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天禄阁之后,我方知是映霞向殷才人求了,才有这次我来天禄阁的机会。我对映霞感激得不行,同时也放下心来,把太子没把自己要去东宫,当作是一场巧合。
初见殷才人,并非正式拜见,而是在天禄阁后的竹林中。
我一早起来,打算四处走走,熟悉以后生活做事的地方,却在竹林的空地见到了一抹翩然起舞的浅紫色。那身影隔着竹叶,看不清容颜,却轻移莲步,似凌波水仙;转而又如燕子穿林,横空掠过;轻舒云手,玉袖生风,行云流水,不似凡人。没有乐声相和、没有眼波流盼,没有冶艳妖娆,有的只是自然舒展——胜过人间无数。
我呆住,忘记身在何处。
女子在空中一拧身,衣袂翻飞地落在我面前,问道:“夭夭?”
这是个美貌的女子,她的美并非面目如何魅惑人心,而是有一种清雅,如雨后幽兰慢慢散发自己独有的香味。我自惭形愧,垂头回答:“是。”
“你会跳舞?”
“不会。”
“我刚才瞧见你的样子,应是看懂了什么。”
我想了一下,回答:“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仿佛是山谷中的花儿,却被人移到盆中赏玩;分明是高飞的鸟儿,却被关进笼中不能飞翔。”
女子笑起来,灿若朝霞。“我是殷婉儿,就是宫里传说的天禄阁殷才人。”她伸手用袖子拭去我面颊上的泪,“嗯,你果然很能哭啊。”
我这才知道自己又糊了一脸眼泪,瞬间双颊发烫。
殷婉儿道:“我原是吏部尚书家的庶女,父亲犯事,家里被灭了三族,女眷都沦为掖庭奴婢。我十五岁做了掌计,十六岁做典计,曾是这后宫中最年轻的七品女官。”
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后宫之中的女子,除却嫔妃便是内侍女官最有权势,即便是帝后也要给她们些许颜面。
殷才人拉着我往回走,边走边说:“你还小,也不必做什么活,就跟着我学些算账、写字、女工什么的。”
言辞间,她待我极为亲厚,我不禁受宠若惊。捏了捏身上的素服,我结结巴巴道:“可是,我,啊不,奴婢,奴婢尚在孝期,怕是不吉。”
殷才人扑哧一笑,如菡萏初绽,“什么吉不吉的,我小时候见过你娘,是个明事理的奇女子,只是高傲了些。想来她也不会计较什么孝期不孝期的。你好好学,将来也能搏一个前程。”
前程!我没想到殷才人见过阿娘,对她更是好感陡增,兼之最后一句着实在为自己打算,感激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傻笑点头。
殷才人也看着我笑,目光温柔可亲,却有点悠远,似乎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什么人。
晚食后无事,我激动了一整天,此时终于有空拉着映霞谈论殷才人。
映霞伸出食指,轻点我的额头,“你呀,真是消息不灵通啊。谁不知道殷才人是圣人跟前的红人,我是父亲花了不少银钱打点才能到天禄阁的,只盼将来能在这宫里挣个美人什么的品级,好让姨娘在家里有脸面,过得好些。”
知道映霞是家中庶女,但我以为是没办法才进宫当差,不曾想她的目标是当个圣武帝的妃嫔。我欲言又止,与皇家沾边故而尊贵,可再尊贵,也就是进了更大的宅子当姨娘。
“你知道丁贵妃么?”映霞问。
脑中闪过那日母亲倒下的身影、贵妃晲着自己的眼神,我闷闷地点头。
“她也就是个小商户的出身,一朝得宠,连带着家里的人都换了身份……”映霞说起这些的时候,羡慕又不平。
我忍不住了,“还是做女官好吧,有才学,受帝后、妃嫔的倚重,甚至能得到朝中官员的尊敬。”
映霞不以为然,“你还小,没看明白。昔日舒王就曾言:‘家婢也,何用拜为?’太宗闻而壮之,曰:‘此真我弟也。’女官面上风光,实际上还不是皇家的家奴?”
我当然也知道这个故事,映霞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但想起以前家里的大管家,便是阿娘也要以礼相待,而那些姨娘甚至不及主人的贴身婢女风光。这或许就是阿娘说的人各有志。
映霞又道:“你再看殷才人,早先是女官,后来还不是做了圣人的枕边人。”
我奇道:“我正觉着古怪,天禄阁明明是有禁军看管的藏书要地,殷才人若还是女官就罢了,为何她带着我们住在这里,而不是后宫?”
映霞愣怔了一下,附耳悄声道:“宫里传言,皇后和其他妃嫔不容殷才人,所以圣人把她安置在此处,禁军把守,无人敢伤她。但是才人和我说,她喜欢此处清幽,况且每日与书简相伴,才是她喜欢的日子。”末了,映霞皱眉问我:“你觉得究竟哪个是真的呢?”
我自那夜听过太子和内侍的对话,认为凡事不可小觑,便老实回答:“不知道。”
映霞叹气,“你果然还年纪太小,是个不大聪明的老实人。”
我笑着点头,“是啊,我常被阿娘和家里人说笨呢。姐姐聪明,这就看出来了。”心里对映霞更是崇拜,打定主意,以后凡事要多听她的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