黑发亮的岩石。她听着,拉上子衹的手,道:“这边。”
哒哒哒,楚霗闭着眼,努力寻找着水声的方向,穿过叠叠的岩石,穿过垂垂的榕须。抬起眼帘,映入眼眸正好是溪水湍湍。
她发现,子衹也睁开了睫毛,在浅浅的光线下,深灰色的眼眸氤氲着蒙胧。
也就是说,子衹刚刚一直是闭着眼和她走的。
这个想法不禁让楚霗感到骄傲起来。那么聪颖绝伦的人,这样乖顺地跟着自己这样走,是很值得得意的。
子衹东西看了一下,当即便朝一个方向走去。明明什么都没有,但子衹却可以提前拿出一条帕子来。
楚霗眯着眼睛看子衹手上的那条帕子,蓦然愣了一下。
只见铜钱般斑驳的树荫下,正躺着一只花色的兔子。
子衹展开帕子,轻柔地抱起。
楚霗跟上前来。
小兔子半眯着眼睛,仿佛正惬意地享受阳光,毛茸茸的身体懒怠地将全部重量托付给身上这双瘦长白皙的手,整个弧度曲线看样子很舒适。
子衹从见面开始就是除了正事外不是属于话多的人,她抱着兔子足尖轻快一点,使了个轻功转身就走。
这份堪比哑巴的沉默安静令楚霗很难跟这个人沟通,她道:“你去哪?怎么了?”
子衹垂着纤长的睫毛:“它生病了。”
楚霗很疑惑,压根没跟上进度,道:“怎么就生病了?”
“这只兔子眼瞳颜色暗淡,精神不振,而且,”子衹掂了掂,轻叹道,“瞧着消瘦的,这实在太轻了些。再者,”她掀开帕子的一脚,只见本来便皮毛稀疏的那一块却还有茸茸的毛正不断的往下掉,“这样颓靡的精神现象不说,它正在掉毛,这怎样都得去看一下的。”
俩人立刻契合了默契。二人的轻功都很好,没多久便从后山直哒哒到了山门处。几乎就像提前策划了一般,二人清脆一击掌,楚霗毫不犹豫带着子衹的通行令奔到登记处。
大片的曙红色毫不吝啬泼染了傍晚的天边。楚霗在一家摇着招旗的医馆找到了她。她正坐在一个小杌上,门口的海棠缀着斑点的淡粉,一派静好。
子衹朝她浅笑着打招呼,将小杌搬过来,方便楚霗落座。悠悠的风拂过染着晚霞色的游云,楚霗静静吹了伙风,问道。
“那只兔子怎么样了?”
“小家伙很好,没死。”
“........状态很好啊,有心开这个冷幽默。”
“咳,大夫正在里边看。”
顿了顿,一阵默然无语。
楚霗这时看见子衹之前抱兔子裹的手帕。楚霗并不懂刺绣,但这帕子她觉得很是精致好看。在那一角雪白色的布料上,逼真地嵌着这一株轻倩的兰花。线条紧凑而淡雅,疏朗得宜的枝叶落着深沉的花青色,穿梭的针线细细织绣着栩栩如生,端的一派淡淡的清颷风范。那初绽的花尤为的惟妙惟肖,仿佛正传来缕缕的清香,在月白色的绣面上,细致地连清澈的朝露都看得见。
楚霗顿然想到一件事,道:“你说会不会,蔡师弟的意思就是委托我们照顾这只兔子?”
“我也这么认为。蔡师弟是白色绦佩弟子,没有能够自由出入门派的通行令。门派内又禁止私养宠物,下周确实是他们的晋级测试,也表明蔡师弟入门派的时间不少,不知道他是什么原由照顾了这只兔子,但现在这只兔子生病了,他应该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委托可以自由出入的我们暂时照料。”
“话说回来,”子衹无语地看向楚霗,“这位热心的道友,我可以问你一下你是怎么接到这件事情的吗?”
就算不知事情的背景,但依旧选择与楚霗面对问题。
“啊哈,那个,是这样的,有一天我走在路上,然后看到一个小家伙可怜巴巴地坐在石头上,于是我就去问他,然后他就把大致告诉了我,然后善良的我立刻决定帮这个忙,接下来,你也就知道了.......”
“是的,本来一起吃饭,我在百草圃等你,然后突然闯入打断正在浇花的我。”
楚霗直到她省略了一段情节尤为严峻的片段,正想哈哈笑几声,然而突然愣住。
“等等,”楚霗顿时觉得不对,“照这么说的话,如果是个白绦佩弟子来,那不就.......”
“白色绦佩以上的弟子人数是远远大于白色绦佩弟子人数,如果来了个白绦佩弟子,大可直接找事搪塞拒绝。或者说,我有一种想法,就是南宫道友你的热情已经远近闻名,这位白绦佩弟子有可能就直接堵你的。”
楚霗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咳着道:“咳,那个,我知道,呃.......”
“不过话说回来啊,”子衹单手托着腮道,“早知道这样的话,我怎么不把我的金桔带过来。”
楚霗表示很无语:“你怎么还惦记着你的金桔啊。噢,不过没关系,反正今后一起照料兔子,你和金桔会再不断减少见面的,不断不断。”
“哎,话说回来,”楚霗朝子衹身上靠了靠,眨了眨星目,“如果你把金桔带过来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边吃着金桔,一边聊着天,听上去感觉很不错哎。”
“......别想随意触犯我的桔子。”
“不过,话说,”子衹眯了眯蒙胧的桃花美眸,浅浅一笑,“我的喷壶.......”
楚霗当时很激动,于是她激动地扑向正在浇花的一脸懵然的子衹,一片激动之下,子衹心爱的、常用的,那只喷壶。
裂了........
虽然看着面前脾气比兔子还要温良的人明明似乎应该翻起不了什么波浪,但楚霗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
“咳咳,你放心,待会咱们去这个镇上兜一圈,看到那只中意的喷壶,尽找我报销就可。”
子衹噗嗤浅笑一声。
就这样一声俏皮的浅笑,散碎了风花雪月,悸乱了树树花开。
她眉眼其实很美,说是倾城也不为过。眉如远黛,肤若凝脂,明眸皓齿。就是这样精致的五官,却总是有沉闷暗淡。这样姣好俊俏的面容,应当时常挂着笑才对,焕发着神采。
“不用报销。”
她默默从小杌旁边的阴影里取出一只崭新的铜喷壶,道:“我自己买过一只新的了。”
“......”
“话说回来,”她眯了眯眼眸,“上次的喷壶一下就裂,这是什么质量啊,根本就不算什么。”
楚霗知道她这是在帮自己说话,宽慰自己,但还是......
“不行。”
子衹摇摇头:“朋友之间,这点算什么。”
“不行!”
“那.......请我吃顿饭?”
“走走,待会咱们去镇上刷馆子!”
楚霗这才发现,子衹吃饭时是不会发出声音。
子衹点的是清一律的素菜,但胆怯的兔子吃饭也没有这么礼貌的。
她们今天晚上都有些健谈。楚霗抱着脑袋,看着穆清里的一轮吴钩,顿然奇怪道:“话说,既然你已经想到了这些事,那怎么不早些说?”
子衹轻揉着怀里熟睡的兔子,花兔子舒适地发出呜呜的声音,不禁向酥软的一片蹭了蹭,道:“后山的情况我并不熟,所以并不确定,准备证实。”
楚霗抬起手:“来,给我抱会儿。”
楚霗接过花兔子,想起之前的绣帕,道:“你那件帕子真好看。”
“改日赠你一条,想要什么花样?”
楚霗心里一跳,揉了揉兔子以掩饰自己的激动,用随意的声音道:“海棠吧。”
却听子衹的声音轻轻吟道。
“海棠珠缀一重重。清晓近帘栊。胭脂谁与淡。”
楚霗出身仙门世家,虽然也算清通文墨,但仅只是有修养,在同龄的修士里属于出众。
但子衹不一样,她饱读诗书,谈话可以引经据典,她浑雅得像个博学的儒客。在她见过那么多世家的仙子里,寒稣仙子竟染了些烟火气。她是真正的简静,那么多的仙子,竟清脱的有些孤傲。
还真有意思一个人。
子衹浅笑着比了个手势,歪着脑袋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放心,交给我们就好。”
小师弟松了一口气,随后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姐,麻烦你们了。”
楚霗托着腮静静看着子衹。
嗯,果然叫这家伙去是没错的。
她笑起来着实很美,那样自信的浅笑,若隐若现整齐洁白的玉粳,那样清澈的笑容,嘴角上扬,滉漾在白皙的腮边,宛若游云的留痕,宛若轻浪的柔波。那是什么?是迷散的星辰吗?落在了那笑时不禁弯成了月牙的眸里。
柔柔的阳光洒在她垂落在额前惺忪的青丝,像是碎了浅浅的金色。
还挺好看的。
日后她们便常一起前去去照料花兔子。楚霗踞着身子不时持着尾巴草逗着花兔子玩,子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楚霗还从街上买来不少鲜红的萝卜。子衹在后山发现了不少的苜宿草,扎成一捆捆,有时如果两人都太过忙碌的话也囤了储粮。
这位博物学家除此外移植了不多的苜宿草到自己花盆里,准备开始自己栽培种植,叫什么,自己动手亲践,共缔健康粮食。望着那如轻浪般青葱的一片,细碎的阳光在其中悠悠摇曳着,子衹戴着个竹编斗笠,轻快地浇着水,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有时两人会一起在林间闲闲地散步,花兔子在前面活泼泼地蹦跳着,像谁家不经意滚落的一个绒线帽团般可爱灵动。
纤云听了之后也想来看看,但无奈难得可以回家的机会到了,她不想错过。
楚霗听了后很是忿然难过,一周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她向蔡师弟借了几天的时间,抱着兔子约了纤云来看。子衹这才发现,小兔子居然比原先的时候胖了不少,抱在那里,沉甸甸的,楚霗也吃力。
子衹道:“先放下先吧。”
小兔子胖了,这好,说明健康了,瞧,也活蹦乱跳了。
子衹揉了揉它的肚子,轻笑道:“说不定你原本就是个胖兔子。”
楚霗道:“赞成,说不定这样蔡师弟才把这胖兔子托给我们,就他那个小豆芽。”
纤云看着这画面,脸色有些沉,心里有些酸,这多久,她们怎么就这么说上话了。
为了夺回自己存在感,纤云搂过兔子,一边不断没话找话谈话题,不知她俩怎么看,但纤云倒不觉得这兔子有多沉。子衹本来就寡言,纤云这么插过来,不多久便没吭声了。
她只好缄默地用青嫩的草折着蝈蝈,一边听着她们的谈话。
下周门派好像又要检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