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母庾氏以为告诉这些人姬家被灭三族会让她们收敛,没想到她们把一切怪罪到阿娘的头上。义母愧疚之余又跑了趟太医署,求了杜太医来看病。
杜太医只看了一眼,便对义母庾氏微微摇头,我的心顿时掉了下去。心惊胆寒,送杜太医出门的时候,我努力挤出笑容问道:“杜太医,我阿娘怎么样了?”
杜太医看着我,沉吟片刻后说:“前次见你母亲,虽病重却还有救,我曾告诫你们须静养。不过几日,却病入膏肓,想必这些天是没养好,还受了什么刺激。”讲到这里,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如坠冰窟,我还是不能相信阿娘无法医治,抱着希望问道:“还有什么办法救救我阿娘?割肉什么的,我都能做到。”
杜太医嗤笑,“那些都是沽名钓誉、骗人的东西!若要多活几日,也就是用老参吊着吧。”
失魂落魄,我连杜太医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柳絮轻扬,春日融融,我却浑身冰凉,怎么也暖不过来。
庾氏轻声劝我回屋歇会儿。
我流泪道:“我好害怕……我不能没有阿娘。”抬头见义母庾氏伤感,又道:“如今这里姬家的都抱团欺负阿娘和我,我也不敢认您为义母了,怕是将来她们也会欺负您。”
义母庾氏拭泪,“别担心,好歹我也在这宫里待了好几年,熬成个小头目。”
可是她们人多势重啊!我苦笑,与她相对无言。
入夜,阿娘咳得更厉害,一屋子人不能好好休息,个个怨声道载。
姬彭氏见阿娘越来越病重,怕过了病气,打算告知女官,将她挪出去。陈氏不知为何,急忙找理由阻止,我觉得她定然有了比姬彭氏更不好的打算,更加警惕。
对这一切,阿娘似乎都没放在心上,私下对我说:“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末了。便是帝王也免不了一死,何况我这样的弱女子。”
我惊怖,拼命摇头,“不,不会的,阿娘还年轻。虽说终有一死,可都是老了才会死的。”我紧紧攥住阿娘的细瘦胳膊,似乎这样可以留住阿娘,二人永不分离。
阿娘爱怜地看着我,目中流露不舍,轻轻摇头道:“谁说到老才会死的?你那未出世的小弟弟……”哽咽难言,拭泪又道:“夭夭,没有谁会陪谁走完一辈子。父母只管养大孩子,之后便是要他们自己走,即便路上遇到相合的伴侣结为夫妻,但还是会经历生离死别。”阿娘身体衰败,说完这些已是气喘吁吁。
我不禁泪流满面,却努力瞪大眼睛,把这一刻阿娘的样子刻在脑子里。想起杜太医的话,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厚着脸皮去求谢琛,弄支老参给阿娘。
其实,我并不知道谢琛在哪,但昔日在外祖父家玩,曾听说外祖父在崇文馆给太子讲课,六皇子既然是太子的弟弟,那么想必一家子兄弟也是要在一处读书习字的。
次日一早服侍阿娘洗漱用饭后,我便往东边走去。原因很简单:东宫想必是在东边嘛。
怕被人撞见受惩罚,我一路躲躲藏藏,但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到处都是花木成荫、金碧辉煌,宫殿都是一样的,无非略大或略小,现在的方向是东边吗?
我着急起来,怎么办?连回去的路都不知道了。心中渐渐绝望,绝望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腿一软,我跌坐在小径树影下,压坏一丛红色杜鹃,发出咔嚓嚓的脆响,像是在嘲笑我的愚笨。
“咦?你是谁?”粉色宫裙少女挽着花篮从盛开的月季花后面站出来。她面若银盘,天生眉眼弯弯,一副极为忠厚可亲的样子。
这里怎么有人?我吓了一跳。糟糕,万一被发现我到处乱跑就完了。
少女打量我一番,戒备道:“你不是天禄阁的。”
天禄阁?听外祖父说过,应是藏书的地方。我急忙站起来解释:“我是夭夭,不是坏人。我要去崇文馆找六皇子的伴读谢琛,可是迷路了。”连日来的委屈似乎找到了倾诉的出口,泪水控制不住地奔流。
大约是见我哭得厉害,少女目露悯色,柔声道:“你找错地方了。六皇子的伴读定是跟着六皇子,不会在太子的弘文馆,你该去武德殿瞧瞧的。”
瞬间呆住!武德殿?没听过。我连弘文馆都找不到,武德殿又在哪儿啊?我比刚才还要伤心难过。
少女走出花丛,站到我面前,掏出一块糕点,“别哭了,我请你吃绿豆糕。”
香气四溢,像是阿娘亲手做的,又漂亮又香甜。每次送去别人家,没有不被夸赞的。我伸手去拿,刚要放进嘴里,猛然想起阿娘好久没吃什么东西了,便小心地问:“我不吃,带回去给阿娘可以吗?”
少女赶紧点头:“可以可以,只要你不哭就行。”又羡慕道:“你和你阿娘在一起啊,真好。”
提到阿娘,我忧心如焚,“可是阿娘病了,我找不到谢琛,就没有老参给阿娘,呜呜……”
“别哭别哭呀,我送你去武德殿好不好?”少女焦急道。
“真的吗?”我问。
“当然。”少女点头
我破涕为笑,这姐姐一定是救苦救难的花仙子吧,世间再没有比她还要美丽心善的人;当然,除了阿娘。
花仙子拉我起来,搀着我的手一起往武德殿去。路上,她告诉我,她是天禄阁的映霞,今年十一岁,比我早进宫二个月。
映霞很老练地在武德殿外自报家门,请小太监帮忙找谢琛。我心情复杂地在门口等着,既想见他,又怕见到他。
不一会儿,门里走出来两名小郎君。前者纱袍飘飘,即便绷着脸,那双狐狸似的眼睛还是流露狡黠笑意,看上去有一肚子鬼点子;后者年幼,五岁左右的模样,雪肤乌发,双目明澈如清泉,是个仙童一般的小人儿。这二人都不是谢琛。
谢琛为何不见我?我凄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