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之明
一
“哗——哗——”
海浪拍打着礁石，大海快乐地歌唱，海鸥贴着浪头飞翔，它们像顽皮的孩子在招引海滩上的小伙伴嬉闹。可是那些光着脊梁的孩子却无心去理睬它们，一双双明光闪亮的眼睛全都盯着小海手里捧着的玻璃缸。玻璃缸里装的啥？不是金色的海螺，也不是雪白的珊瑚，瞧，玻璃缸的底层是淡黄色的细沙，细沙上面是浅绿色的海水，红艳艳的海菊花在水中盛开。
眼看着伙伴们的身体快要压到自己的脊梁，俯卧在沙滩上的小海一手护着海菊花，一手挡住伙伴们的小脑袋，神气地说：“别挤，把我的海菊花弄坏了，你们赔得起吗？”说着，他抬起头，突然一愣，在簇拥着的小脑袋中间神话般地出现了一个外国小姑娘。她，金黄色的鬈发，高高的鼻梁，长长的睫毛下一双蓝蓝的眼睛闪着羡慕和好奇的光彩，胸前还挂着一串闪闪发光的项链。
“这是什么花？开得多好看呀，能让我看看吗？”小姑娘轻声地问。
小海和他的伙伴们一听，又愣住了：她能说中国话！
小海黑眼珠一闪，奇怪地问：“你是哪国人？”
“南斯拉夫。”小姑娘说话一点也不怕陌生，她耸了耸肩膀，扑闪着一双蓝眼睛望着周围晒得黑不溜秋的渔家少年，慢条斯理地继续说，“我叫尼娜，在北京上小学。学校放暑假了，爸爸休假带我到海滨来玩。你们干吗这样看着我？”
咦！小姑娘的中国话说得还挺流利呢！小伙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对面前这个会说中国话的南斯拉夫小客人很感兴趣，都好奇地瞅着她。小姑娘的眼光却落在海菊花上，羡慕地说：“这花真好玩。”说着就要伸手去摸它。
“别动！”小海看了尼娜一眼，郑重其事地说，“你知道吗？这叫海菊花，只许用眼睛看，不许摸，一摸它就不开了。”
尼娜赶快把手缩回去，摸着胸前的项链。
小伙伴们对尼娜的项链也挺感兴趣。它用一块块五颜六色的石头子串起来，一颗颗形状像心脏，晶莹透亮，在阳光映照下闪着夺目的光辉。
小尼娜被大伙儿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忙把项链藏到连衣裙里。
小伙伴们要下海玩水，小海对尼娜说：“你替我看着海菊花好吗？”
尼娜对小海的信任很满意，她高兴地点点头。
小海小心翼翼地把海菊花交给尼娜，有些不放心地说：“你就坐在这儿，不许走开，不许用手摸，摸了它就不开了。”
“嗯。”尼娜微微一笑。
伙伴们下海了，尼娜目不转睛地望着海菊花，心想：骗人，难道摸一摸，花就真的不开了？想着，尼娜情不自禁地伸出一个小指头，可是，她的小手刚刚沾到玻璃缸里的海水，马上就缩回来，含在嘴里，啊，海水真咸。尼娜看看小海他们已经游得无影无踪，而眼前的海菊花正在对她微笑，好像在说：“你敢碰我吗？”尼娜终于又伸出一个手指，悄悄地轻轻地碰了一下海菊花。霎时，像变魔术一样，海菊花那美丽的花瓣立刻闭拢起来，越缩越小，最后只剩下一小团，躺在沙土上。
尼娜吓呆了，额角上顿时冒出了密密的细小的汗珠，她担心小海这时突然出现。
也真巧，小海像长了千里眼似的，一会儿，他已站在尼娜面前，两只眼睛瞪得溜溜圆。
尼娜像犯错误的小学生站在严厉的老师面前那样局促不安，眼圈一红，眼眶里蓄满泪水。
小海心软了：“嗨，我叫你不要摸，你……”
“我，我……”尼娜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往下掉。
胖乎乎的大龙一边向小海使眼色，一边起哄：“小海，要她赔！”
“对，要她赔！”伙伴们齐声附和。
尼娜声音呜咽地说：“我赔，我赔……”
小姑娘哭得怪伤心的，小伙伴们反而不知所措了。小海诚心诚意地说：“别哭了，不要你赔，大家跟你闹着玩呢。”
“不，”尼娜摇摇头，顶认真地说，“我们老师说啦，损坏东西要赔偿。”
“你真傻，海菊花待会儿还能开。”小海说。
“真的？”尼娜依然不大相信。
大龙拍着胸脯说：“骗你，我们都是小海龟。”
尼娜抹着泪花笑了。
于是，小海主动充当了讲解员，他告诉尼娜，海菊花生长在海底的沙石缝里，石头什么颜色，它就变成什么颜色，红的，黄的，蓝的，绿的，可好看啦！就是不能碰它，你碰它一下，它就像含羞草一样闭拢起来，要过些时候才能再开，如果离开了海水，它就会死的。
尼娜懂事地说：“下回我再也不碰它了。”
红日西沉，小伙伴们要回家吃饭，小海对尼娜说：“明天，我们到飞鹰岛拾贝壳，你去吗？”
“我去。”
“你爸爸会同意吗？”
“会的。”
“说话算数，明天一早，我划船到老虎石接你。”
“好的。”
晚霞如火，两个新结识的小伙伴的脸蛋比晚霞还要红。
二
清晨，明净的天空好像一片湛蓝的海水，白云像挂着帆的小船在空中飘游。在蓝色的大海上，有一只小船劈波斩浪向飞鹰岛方向前进。小船越划越快，海水越来越清，碧蓝的海水一望无边，水连着天，天连着水，分不清哪儿是天，哪儿是海，一片白茫茫。
尼娜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双手，好像要拥抱大海，兴奋地说：“啊，真美！”
小海把桨翘出水面，笑着问：“你喜欢我们这儿吗？”
尼娜点头说：“喜欢。”
“你们南斯拉夫有海吗？”小海又问。
提起祖国，尼娜的眼睛就像夜间的蓝宝石一样明亮，她激动地打开随身带着的彩色画报滔滔不绝地说：“你看，这是阿尔卑斯山，这是亚得里亚海。我的家也靠海边，可我从小就和姥姥住在一起，我姥姥住在山里，山上可富啦，满山的果子和星星一样多，摘都摘不完。”
小海也自豪地说：“海里什么都有，有鱼，有虾，有海螃蟹、海参、海蜇、海红、海星、海蛎子，还有大海龟、大鲨鱼，比房子还大……”
“真的？”尼娜睁大惊奇的眼睛。
“当然是真的，用大轮船捕捞的。我们老师说，将来实现四个现代化，捕鱼捞虾，全部机械化，电钮一按，鱼呀虾呀全都乖乖地往网里钻，多带劲呀……”
一群银色的海鸟在尼娜头上拍击着翅膀，健谈的尼娜又打开了新的话题：“小海哥，海鸥咬人吗？”
小海说：“海鸥不咬人，它可勇敢啦，长着一只带钩的嘴，会叼鱼；还有一双带蹼的脚，会游泳，它的翅膀又长又有力量，能在辽阔的海洋上迎着暴风雨飞翔。”
“你真了不起，什么都知道。”尼娜佩服极了。
小海摇着头说：“不，刚才你说的亚得里亚海，我就不知道，听老师说要等明年才上地理课呢。”
两个小伙伴越说越带劲，太阳像火球似的跃出海面，海水一下子被染成红色，小海这才意识到刚才只顾着说话，忘了划船。他有意在新伙伴面前露一手，手上的两支木桨像鸟儿的翅膀一扑闪，小船像疾风中的落叶时而升起，时而落下，船头高高翘起，船尾划出一道扇形的白浪花。
“小海，前面有大石头……”尼娜突然惊叫起来。
小海不动声色地让小船顺着水势直向浪花激溅的危岩冲去。
“哎呀……”尼娜吓呆了。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只见小海把船桨轻轻一拨，小船绕过礁石，飞天流星般穿梭而过。
“啊！……”尼娜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轻轻呼出一口气。
飞鹰岛到了，潮水早已退了，露出一片大沙滩，沙土上镶嵌着美丽的贝壳。
小海和尼娜光着脚，迎着有腥味的海风，兴致勃勃地拾着各式各样逗人喜爱的贝壳，一直到把衣服的口袋装破为止。
一会儿，小海的伙伴们都来了。大家把各自拾到的贝壳全部掏出来，小海似贝壳的行家向外国的小客人作了介绍：“这是蟹蛤子，这是沙蜊子，这是洋角尖，这是观音手，还有大猫眼、小螺蛳……尼娜，你喜欢哪个，随你挑……”
大龙更加慷慨：“全部送给你，我们也愿意。”
大海在欢腾，海浪在喧哗。太阳升高了，阳光下，美丽的贝壳在闪光，小伙伴们的脸蛋也在闪光，沙滩上留下一溜小脚印。
三
蝴蝶恋鲜花，鸟儿恋树林，渔村的孩子恋大海，就连海外来的小客人尼娜也爱上了海滨。
曙光初照，尼娜常常和伙伴们在海滩上拾贝壳，任水花在他们的脚下飞溅。
夕阳西斜，尼娜时常登上老虎石，眺望碧波无垠的大海，等待伙伴们出海归来。
一天晌午，烈日当空，尼娜正俯卧在沙滩上晒太阳，看伙伴们玩打水仗。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四五个小脑袋好久不见露出水面，尼娜急得心都提到喉咙口了。她一瞬而起，顾不得脱掉裙子，“扑通”一声，跳到海里，奋力向前游去，焦急地呼喊：“小海——”尼娜话音未落，四五个湿淋淋的小脑袋突然从尼娜跟前钻出来。
“吓死我了！”尼娜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捶着小海的脊梁说，“你骗人！”
小伙伴们为他们的恶作剧取得成功而哈哈大笑。可是，尼娜却突然收敛了笑容，脸色由红变白，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顿时失去了光辉，两眼失神地望着大海。
小海奇怪地问：“尼娜，你怎么啦？”
“我的宝石花项链掉到海里啦。”尼娜说着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小海趴在大龙耳朵边说了句什么，四五个小伙伴哧溜一声，同时钻进水里，尼娜圆睁着双眼，望着伙伴们时沉时浮的小脑袋，一颗心紧张得好像要跳出胸膛。过了很长时间，伙伴们筋疲力尽地爬上老虎石，胸脯在激烈地起伏，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尼娜看到他们无精打采的样子，知道没找到宝石花，又伤心地哭了。
“尼娜，宝石花还能买到吗？”小海问。
尼娜摇了摇头，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涕，很激动地向伙伴们讲了宝石花的不寻常来历：
“很久以前，我还没有出生，我爸爸还没有我现在这么大，德国法西斯来侵略我们国家。我爷爷在山上打游击，山上有好多好多有颜色的石头，特好看，游击队员们都叫它宝石花。不打仗的时候，爷爷就拣好看的石头子，磨呀，磨呀，把它磨得又圆又亮，一颗颗形状像心脏一样。爷爷说，看到这些宝石花，就会时时刻刻想到祖国。爷爷把磨好的石头子装在小口袋里，天天都带在身边。有一次，德国兵攻山，爷爷受了重伤，游击队长要背着我爷爷转移，爷爷说：‘我不行啦！祖国的每一块石头都不能让敌人拿走啊！’爷爷说着就把一小口袋宝石花交给游击队长……”
“后来呢？”
“后来，我爷爷牺牲了。我爸爸扛起爷爷的枪，游击队长又把宝石花留给我爸爸。以后，我们终于消灭了德国法西斯。再后来，那就是我懂事的时候，我爸爸就把爷爷留下来的宝石花做成一挂项链送给我。”
尼娜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小海像一条蛟龙潜入海底。刹那间，小伙伴们也跟着跳到海里。他们沿着原来游泳的路线，在少年海浴区里摸呀，找呀，找呀，摸呀。当小海湿淋淋地从浪花中钻出来的时候，突然像魔术师一样，手里举着一串闪闪发光的宝石花，兴奋地喊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宝石花找到了，小伙伴们乐得举手欢呼：“哦哦，胜利了！”
尼娜高兴得跳起来，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又放出光辉。
小海笑嘻嘻地爬上老虎石，尼娜立刻张开双臂拥抱着小海，她把闪耀着泪花的脸贴到小海的脸上，激动地说：“你真好！你真好！”
小海脸红了，腼腆地说：“别，别……”
“小海，你的脚怎么啦？”大龙忽然发现小海脚上有殷红的血迹。
“哎呀，你受伤了！”尼娜惊叫起来。
小海一看，毫不在意地说：“没事，碰破一点皮。”
尼娜撩起裙子，“嗤”的一声，撕下一块布，要替小海包扎伤口。
“没事，没事。”小海眼看着好好的裙子撕了个口子，真心疼。
“伤口不包好，要感染的。”尼娜说着已经抱起小海的脚。
小海感动地看了她一眼，顺从地让尼娜替他包扎伤口。
“哗——哗——”
大海在为中南两国小朋友纯真的友谊歌唱。
四
月亮有缺有圆，潮水时涨时落。
尼娜和伙伴们分别的时刻越来越近，她的心呵，好像大海的波涛一样不能平静。
一天傍晚，小海跟着村里的渔船出海捕鱼。尼娜站在老虎石上极目远眺，盼望着小海快些归来。湿润润咸丝丝的海风掀动着她的裙子，海浪撞击岩石，跳珠溅玉般的海水在礁石的缝隙间蜿蜒流淌，溅湿了她的鞋袜，她却毫不在意。望呀，望呀，海面上点点渔帆像挂在蓝天上的星星，分辨不出那一只是小海的渔船。盼呀，盼呀，她终于听到了熟悉的机帆船的“突突”叫声。渔船越来越近，尼娜看见了小海那蓝色的短裤，棕色的背心，黑红的脸蛋，明亮的眼睛。尼娜的心也在“突突”跳动。
机帆船靠岸了，小海把一个小巧玲珑的红珊瑚塞到尼娜的手上，亲切地说：“走，到我家去，给你煮大对虾吃。”
尼娜感激地望着小海，忧郁地说：“小海，我们明天要走了。”
“明天？你不是说还有三天才走吗？”小海的脸上现出吃惊的样子。
尼娜解释说：“爸爸告诉我，机器已经运到北京，他要亲自去指挥安装。”
小海一听不言声了。
两个亲密的小伙伴默默无言地望着大海，海浪托着船体，好像母亲在轻推着婴儿的摇篮，浪花儿在喁喁私语，海水在不知不觉中漫上沙滩。小海和尼娜心里也有好多话要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直到夜幕降临，明月把一片水银似的月光倾泻在水波粼粼的海面上，两个小伙伴才依恋不舍地分手。
第二天，朝阳跃出海面，海水泛着金光。
码头上，“友谊号”轮船正待拔锚起航。
身穿粉红色连衣裙、胸前挂着宝石花项链的尼娜站在乳白色的栏杆前，踮着脚，翘首张望，脸上露出焦灼的神情。忽然，她眼睛一亮，只见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钻出一位英姿勃勃的渔家少年。他身穿蓝裤子，红背心，赤着脚，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海菊花，沿着一条穿过草坪的水泥小道向她快步跑来，笑嘻嘻的脸上挂着晨露般的汗珠。
“小海——”尼娜激动地迎上前去。两个小伙伴面对面站住了，两张红扑扑的笑脸映着朝阳，两双明亮的眼睛闪着光芒。
“送给你！”小海把海菊花送到尼娜面前说，“别忘了给它换水。”
“送给你！”尼娜把宝石花挂在小海的脖子上，亲昵地说，“别忘了给我写信。”
这时，身材敦实的小海爸爸和身躯魁伟的尼娜爸爸正笑着向两个孩子走来。突然，尼娜的爸爸那双像海水一样碧蓝的眼睛闪射出异常明亮的光彩，他敏捷地拿出照相机，打开皮盒子，拍下了小海和尼娜互相交换礼物的珍贵镜头，笑容满面地说：“好极了，这是南斯拉夫人民和中国人民的友谊之花。”
“呜——”汽笛响了，“友谊号”轮船迎着早晨初升的太阳，乘风破浪离开欢腾的码头。
小海和他爸爸，还有赶来送行的小伙伴们，望着荡开波浪渐渐远去的“友谊号”轮船，频频挥手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