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杏天伸手捉了放在桌面上的二当家的扇,铺开扇面闲适摇了两下,细细端详着上面的鹧鸪鱼水,像是要去听出点奔腾水流声响才肯罢休似得。
大当家缓过了劲,摆头拢拢袍子拢出些笑来:“哦?这田产铺子底下都是联系着,哪里是能轻易的言辞了事?小天可莫要玩笑用事哟!”
程杏天抬头若有若无的瞄了他一眼,里面讽刺鄙夷之意尽显。倒也是不怕对方有何反应,微微侧头向后招了招。
后面低眉顺眼的随在桌后的男童急急迈步赶至程杏天身前,男童年岁尚小,五官尽是一派未张开的懵懂幼态,低头听了程杏天的耳语,瞬时眼睛亮了几亮,匆忙答应下来,转身窜向酒楼后面,绕着那花梁竟是几瞬便不见了。
没一会便听见轻重不一的杂乱脚步声和叮铃桄榔的细碎碰撞声传来,明显是冲着他们这一桌酒席的。
来人是几个男童和酒楼的掌柜,掌柜油面白胖,顶着个金玉帽,生着一张如意和气脸,举手投足都带着点客气的意思,连连弯腰招呼几个男童往上呈物件。
男童手捧着木质的精巧骰子笼,上雕一层玉质花鸟兽,光影流转之时,浮光掠影过。那男童将那笼子挑开,里面正放着三个骨制骰子,面面刻着红绿点数,投在白玉面上莹润可人。
程杏天望着那男童忙碌着将物件一一呈上桌,挑着扇面在头上轻敲一二,已是酒过三巡了,他面上也多了些许晕红,似是目光涣散不知向何处飘。
程杏天手指那骰子,笑看众人:“诸位既然都对这候南城诸多想法,不如就摆在这桌面上了事,输赢各凭本事,又哪来那么多事。”
大当家呵的一笑,弯腰一撩衣袍,手指着程杏天:“你这小子,如今都还是把事情想的万分容易,若是真的这候南城就是一盘骰子的事,那也太玩笑生事了,又哪里把这城中百姓和我们放在眼里?”
程杏天抬头笑笑,伸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朗声冲众人道:“莫急,不如先听听我的压下的筹码。”
他顿了顿,随手将扇子往桌上一掷,那二当家的名贵扇便落入了醋鱼中,醋汁飞溅,扇子沾了满身的醋腥又裹了层油。
“既然先提了赌,那总得上点台面,南派的车马行,如何?”
一语落下,四座皆惊。
“边境山那边多少人?”徐意善唤了锦连研墨,鲜有正色起来,抬头埋头在纸张上写了起来。
“二三百人马有余,且武装齐全,显然是有备而来。”伤了右臂的报信人半跪在地上,“不过对方倒是没什么打草惊蛇的打算,隐约发现我之后也是想要解决隐患之后避在左面山石里。”
徐意善抬手示意香云赶去药房取药,停笔凝神,再抬头时已然眉目深重不少,皱眉朗声问道:“二三百人?之中是否有铁蹄标识?你可看清?”
铁蹄标识是本国军队必备的标识,以铁炼扣,仔细钉在鞋面左边,再纹以滚银马蹄样,以示国威。
那报信人显然亦仔细思虑了这层,皱眉摇头:“我有识别许久,的确未见,且这群人虽是武装齐全,其中不少匪徒之辈,可见多数是从周边山上召下来的。”
徐意善轻微摇头:“非也,这邻城入这边境山可还有两道邻城的关卡,道路崎岖,从我们观察这不短时日来看,这伙人显然是这两天的脚程,可短时间内难以将这些匪徒召集武装之后再买通关卡,这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是短短两天做不到的。如果他们真操之过急,我们这些时日放了这么多耳朵,在这活动的日子又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她伸手蘸蘸浓墨,在纸面上随手划了两下,蹙着眉头问道:“你可否详细描述一下那些人的大体武装?”
那报信人从香云手中取过伤药,忍着痛思虑半天,将所见所闻说了个大概。
直至其说完,徐意善手上笔也缓缓停了,笔尖一顿。
过了半响,徐意善将那笔轻置在木架上,抬头和煦笑了笑,抚慰了那人几句,又嘱咐了几句贴心话这才唤人将其扶下去。
待到人都走远了,她这才卸下架子似得,向那椅背上靠了靠叹了口气,侧头向正坐侧面无所事事磨刀的人:“官府。”
金棠不为所动的继续动作,连手也没顿一下,随口应了句:“你不是早就想好了。”
徐意善撇撇嘴,懒得理他那点还没过去的心理。
她闭着眼蹙眉,抬手伸了个懒腰:“这可怎么办才好?我这可真真是把自己放在了不利的境地,连对面的局势也不明晰这还谋划个什么劲。”
她顿了顿,举了杯茶小口饮尽。
“我之前以为这城中的大户不过是借着邻城商户的势头,做转运的生意,趁着官府不力,这才划了人力物力以导致这城中秩序混乱民不聊生,这点影响不足为惧,小用谋略防着点便可解决,可这如今的局势,显然是托大了,那邻城商户怕只是个噱头背后压着的才是实干,要我看,这根本不是在帮那两三大户清理门户。”
“而是在黑吃黑,要分了这候南城才好。”
徐意善拿杯子轻敲两下头,面上一副懊恼之色:“我这怎么探亲一回,倒还是跟官府杠上了?这要是被师父知道了我这么轻敌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金棠闲适的向后靠了靠,丝毫不在意侧边的焦头烂额,将刀缓缓收回腰间,抬手活动左手筋骨,沉声嘲讽道:“这不是你早想好的了?”
徐意善干脆当做没听见,歪头问他:“不如祸水东引?”
“苏柏安怕是早就做好了置身事外的打算了,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了。”
徐意善轻哼一声,挑眉看他:“他做好准备又如何?他怎么敢就只拿他那点玩弄人心的把式来让我在这里劳心劳形?这早就不是单单几家商户的事了,官府之争,他可逃不掉。”
金棠抬眼,侧目瞧着她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徐意善话风一转,话语中阴沉算计之意荡然一空,歪头笑看侧面,声音也轻软了不少:“不过就得麻烦着你明日陪着我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