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药。”
护士推门进来的时候，裴恒在抽第二根烟。
听到声音，他抬头看了一眼，食指将烟摁灭，没有说话，往床上一靠。
尽管开了窗，病房里面的烟味还是十分的浓烈。
医院里面是不允许抽烟的，裴恒的身份不简单，这一层VIP的病房他全都包下来了，上头也交代了下来对这个男人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当了那么多年的护士，职业病犯起来忍不住，张欣抿了一下唇，看着那垃圾盒上面的烟头，还是开了口：“裴先生，医院里面是不能抽烟的，而且，您现在的状态，还是别抽烟好。”
她话音刚落，裴恒抬头看了她一眼。
男人的眉眼凉薄，张欣拆着纱布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她第一次见有人的眼神能够这么冷漠的，张欣想起护士长的话，不禁有些害怕了。
可是裴恒没有说话，病房里面安静得很，她看了一眼裴恒，见对方的脸色冰冷，张欣连忙开口：“对不起裴先生，我只是职业病犯了。”
裴恒还是没说话，张欣僵在那儿，想起自己是进来换药的，只能够咬着牙拆了纱布。
男人小腹上的刀伤不浅，如果往上一点，就刀就扎到肾里面去了，起码五厘米深的伤口，当初抢救手术的时候她并不在现场，但是听说裴恒出血很多，要不是送医及时，估计人就完了。
这么深的伤口，自然是不可能那么快好的，但也不应该还出血。
张欣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经过刚才的惊心动魄之后，她这时候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刚缠好纱布，张欣循例将药放在了他的柜面上，刚准备开口，视线却被那病床上播放着视频的手机画面给吸引住了。
那画面的女人她认识，叫姜如蜜，正是裴恒这段时间高调牵着的女人，半个月前失踪了。
画面里面的姜如蜜正举着刀捅向到底昏迷的裴恒，刀扎下的那一瞬间，张欣惊得往后倒退了两步，人撞在身后装着医用药物的推车上，“哐哐当当”的声音十分的刺耳。
“她是不是很狠心？”
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裴恒突然之间问了她一句。
张欣已经被吓得脸色发白了，听到裴恒的话，她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裴恒显然也不是真的想听她的答案的，过了大概两秒，他拿起手机，大拇指摸着屏幕，一边看着一边扯着嘴角笑：“可是这都是我欠她的。”
男人的声音低沉喑哑，张欣怔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外界传言极其强大的男人，竟然在痛苦？
她又看了一眼那手机，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她不敢再继续留在病房里面，勉强稳住自己：“裴先生，你有什么事情按铃就好了，我先去忙了。”
说完，张欣推着推车转身就离开了病房。
赵锐见护士出来，下意识想问问裴恒的情况，可他刚开口叫了一一声“张护士”，张欣突然叫了一声。
他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拉住抱头的张欣：“张护士，你怎么了？是不是裴总他——？”
赵锐想问是不是裴恒动手打她了，可是想了想，他跟着裴恒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打过女人，这个可能性显然是不成立的。
张欣被他捉着手，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看到是赵锐，她才冷静下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裴总他有什么事情吗？”
张欣连忙摇头：“不，不是的。”
张欣怕得很，只想快点儿离开，然而见赵锐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她又有些羞愧。
自己是个护士，医嘱都还没说就出来了，这实在是很不称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什么大碍，对不起，是我个人的问题，我刚才情绪有些失控。”
赵锐松开了手：“没什么，裴总的心情不是很好，张护士你见谅。”
张欣勉强笑了一下：“不过裴先生伤口有些渗血，我想应该是他有大动作，他的刀口有些深，恢复需要一段时间，希望你能劝劝裴先生，起码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内，不要做太大幅度的屈伸或者拉扯动作，如果没什么必要的事情的话，还是卧床休息的好。”
说到这里，张欣才算是完全冷静下来：“对了，我进去闻到病房有一股很浓郁的香烟味，裴先生的身体还在恢复，还是不要抽烟的好。”
赵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张护士。”
“我应该的。”
看着护士渐渐走远，赵锐才敲门，打算进去问裴恒晚上吃什么。
然而他敲了好几下门，裴恒都没有应声。
犹豫了一下，赵锐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进去，赵锐就被烟呛了一下。
裴恒又在抽烟。
他不禁皱了一下眉，抬腿走过去，“裴总，这是您今天抽的第十二根烟了。”
听到他的话，裴恒用食指抖了一下烟，然后才抬头看向他：“怎么，我现在连抽烟都不可以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可赵锐却听得心惊胆战。
抿了一下唇，赵锐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裴总，您今晚想吃什么？”
赵锐的话刚说完，裴恒就愣了一下。
他怔忪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烟，薄唇微微动了动，“想吃烤羊肉串。”
赵锐脸色微微变了变：“裴总，您现在的身体还在恢复，这个时候不适合吃烧烤类的东西。”
裴恒睨了他一眼，轻笑了一下：“那就不吃了。”
赵锐脸色僵了僵，第一次摸不透裴恒到底是什么想法。
然而下一秒，裴恒就给了他答案：“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可理喻？”
说着，他勾了一下唇：“她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
明明怀孕了，可就是尽喜欢吃这些垃圾食品。
他记得一个月前，因为她做的事情东窗事发了，她不再跟他伪装了，每天都是给他冷脸色。
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姜如蜜以前又不是没对他耍过小性子。
那天晚上他问她想吃什么，她看了他一会儿，开口就是说想吃烤羊肉串，还指定是她以前高中门前的那一家。
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下一秒就说不吃了，他没再问了，带她回了别墅，晚上九点多，她饿了，还不是下楼找东西吃了。
她以为他不知道，可他是亲眼看着她进厨房去喝汤的，回来的时候，嘴角还沾着油迹没抹干净，他当时就笑了，如果不是怕她生气晚上睡不好，他当场就拆穿了。
赵锐问他吃什么，其实他什么都不想吃。
以前从来都不觉得姜如蜜这么离开的，现在才发现，不管是做些什么说些什么，都能想到她。
从前他还能理直气壮，或者说是有恃无恐，但现在，她走了，给他扔了下一堆欠单，一堆他注定还不清的账单，自己潇洒就走了，就连他去找人的勇气都剥夺了。
他想找到她，可又害怕见到她。
说出去大概没有人会信，那样不可一世的裴恒，居然也有害怕的一天。
他自己都不信。
可他真的害怕。
一根烟又抽完，他直接就摁了，抬头看了一眼赵锐，“随便找点能吃的吧。”
赵锐跟了他这么多年了，为难他没有意思。
听到裴恒的这话，赵锐却并不觉得心头重负卸下。
那一句里面的“她”是谁，他一清二楚，然而一切都是姜如蜜自导自演的，甚至连裴恒身上的那一刀，都是她亲手捅的，可他们两个人之间，也分不清楚到底谁对谁错。
他作为旁观者，无端也跟着难受。
看着病床上的裴恒，赵锐不禁多嘴问了一句：“裴总，真的不找姜小姐了吗？”? 听到他的话，裴恒手滞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赵锐笑了起来：“赵秘书，你觉得，我能找得到她吗？”
说着，他挥了挥手，不让赵锐继续说下去了。
赵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姜如蜜蓄谋已久，帮忙的人还不少，他们要找她，无疑是大海捞针。
他默默地退了出去，门刚关上，病房里面传来了裴恒没说完的话：“我找不到她了。”
赵锐刚从病房出来，就碰上了江邺。
见他脸色不好，江邺不禁皱起了眉：“他怎么了？”
赵锐摇了摇头：“没什么，裴总只是想姜小姐。”
江邺脸色沉了沉，“我听说姜如蜜的朋友今天来了一趟病房？”
赵锐也没瞒着，“嗯，辛月小姐十点多的时候来过。”
“她说了什么？”
赵锐摇了摇头：“我在病房外面。”
江邺了解赵锐和裴恒，也没再问下去了。
他径直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闻到烟味的时候，江邺脸色变了一下：“你疯了吗？抽这么多烟？”
裴恒偏头看了他一眼，“这么有空过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笑非笑的表情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可江邺认识了他将近二十年了，自然看得出来不对劲：“辛月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说了一点姜如蜜以前的事情而已。”
他说得风淡云轻的，可江邺却听出了其中的压着的情绪。
江邺抿了一下唇，拖过椅子坐到他的病床边上：“一点以前的事情就将你弄成这个样子？”
裴恒嗤笑了一声：“是啊，一点以前的事情就将我弄成这个样子了。”
他说着，突然收了脸上的笑：“说实话，江邺，你觉得我当初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江邺没想到有一天会从裴恒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惊了一下，可作为好友，他并不想用对错去评论裴恒以前的事情。
“你和姜如蜜的事情又不是简单的情侣关系，不能那么简单地用对错去衡量。”
裴恒偏头看着窗外，没有再说话了。
江邺坐了没多久，接了个电话，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裴恒，“我有点急事，先走了。”
裴恒挥了挥手，似乎有些不耐烦。
江邺想着电话里面的事情，也不再逗留了。
可他刚走到病房门口，身后突然传来裴恒的声音：“江邺，是我错了。”
江邺愣了一下，回过头，对上那双黑眸，他心头颤了颤：“你——”? “滚吧。”
裴恒抬手扯了个枕头扔向他，江邺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很多年以后，他始终忘不了这一天，裴恒居然会有认错的一天。
大概是，有什么出错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