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棘带着古凌畴来到大堂之后的一间暗室,这暗室十分空旷,却只有星星点点的几个烛火照明,显得格外阴森黑暗。
“请看这里。”白棘从怀中摸出一枚夜明子①,它发出温和明亮的白色光芒,照亮了古凌畴的身前,也照亮那巨大的壁画。
铁一般颜色的天穹下,长长的荆棘布满大地,它们纠结交错,互相缠绕,远远看去像是苍青色的大蟒;那荆棘上的尖刺却泛着凄厉的暗红,像是被血浸染出来的色泽,每一根尖刺上都挂着残破的尸骸,望之令人心悸。
而站在这些荆棘上的,是一头巨大的鹰,它展开双翅,几乎遮蔽了天空,青色的羽毛一根根挺立如剑戟。它傲然昂首,向着天空发出狂怒的长啸,那双锐利如刀的瞳孔像是要燃烧起来。
古凌畴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这分明是一幅画,却描绘得极其生动,长达二十米的弧形墙壁被这巨大的画作覆盖,很难想象是怎样的如椽巨笔才能画出如此恢宏的作品。
“这是羽鹰棘的图腾。”一旁的白棘解释。
“振翅裂长空,霸气。”古凌畴也发出赞叹。
“是挺好,就是有点血腥。”一个不合群的声音响了起来。古凌畴和白棘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看,却见柳磐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干枯瘦小的黑袍人。
柳磐冲着古凌畴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还不忘挥手致意。
见到柳磐没事,古凌畴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不过这厮脸色发白,看样子是受了些伤。
“你掉坑里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古凌畴有点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也没什么,让我拿着一把刀和一头成年大鬣兽打架而已。”柳磐轻飘飘地说。
“那大鬣兽怎么没咬死你?”古凌畴嘴上调侃柳磐,可眼睛却冷冰冰地看着白棘。
不论是谁被人恨着都会觉得有点不舒服,白棘无奈地解释道:“这是羽鹰棘一直传下来的规矩,唯有在绝境中活下来的人才有加入的资格。”
“哦,那你们是怎么通过试炼的?”古凌畴挑眉
“我的试炼倒不是生死搏杀。”白棘微笑,“鹰主让我靠一具腐烂的尸体,在监牢中活过两个月。”
古凌畴悚然一惊,看向白棘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
白棘露出惭愧的神色:“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过程不足为道,我只记得最后我快饿死的时候,监牢的门打开了,之后我就昏了过去,自此不食荤腥。”
柳磐被自己咽唾沫的声音吓到了,他看向黑棘,小心翼翼地问:“您老该不会也是这样入选的吧?”
黑棘却摇摇头,“我的试炼还要简单些,当时老夫第一次炼药,鹰主让我炼一种名为息神散的药物,这种药会让人进入假死状态,但是如果炼药途中有一点岔子,这息神散就成了剧毒的药物……”
“听起来确实不难。”柳磐的神色稍缓,看来羽鹰棘的试炼还是有正常的。
“不难?”黑棘冷笑,“鹰主让我炼出药后,先给我的儿子服用,我儿子如果死了,下一次就是我的父母,我的妻子……最后就是我自己!”
柳磐沉默了,他将目光移向紫棘,紫棘掀开帽子,露出木讷的笑,“不用看我,我的试炼其实也很简单,我杀了我的侄子,也就是上一位巨木王。”
“不愧是羽鹰棘,全部是变态。”古凌畴由衷感叹。
白棘笑道:“这些事情何足道哉?都是过去的小事,古将军大可不必惊讶。”
赤棘冷声道:“现在的大事就是订盟,新的鹰主也该就任了,古将军,你有考虑过成为我们的一员吗?”
古凌畴很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没这个心思,我可以和你们通力合作,但加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柳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和这些疯子在一起根本就是玩命,比在战场上拼杀还要危险。
“你可没有回绝的余地。”黑棘在柳磐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将成为新的鹰主。”
“什么?我老娘是青棘,我不应该就直接继承她的职务吗?”柳磐指着自己的鼻子,“为什么要我当鹰主?”
“不用多想了,你是人质。”古凌畴打断了他的话,“羽鹰棘需要我们手头的军队,作为交换,他们会提供一些特异人士,而我们要付出的就是你。”
白棘道:“也不尽然,柳磐成为鹰主之后,也会得到我们全力的支持,到时古将军也可得利,这是两全其美之事。”
柳磐听不下去了,“你们两边倒是可以互相得利,可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四棘和古凌畴不约而同看向他,露出诧异的神色。
“我为什么要成为羽鹰棘的一份子?仅仅是因为我妈欠了你们一个鹰主?仅仅是因为你古凌畴需要这些怪物的帮助?”柳磐怒容满面,“我可不是你们的棋子和筹码!”
“你应该清楚我们所求的是什么。”古凌畴轻叹,“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们……可为了我们的大业,要忍耐,要包容,如果只是因为你的任性就断掉一条路,那可就太愚蠢了。”
“可这关乎我的尊严!”柳磐对着古凌畴大吼。
“你又哪来的尊严?”古凌畴反问他,“小时候你被你兄弟欺负的时候,你有尊严吗?你在仪仗队的时候被他们按着打,你有尊严吗?下个月你发不起军饷,那时候你有尊严吗?”
柳磐怔住了,古凌畴的喝问像是一记又一记沉重的闷棍打在他的脑袋上,每一句都让他眼冒金星。
是啊,他哪来的尊严呢?他努力地想证明自己是个人物,比别人强,可他还没有做到这一步。
成功的人才有尊严,而他这样连下个月军饷都发不出来的人,哪有半分脸面可言呢?死要脸皮的结果就是活受罪,这么浅显的道理,他居然不懂。
“我知道你们在做一场交易,在赌博。”古凌畴看向赤棘,“但我敢陪你们赌,因为我本来就一无所有!我现在的军队随时会作鸟兽散,镇军将军的职位也很有可能被褫夺,所以看起来我风光无限,实际上我根本就是光棍一条!”
柳磐沉默了,而赤棘却露出赞赏的神色,古凌畴的话很极端,但确是事实,世界就是一场赌局,唯有放手一搏才能赢得天下。
许久许久,柳磐才抬起头,脸上却再没有愤怒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然。
“这个交易我做了。”他说:“羽鹰棘臭名昭著,正好我也是个烂人,当鹰主却也没什么……只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但说无妨。”白棘微微点头。
“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你们都要如实告诉我,另外,如何管理羽鹰棘的成员,也需要各位告知。”
“只有这些吗?”黑棘低声问道。
“对,只有这些。”柳磐说,“我们进行订盟吧。”
四人同时走到那巨大的壁画前,古凌畴与柳磐站在最中间。
“青棘远在神都,暂时不能过来,我代替他来进行仪式。”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自壁画后传出,古凌畴定睛看时,却发现是那个逆生族的“老头”。
羽鹰棘的五人站在壁画下首,他们各自摸出自己的兵刃,划破手掌,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像是蜿蜒的红色小蛇。
柳磐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脚下是一块刻满细密纹路的黑色石板,那五人的血顺着石槽流向他,像是五条红色的河流涌向黑色的海。
黄钟大吕般的巨响在这个暗室中回荡,像是无数古老而伟大的神明在高声念诵,那是古凌畴听不懂的语言,那些字节的发音极其复杂繁奥,根本无法理解其含义。
柳磐却呆呆地站着,他的眼神空洞苍白,像是陷入到最深层次的梦境中。在他的眼里,那些血液真的变成了大江大河,无尽血浪冲天而起,淹没大地与天空!
那些金属交击般的古老语言却全部化为一声极其悠长的鸣叫——嘹亮,狰狞,狂怒的鹰啸,他不自觉地抬头望向那长空,没有云朵没有日光,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天空是诡异的赤红色,像是火焰灼烧般的妖娆美丽。
青色的大鹰展翅腾飞,它是如此巨大与威严,铁一般的翎羽完全张开,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它每一次振翅,地上的血河就翻腾起高高的浪花;它那锐利的趾爪间缠绕着大得骇人的荆棘,荆棘上挂着无数尸骸。
大鹰在柳磐的头顶盘旋,金黄色的瞳孔漠然地俯视大地上的一切生灵,在它的眼里,这些匍匐在尘埃中的生物有如蝼蚁。
它再次发出一声极其嘹亮的长啸,顿时天幕崩裂,血河决堤,整个世界化为一片黑暗与冰冷,世上再无一丝光芒。
柳磐从这噩梦中惊醒,一阵脱力感潮水般涌来,他翻了翻白眼,像一团泥般瘫倒在地。
①:夜明子,一种可以发光的草本植物,它的果实能发出适合照明的光芒,一般生长在悬崖峭壁上,因此价格极为高昂,只有少数人用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