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又是一场大战。在缺乏将领的情况下,皇子衍终于有了借口上阵,亲自率领中军直击碶丹骑兵。
这一战死伤惨重,所幸的是我认识的人没有减少。我给他们治伤,听他们说起战场上的上官校尉如何救下谁谁谁,心里有着淡淡的欣慰。阿铮很沉默,对于周围的赞誉之声,眼睛里始终波澜不惊。从郑恪战死的那一天起,他成熟了许多。
晋军攻下涿州,伤亡并不比碶丹少多少。远在京城的朝廷,帝心大悦,于是太子这位监军亲自押送粮草、带着五万新兵、各种封赏来到军中。活着的人实现愿望,死去的人实现了生前的愿望。阿铮已是圣人亲封的振威校尉,货真价实,他年纪虽最小,但有勇有谋,军中无人不服。
我小心地端着新配置的玉莲膏走进尉迟九的帐篷,“阿循,我又来啦。”自从尉迟九醒来后,他便要求我叫他阿循或是循哥哥,因他伤重,我只想处处顺他的意,便改口叫他阿循。
“夭夭?”尉迟循诧异道,随即连声催促:“回去!你快回去。”
“啊?”我刹住脚,抬头便见元帅尉迟靖,明白了他为何叫我回去,已是进退两难。
尉迟靖打量我一番,“你就是和上官铮形影不离的夭夭?”
形影不离,这四个字让我面红耳赤。我放下玉莲膏,行礼问安。
“你悄然潜入军中,可知有罪?”尉迟靖道。
语气不满,显然他对我印象不好。我唯有趴在地上认罪。
“上官铮要用军功为你抵罪;六殿下声称你有医术,此举堪比花木兰;就连太子也为你说情。”顿了顿,叹道:“还有我家这个傻子……”
元帅每说一个人,我便窘迫上几分,说到尉迟九时我已经彻底抬不起头。就听尉迟九喊了一声:“祖父——”
元帅不再说下去。
我忍不住好奇,偷看尉迟九如何撒娇。
尉迟九道:“您先让夭夭起来,孙儿还指望她治伤呢。”
元帅呵呵一笑,“好,看在你难得求我一回的份上。”
我起身,顺势端起珍贵的玉莲膏。
元帅道:“明日拔营,往幽州与碶丹决战。阿循,你就别去了,回京养伤吧。”
尉迟九急道:“不行,我也要去。我已能走动,不会拖累别人。”说着,歪歪倒倒地走了几步。
我赶紧伸出一手扶住,忍不住插嘴:“省点儿事吧,万一摔着了,疼死你!还有我那接骨胶,容易配吗?全用在你身上了,再摔坏,没有!”
尉迟九瞬间老实,坐下不吭声,任由我摆弄。过了会儿,摸了摸脸,柔声道:“我什么时候能骑马?我要找耶律齐报仇。”
他脸上的刀疤赤红,隆起、翻卷着,凶恶地从额角穿过鼻梁。我心里一阵难过,口中却道:“想的倒美,等你能走会跑后再说。”
“哈哈哈…”元帅一阵大笑。
我看着他,猛然发觉这位老人近来憔悴得不成样。
元帅揶揄道:“我家阿循居然也能被人训斥了,甚好。”
没心思害羞,我忧虑道:“元帅近来是否觉得精神不济?”拿出小玉瓶,舍不得地摸了又摸,道:“实在不多,这一粒九转还魂丹就给您吧。”
元帅怀疑地看看我:“九转还魂丹?”
我点头,沮丧道:“光是九叶莲华华就极难找到,听说生在这北地山里,但我一次不曾见到,相必它与我八字不合,所以才躲着我。”
莫名,元帅看我的神色变得慎重了几分,他仔细将玉瓶纳入怀中。
元帅刚刚离去,阿铮便来接我回去。我把药全敷在尉迟九脸上,嘱咐道:“老实呆在屋里,这几日见不得光。”
尉迟九看看阿铮,忽地拉住我,“你不走。”
自从他受伤后就变成孩子,傲气不再,常粘着我不放。我觉得是受伤的缘故,每次只能绞尽脑汁地哄着。我道:“元帅说了要开拔,我得赶紧回去收拾。你想想,这营地谁敢说比我的行李多?除了太子殿下吧。”
尉迟九这才松开我的衣袖。
出了帐篷,阿铮仍一直不言语,一路上似乎有心事。忽然,他道:“你和你大师兄,跟着尉迟九一块儿回去吧。”
“回哪儿?”我猛然明白,“大师兄出来这么久,确实该回去。但我为什么回去?如今士气正旺,杀进碶丹人的腹地指日可待,根本没有什么危险。再说,你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伤疤,我哪能放心!”
阿铮停脚,凝视着我的目光中饱含忧虑。
我担忧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他环顾四周,拉着我进了帐篷,低声道:“自从上次把你从李将军那里带回来,我便叫金戈悄悄注意这他的动静。不知怎么的,他越是没有任何明处的破绽,我就越觉着有问题。”
怎么没有蹊跷?我愤然道:“我记的清清楚楚,他身上只是些皮肉小伤,冒点血珠子罢了。对外却称重伤,赖在帐篷里不出来,根本就是怕与碶丹人交战!真不明白这样的胆小鬼,怎么还能做到将军一职?阿铮,他是仗着朝中有人给他撑腰吗?”
阿铮拧眉,露出厌恶之色,“没听说。但有传言,他这将军一职来的不大光彩。”见我好奇,压低声音道:“据传,他放暗箭射杀了前任穆将军……然而,没人能拿得出证据。”
杀自己的上峰,且不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对自己的同袍,如何下得了手?我惊呆。
阿铮宽慰道:“放心,他不敢动你。现在军中谁不知道你和你大师兄是尉迟九、六皇子专用的军医?”
我缓过神来,感慨道:“只是暂时不敢动。他和李夫人还真是亲兄妹,但凡挡道的,一律杀掉。”可我一介婢女,能碍着他什么事呢?“阿铮,你觉得会不会是李夫人叫他杀咱们灭口?一旦事成,你那个小弟弟就是新任世子。”
阿铮道:“难说。总之都要提防。”
我摸了摸腕上的袖箭,觉得今晚得重新上点毒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