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囚笼中的卡蒙特聆听着战斗的轰鸣。剧烈的震颤使得运兵船出现了倾斜,卡蒙特没有站稳,摔倒在了一旁。他感到天启号,在突如其来的轰炸之下,渐渐失去平衡,整个运兵船开始向着甲板的尽头滑落,即将被抛入无重力的宇宙空间。随着那股坠落的力量,卡蒙特滚到了墙角。他慌张的打开脑机网络,呼叫着明斯克。可是四周的囚笼将所有脑机信号统统隔绝,卡蒙特陷入了一种孤绝的状态。
滑落仍在继续,加速度重重地压在卡蒙特身上,使他无法动弹。他竭尽全力的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一旁的栏杆,撑起自己的身体。就在手臂伸出囚笼的刹那,他突然感到一阵烈火般的高温,迅速在自己的胳膊上蔓延。卡蒙特惨叫了一声,一股焦灼的气息在鼻尖飘荡。
强忍着剧痛,卡蒙特抓住了运兵船边缘的栏杆,使劲全力,将身体拉了过去,然后,沿着栏杆,一点点的向运兵船的出口爬去....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震动,将整个运兵船掀翻起来,卡蒙特撞上了天花板,整个人在半空中悬停了几秒。紧接着,运兵船急速下坠,他眼前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卡蒙特的身体不断撞击着周围的墙壁,如同被装入了一架不断滚动的圆筒。盘旋在他身边的微型飞行器发出了滴答滴答的警报,囚笼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
卡蒙特渐渐失去了意识,向下沉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再度醒来,他发现自己仍然身处运兵船之中。船内的灯光,因为刚才的撞击,忽明忽暗。卡蒙特缓缓从地上坐了起来,身上各处肌肉,隐隐作痛,意识尚未完全回归,视网中的景象有着些许的波动。
突然,脑机中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长官...长官?”
是明斯克。卡蒙特急忙站起,回应着他的呼唤:“明斯克?你还好吗?”
“我没事,你在哪?快出来。”
“我....”卡蒙特向着门口走了几步,他突然意识到,囚笼消失了。刚才一直悬浮在四周,限制他行动的八架微型飞行器,不见了踪影。运兵船外,变得异常寂静,仿佛根本没有战斗发生。
卡蒙特摇摇晃晃的从运兵船中走出。可是,映入视网的景象,却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各种破败的防弹掩体,像一块块奇形怪状的墓碑,塞满了茱丕特仿生士兵的尸体。其中,身体依然完整的,寥寥无几。有的被轰炸的震波峰削去了上半身,只能看见一对残缺的双腿,在血污里不自然的抽动;有的被从中间劈开,被撕扯开来的身体两瓣,静静的在战壕里彼此对望....
卡蒙特失神的穿行在这片‘乱葬冈’上。突然,他发现了垣结,艰难的尸堆中爬出,露出了右半边棱角分明的脸庞,四下扫视,像是在搜寻幸存的同伴。
卡蒙特急忙上前,想要帮她一把。可是,当他走近,看清垣结时,一阵酸腐在胃中翻滚。
并不是战壕中的阴影,遮住了她的左脸;而是刚才那阵猛烈的炮火,融化了她整个左半边脸部的肌肉。只剩下焦黑的骨骼,突兀的和右脸拼凑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半面骷髅、半面肉身的‘半脸人’,无力的从尸堆中爬出。垣结以一种略显奇怪的姿势抬起头,面对着一步之遥外的卡蒙特,嘴里念念有词。
可是卡蒙特什么也没听到,只看到那一开一合的唇齿之间,几片鲜红的肉,从嘴角上散落下来....
一时间,卡蒙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一动不动的呆立在原处。急促的耳鸣开始在脑畔回响,意识突然出现了一种似梦非梦的游离....
恍惚之间,他看到一只扇动着白色羽翼、极其美丽的飞鸟,从星辰间,盘桓降落在垣结身旁。它的躯体,笼罩着一层日冕般的圣洁光辉,和周围这一片令人绝望的墓地景象,产生了鲜明的反差。白鸟低下头,用喙轻轻碰撞着垣结的额头,似乎在安抚这个行将朽木的机械生灵。卡蒙特眼中的半脸人,一时间失去了刚才那种凄惨可怖的气质,停止了言语,宁静祥和的闭上了眼睛。
白鸟挺直了脖颈,湛蓝的眼睛转向卡蒙特。
这时,一只手,搭在了卡蒙特的肩上,他急忙回头看去....
二、
是明斯克。
他的额角有一处淤青,似乎是和坚硬墙壁碰撞后留下的痕迹。
“你没事吧。”明斯克问道:“我刚才一直在找你。”
“没事,我....刚出来。”卡蒙特草草答道,回过头,他发现刚才停留在垣结身边的白鸟,消失了踪迹。’半脸人’趴在一片残缺的尸体之间,毫无生气,一动不动:
“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斯克眉头紧锁,看了看甲板上的尸体,抬起头,指着在甲板上空盘旋的游侠飞艇:
“应该是他们干的。”
“星际游侠?”
明斯克无声的点了点头。这时,从另外三架运兵船中,佩兹、海耶和JT87走了出来,发现明斯克和卡蒙特之后,向着这个位置快步走来。
“老大,你没受伤吧?”佩兹的语调中带着一丝惊喜,似乎并不在意脚边零碎的茱丕特士兵。走到明斯克身边,看到他淤青的额头,佩兹略感疑惑的问道:“你的头....”
“没事。”明斯克轻扶了一下伤痕,若无其事的答道:“刚才运兵船,似乎....坠落了一段时间.....”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陷入了某种思绪。
“你也是?”走来的海耶急忙问道:“刚才我那艘运兵船也发生了类似的坠落....究竟怎么....”
“不重要啦。”佩兹打断了他,摆了摆手,环视了一圈:“看来有人帮我们解了围。”
JT87走到卡蒙特身边,关切的看着他。
身后的佩兹,眼中似乎有一丝妒意:“长官,现在怎么办。”他向卡蒙特问道,语气并不是很友好。
“接下来的话,我想我们不能留在天启号上了...”卡蒙特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簌簌而下的游侠飞船:“我们可能有了新的访客,看来.....”
明斯克打断了他:“你刚才也感受到坠落感了吗?”
卡蒙特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大家都是?”明斯克回头对所有人问道。
”怎么了,老大?”佩兹皱起了眉头。
明斯克沉吟了几秒:“茱丕特的正规军....被一群星际游侠给击溃了。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奇怪吗?”佩兹急忙问道:“这不挺好?”
“我有一种感觉,我们看到的...可能只是....”
明斯克还没说完,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头顶之上笼罩了下来。他们抬头看去,星际游侠的母舰在向着天启号甲板,缓缓降落....
三、
游侠母舰更像是一艘巨大的蒸汽游艇,长达数公里,高约500米。巨大的排气孔,如同一个个擎天柱,屹立在母舰的甲板之上。舰艇中央,竖立着一个男人的雕像:他左手持刀,右手托起长长的胡须,脸部被涂成了异于常人的红色。虽然看起来,雕像似乎描绘了一个酗酒过度的中年男子。但是,在茫茫无边的黑暗宇宙中,这座高达200米、栩栩如生的青铜塑像还是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数千架游侠飞艇,在母舰四周盘桓飞行,好像在拱卫着一座来自世纪前的古老岛屿。
母舰停靠在甲板的尽头,排气孔中喷出了一阵耀眼的火光,底部的大门,缓缓拉开,从中走出了三个奇装异服的女人。
在最前方带路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美丽女人。面容姣好,体态丰腴,双臂很长。走路时,指尖似乎可以自然而然的摸到膝盖。在她身后,左右两边,分别是一位红发少女和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女人,两人看起来虎虎生风,孔武有力。
长臂女子跨过地上横躺的尸体,脸上带着诱人的笑意,向卡蒙特走来。头顶上的游侠飞船似乎是在巡礼一般,从她身边的低空掠过。长臂女人向着飞船,妩媚的看了一眼。驾驶员好像受到了某种激励,开始摆出各式各样、超高难度的飞行姿态,在半空中翻滚、旋转。越来越多的飞船加入了‘巡礼’队列,密密麻麻的停靠在两旁的甲板之上,驾驶员打开了控制舱的玻璃,对着翩跹走过的三个女人,摇臂欢呼。还有人对着天空,射出五彩斑斓的闪光弹,为他们的领袖,点亮甲板上的道路。
长臂女人保持着迷人的微笑,对着两边的驾驶员挥手示意。她身后的两人,似乎对这一幕不屑一顾,目不转睛的直视着前方。
佩兹发现,这些所谓的星际游侠,其实是一群蓄着浓密胡须,一身精壮肌肉的中年男人。不少人对着长臂女子,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还有人对着她们三个,脱下了上衣,捶胸顿足的彰显着纹身——影影绰绰的胸毛之间,依稀可以辨认,面前的这三个女人,被他纹在了胸口。
“这.....”看着这一幕,佩兹有些哑口无言。他转过头,发现身旁的海耶像是看到了某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张大了嘴巴。
“这是什么偶像组合和她们的应援团吗?”
“没看错的话....”海耶有些支支吾吾的答道:“她们三个....应该是曾经风靡整个索拉星系的‘银河Emmanuel’....”
“啊?”这次轮到佩兹难以置信:“那个上世纪的歌团?她们不是早就解散,然后销声匿迹了吗?”他盯着走在最前方的美丽女子:“再说了,三个偶像歌手....怎么干起游侠这一类勾当了....”
“无论在哪个时代。”卡蒙特低声说道:“娱乐业,黑帮和政治,永远都是一体的。”
尽管带着疑问,可是佩兹和海耶,似乎被迎面走来的长臂女子脸上那美丽的笑容瞬间捕获。JT87一脸茫然,回过头,上下打量着身后的两人,然后略显嫌弃的向一旁的卡蒙特问道:
“长官,需不需要....”
卡蒙特没有听到JT87说话。他身上,依然萦绕着刚才那种游离的感觉,眼中的景象,如同一缕青烟,轻盈虚幻,却无比真实。
JT87拉了一下他:“长官,你没事吧?”
卡蒙特回过了神:“没事....可能...”
这时,他再次看到刚才那只白鸟,在母舰上空优雅的盘旋。他急忙指着那个方向:“你看到了吗?”
顺着他指的方向,JT87转过头。可是她的眼中,只看到狂热的人群和一艘蒸汽朋克风格的母舰。
“你也看到了?”明斯克冷静的问道。
卡蒙特转过身,发现明斯克的脸上展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那是什么?外太空里怎么会有那种生物?”
“别担心。”明斯克回头看了看甲板上横躺的士兵尸体:“你什么也没看见,只是视网素子在跳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