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之后徐意善偷偷扫眼看了一圈。
所有都整整齐齐的放好，干净的像是从来没用过，桌子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阳光打在桌凳上，窗边横生了几片绿叶，暖暖洋洋的枝杈着，好一派静水流深的模样。
面前的人伸手一撩衣袍，坦坦荡荡的坐在阳光底下，连五官都被映的虚化了几分。
徐意善从来没进过其他男人的房间，顶多是又一次去叫徐轩祭祖结果看到他的院子一团糟。
家里那个跟这个，真是不能比。
不过倒是有一样是相同的。
金棠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凳子，徐意善缓缓走过去坐下。
自从徐府迁入京，又是大受圣上重用，家里那些便是都染了些奢侈作风，徐轩更是如此，斗蛐蛐买华服上青楼一样不缺，若不是他斩邪刀练至小成，父亲必然要将他打个半死。
而眼前这位，倒是不知为何，身为长汀楼的人却如此喜好这种奢侈的衣物，徐意善抬眼看着面前客栈床上叠好的小山高的衣物，不禁笑了笑。
各式各样，花样繁多，不过从那纹路来说倒都是上上品，想来是不便宜的。
从正月流行的云波纹长袍、二月的刺绣连月长衫、三月的刺绣薄金外罩这般京城公子哥时尚的衣服就不说了，甚至还夹杂着几件带着坠子的的波斯服饰。
金棠看着面前的大小姐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刚刚叠好放到床上的衣服，正要倒茶的手一顿，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耳朵红了几瞬。
刚刚有些恼于门外小贼的小动作，便起身去查看，竟是忘了把这些放进包裹。
金棠喝了口茶，皱着眉清咳几声。
徐意善看的入神正在猜想是哪家的做工如此精巧了，听闻此声，吓得睫毛颤了几下，顿了便是似乎想到什么，赶忙捏出一个乖乖巧巧的笑来，眼睛眯成月牙样儿。
“三号公子，方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
金棠扭过头来看她，一言不发，似乎等着她接下来的说辞。
徐意善笑的越发灿烂起来，心里却有些发虚，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一时兴起吧，这可一点都不符合徐氏长女的样子。
一时间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茶壶在扭来扭去冒着气，金棠晃了晃手里的茶杯。
落针可闻。
徐意善看着面前的人不知该如何言语。
只觉得他的五官都像是霜塑的，冷冷硬硬的棱角分明，面上也毫无表情。有几些杂乱的头发高束在头顶，垂下几丝头发到肩上翘起来，一副刚躺下没睡醒的样子。
长眉几近长得入了鬓，再加上凝着情绪的眼，徒增几丝凶劲儿。
这幅长相倒是符合当杀手。
好在沉默没持续多久，金棠和徐意善对看片刻，都觉得几分不自在，连忙转移开了目光。
金棠便开口问她找自己何事。
徐意善想起正事，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连刚刚的尴尬也忘去了。
她连忙将刚刚小厮告知自己的消息说给金棠听。
金棠听了她的话，微微旋着手中客栈的茶杯，看向对面的小姑娘，想看看她还想说什么。
“……只是我对此事存疑，单单听一人的言谈并不可靠，而我女子身份出门有些不便，烦想请三号公子替我查探一二。”
金棠只看着手中的茶杯，专注的入了神一般，不做言语脸上也无甚表示。
徐意善有些忐忑，左手背后微微拽着衣角。
“你可知，此行非但不容易，一旦做了，极有可能将我们拖在此处长时间，这段时间可不属于我的任务范围之内，我同意在此停留已是不易，我又何有义务伸手呢？”
徐意善心里一紧。
她当然想到了，自己本身就跟面前的人没什么交情，不过是因为轩哥儿有事才与他同行，长汀楼的杀手又怎么有义务帮她呢。
本身她来这里也就没抱多少希望，不过是碰碰运气。
她没有什么身家或是地位来要挟眼前的人，一直盘旋在脑中的想法还是先放放吧。
没准她今早只是想起了金母而动容，回去歇息一觉这种缅怀的情绪便和眼前荒唐的想法烟消云散了。
她站起身子来，亭亭玉立的像是根常绿的树苗，踏步入阳光里。
她扭身冲着金棠行礼，仪容姿态早早回复成了平日的样子，有礼而谦和。
“那便谢谢公子在这里听我说这漫无目的的闲话了，意善今日冲动了，多谢公子体谅。我有些乏了，便是先回去了。”
金棠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明明仪态姿势都是挑不出错，却分明让人感到她在委屈。
睫毛在阳光底下颤了几下，密密的压在眼睛上撒了一层灰影，根根向上翘着。
金棠看着心里莫名有些动容，小的时候果果但凡不顺心了委屈的样子也便是和这差不多。
印象中带着甜劲儿的小丫头，当时便是连命也想给了她。
当初他哪里会想到如今，他只想找个能赚钱的活计，每天早晨给小丫头画眉，给她买最甜的核桃糕。
半点亲她吻她的想法也不敢有，只单纯蹭在身边，也是有甜软的风吹过的。
他独自克制而幸福着，恨不得将心意洒遍全天下，却又不敢表现出一丝得意。
他的果果，是最好的小姑娘。
他只盼着等她长大，与她携手，予她白头。
徐意善行礼过后便慢慢走向房门，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好计划，好摆脱如今脑中的一团乱麻和隐秘的失望。
绣着芙蓉画眉样子的锦鞋踏着光影逐渐走远，步调稳重而谨慎。
走廊间轻快的风一瞬死于阳光之下。
“……长汀楼的杀手若要雇佣，便是要有报酬的。”
徐意善猛地回过头去，一瞬便懂了这话里的意思，眼里惊喜的笑意便是衣角的芙蓉也开了。
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拽着衣角的手不自觉的松开了。
金棠看着眼前的人不仅皱眉，他又给自己揽了出麻烦差事。
只是刚刚这位大小姐转过头去黯然前行的样子，只一瞬便让他想起了曾经埋在心里的人。
就好像他又不知怎的惹恼了那个小丫头，想要哄些好话又说不出口，只好看着她抛下她快步走。
他心里着急的不行又不好意思追上去，只好气喘吁吁的跑到从城东跑到城西去找王大妈买一份核桃糕。
洒满了糖霜和果仁的那种。
他一边走一边想明天把这个送给那个小丫头的时候该说什么，不自觉已夜幕低垂，街上挂起了明明灭灭的大红灯笼，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他快走向家，心里也暖的一派亮堂。
才走到巷子口，就看见巷子口蹲着个胡闹的小家伙，孤零零的在地上踩来踩去。
看见他便赶忙跑过来，瞪着眼拽着他衣角，眼圈红着还不肯走。
“你怎么才回来！快给我吃我的第二份核桃糕，要喂!”
从此他的人间便亮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