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年，安克拉德空间站14层，信息安全司，试验室。
寂静充斥着整个房间，安方周围的一切保持着静止的状态，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松浦依然保持着前一秒看到仿生人时的警惕神情；他身边的迦叶，闭着眼睛，脑脊液顺着接口流出，如同凝固了一般；H1003站在实验室门口，回头看着安方，嘴巴无声的张开，像是准备说出什么话语...
这一秒被无限拉长。
瞬间之中的人们，除了安方和精卫，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遮罩，如同漂浮在远方又近在咫尺的海市蜃楼。他们身后，一个个镜像沿着不同的轨迹，蔓延出去，如同一条条长长的尾巴，勾勒出他们这一秒前所有的过往....
安方和精卫保持着对视，从她的眼中，安方看到了两年前泰坦叛逃事件的始末。所有细节栩栩如生，如同一场精致的电影。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安方的声音很轻，像是飘过深幽的山谷，从房间的尽头传来了阵阵回音。
精卫只是看着他，微笑着没有说话。
突然，安方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说....这是我的记忆？”
精卫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我来自泰坦.....”安方瞪大了眼睛：“可是....我为什么不知道？”
他拼命在脑中回忆，却找不到任何与泰坦相关的线索。他明明记得，自己的今生前世都生活在安克拉德，从没有离开过这座高塔一般的空间站。
“我究竟是谁？”安方茫然的问道：“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精卫看着他：
“因为从未忘记，所以无所谓想起。”
一、
两年前。
逃离泰坦的大型梦境之后，卡蒙特和海耶驾驶着安理司塔舰，在17号船坞接上了明斯克一行人的战车，飞离了海洋，进入了六号卫星的公转轨道。
舰行模式下的安理司塔，依靠着尾部燃料棒插入塔底反应堆引发的核聚变，维持航行的基础动力。舰外的装甲上，分布着大量的光能阵列板，最大限度地吸收漂浮在宇宙尘埃中的辐射和光子，作为再生能源，为主动力装置提供后备补充。为了降低自身重量，安理司塔内原先大部分职能办公舱，不断从舰体脱离，被丢弃在六号卫星的空间轨道上，只保留塔的核心框架。从进入轨道开始，安理司塔两侧的平衡翼收缩并入了塔身，从尾部伸出的巨形推进器，闪烁着淡蓝色的光束，推动着塔舰不断加速，以此维持着舰体内的重力系统。
虽然第一时间切断了和泰坦的共联网络，但明斯克和玖歌还沉浸在吞噬整个空间站的梦魇之中，昏迷不醒。**3773抓到的潜行者，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活着的气息。佩兹，JT87和X3773扶着明斯克和玖歌，离开了战车，进入了安理司塔内部的作战指挥室。
底层的卡蒙特看着指挥屏幕上的各项数值，一筹莫展。第二层指令舷岛上的海耶看到了他们，急忙起身，迎了上来。
“没受伤吧。”他拍了拍佩兹的肩膀，打量了一下JT87，关切的问道。这时，X3773背着昏迷的玖歌，走了进来。
海耶疑惑的问道：“他们是谁？”
佩兹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把明斯克放下，靠在了墙边：“老大的脑机好像也被刚才那个梦魇侵入了。”
海耶蹲下身子，扒开了明斯克眼皮，察看着：“还好，虚拟现实没有覆盖他原本的感知神经网络，只是短暂的惯性假视。”他站起身，看了一眼X3773和她背后的玖歌，对佩兹说道：“跟我来。”
说完，他走出了指挥室。佩兹搀起明斯克，对X3773使了个眼色，一起走了出去。
看着他们离开，JT87默默无言地走下了舷岛，来到了卡蒙特身边。
“长官，你还好吧？”
卡蒙特没有说话，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指挥屏幕。
“下一步我们怎么办？”JT87接着问道。
“前往安克拉德。”卡蒙特缓缓地说道：“在星宿首府完成基础补给之后....去茱丕特。”
JT87惊讶的看着他。
卡蒙特继续说道：“从被明斯克俘虏的潜行者身上找到了一条线索：兴国旅团，一个游荡在茱丕特范围内的极端组织。泰坦发生的一切都是因潜行者而起。虽然我不明白父亲和塞林格究竟为什么要发动地幔计划，但是我猜测这和兴国旅团有着某种必然的关联。”他转过头，看着JT87：“我们要找到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塔舰的燃料足够抵达安克拉德吗？”JT87问道。
卡蒙特沉默不语。
二、
海耶把明斯克和玖歌安置在了医疗室中，两人服下了Z-PRO，进入了深度的自然睡眠。处理器接入了他们两人各自的脑机接口，清理着残留在他们视网中虚拟现实的代码。
海耶走了出来，看着走廊里的佩兹和X3773。
“清理程序已经启动，等他们再次醒来，就可以恢复正常了。”他看了看银色头发的X3773，好像记起了什么：“你是今天早些时候的那个......”
X3773沉默的点了点头，做了一个扭断脖子的手势。
海耶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佩兹打断了他的问题：“究竟发生了什么？泰坦怎么会突然成这个样子？”
“具体的详情，我也不清楚。”海耶依然看着X3773：“但当下的情况，泰坦是回不去了，我们只要踏入空间站的内网信号范围，就有可能落入塞林格布下的虚拟现实。”
“难道我们就这样在卫星轨道上飘着？”佩兹不解的问道：“空间站里那些假死的居民呢？”
海耶收回了目光，瞥了一眼佩兹：“长官计划下一步前往安克拉德。”
说完，海耶转身走开。佩兹急忙跟了上去：“安克拉德？那....泰坦怎么办？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他回头望了望医疗舱中的明斯克：“老大不会答应的，之前说刺杀塞林格是为了保住空间站，现在又要去星宿首府，究竟要干什么？”
海耶什么也没说，继续走着。
“回答我的问题！”佩兹一把抓住了海耶的肩膀：“100万空间站居民，就这样放弃了？”
“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海耶没有回头：“就算我们现在返回泰坦，也于事无补。”
“怎么无补了？”佩兹依然不依不挠：“我们可以利用这座塔舰，尽可能多的带难民离开空间站。”他环视了一下塔舰：“这里最少应该可以容纳3000人。”
“3000人？”海耶转过身，目光坚定的看着佩兹：“整个泰坦有132万常住人口，我们有什么权力决定哪些人应该被救下，哪些人就该被留在那个梦魇里？”海耶的语气有些激动：“好，就算把他们救出来了。这座塔舰怎么维持？我们没有充足的燃料，加速度形成的模拟重力只能维持在70%的水平；塔内的氧气只够10个人接下来17个塞顿时的基础供应；水，食物，都没有。把难民接上之后呢？怎么办？让他们在低重力环境中缓慢致死？或者让他们为了17个小时的氧气，自相残杀？还是说，你打算领着他们一起饿死？”
佩兹一把抓起了海耶的衣领，把他摁在了墙上：“这不是见死不救的理由。”
“愚蠢的慈悲....还不如理智一点的冷漠。”海耶抓着他的手，恶狠狠的回应道。
“你！”愤怒驱使着佩兹，手在腰间摸索，想要掏出武器。
这时，一只手扯着佩兹的后衣领，把他从海耶身边拽开。佩兹像是一只无力的小鸡，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摔倒在地。
“打扰你们打情骂俏了。”X3773看着佩兹：“关于燃料和补给，我有办法。”
“可恶。”佩兹从地上爬了起来，想对X3773反击。但是仿生人眼神中透露出的威严让佩兹不由得停下了动作，悬在半空中的拳头慢慢垂了下来。
“天启号主舰在六号卫星附近，它的装备舱中有大量的氚，固态氧和基础的食物补给。”X377冷静的回答道。
“天启号......”海耶努力在脑子里回想：“你是指潜行者塔库原本所在的那艘星舰？”
X3773转过了头，对着海耶微微一笑：“跟会用脑子的人说话，似乎会轻松一点。”
“你指的是我吗？”佩兹在他背后问道。
“就算天启号主舰在我们附近.....可是，我们怎么完成它的定位？”海耶眯起了眼睛：“泰坦空间站里有128座巨型射电天线组成的深空网络系统，通过信号阵列，以及穹顶内部原子钟级别的计时系统，我们才能根据多普勒效应，在周围500万公里的空间范围内完成精准定位。但是，现在的情况，我们被迫和泰坦切断一切信号连接，根本没法使用深空网络。”
“不能用就不用呗。”佩兹插话进来：“让我和JT87，驾驶飞行战车，四下找一找不就行了？”
“找？”海耶没好气的回答道：“你还以为这是在某个空间站吗？我们现在身处完整的三维宇宙空间，无数个方向，动辄几万公里的距离，你上哪找？有多余的燃料分配给你吗？”
佩兹无言以对，有点窝火。
X3773笑了笑：“没关系，我想你应该知道，除了利用固定射电源进行导航，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完成宇宙定位。”
“你是指相对天体？”海耶回答道，沉吟了一会：“可是....虽然我们可以测量我们与恒星的相对位置，但天启号的距离我们还是不知道啊。”
“还有一种更古老的方法。”
海耶思考了一会，瞪大了眼睛：“你是指.....?”
“跟我来。”X3773说完，向着飞行战车停靠的舰桥走去。
三、
X3773从飞行战车里扛起了身体因为自爆支离破碎的潜行者，快步走向作战指挥室。海耶看起来很激动，小碎步紧紧跟随。佩兹一头雾水：“你们搞他干嘛啊？”
两人没有回答佩兹的问题。
走进了指挥室，卡蒙特和JT87正在指令舷岛旁商量着什么。卡蒙特抬起头，看到银色头发的仿生人，皱起了眉头：“你是谁？”
X3773瞥了一眼卡蒙特，没说话，把潜行者放了下来，掀开了他的宇航头盔，对身后的海耶点了点头。
海耶急忙走上前来，从舷岛的底座中抽出了几根入颅式脊椎光缆，尖端散发出微微寒光。佩兹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海耶看了一眼X3773，把光缆插入了潜行者的头颅。
潜行者的两条腿突然抽搐了起来。吓得佩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他被炸弹撕扯掉的整个左臂，感慨道：“炸成这样了还没死啊。”
“已经死了。”X3773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他按住了抽动的潜行者，抬头看向海耶：“可以了吗？”
“接入成功。”看着操作屏幕中显示的各项数据，海耶回答道：“可是他的海马体神经元仍然处于低活状态。记录的方位信息....很模糊。”
“那就加大BEx的灌注浓度。” X3773命令道。
海耶在操作台前熟练的输入着指令：“我加大了的丙酮酸钠和细胞保护剂的浓度，至于亚甲蓝和米诺环素.....其中的回波敏感成分过高，不利于记忆素子的提取。”
卡蒙特走了过来，他盯着地上的浑身抽动的人，视网匹配了之前星垣军提供的名单，瞪大了眼睛，吃惊的问道：“他是12号潜行者？”
X3773看向卡蒙特：“你们也这么称呼啊他们啊？”
卡蒙特看向银色头发的仿生人，视网识别了他的身份：“X？你是星垣军的人？”卡蒙特想起了父亲的话，瞬间警觉了起来。
“曾经是。”X3773低下了头：“我到了退役的年限，已经离开星垣军了。”
他指着地上的潜行者，向卡蒙特解释道：“这个人是我无意间捕获的。我们现在要利用模拟器向他的大脑注入生理脉冲，再通过热交换部件和超声波系统，从他的海马体中提取记录空间位置的回波粒子和交感神经元。”
“做什么呢？”卡蒙特听得一头雾水。
“用于宇宙空间定位。”海耶完成了所有设置，回答道，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潜行者。他最后抖动了一下，彻底停止了所有动作。
海耶看向卡蒙特：“长官，您还记得我之前对明斯克队长俘虏的潜行者进行过脑电位分析吧？”
卡蒙特点了点头。
“大脑的海马体主要是用于储存记忆和空间位置。由于潜行者没有脑机，这些信息只会以电信号的形式，储存在大脑皮层。没法像我们一样，通过脑机接口，进行可视化处理。但是只要捕捉了所有海马体周围的电位信号，进行大规模的数据挖掘，再通过类似于聚类的处理，我们可以比较模糊的再现潜行者之前走过的空间路径。因为时效性和误差，单个人的路径会很模糊，但是，如果将两名潜行者的路径进行叠加，我们可以有效的排除存在误差的部分，使得整个路径变得更为准确。”
“我还是不明白。”卡蒙特看着海耶：“找到这条路径之后呢？”
“是这样。”X3773走到卡蒙特身边：“塔库，也就是你们第一个发现的潜行者，原先是天启号星舰的大副。39个塞顿时前，潜行者驾驶的飞船，登陆了他所在的星舰。之后，由于某种原因，塔库发动了哗变，射杀了所有天启号船员，同时盗走了副舰，来到了泰坦空间站。而剩下的潜行者，为了追逐塔库，也来到了这颗星球。如果他们都有从天启号到泰坦的飞行路径，那这些人，某种程度上，就可以视为一个惯性导航系统。”
“没错。”海耶心领神会，接着解释道：“所谓惯性导航，也就是通过完整的航行记录，完成宇宙位置的锁定和识别。这是一种最古老的导航方式，塞顿纪元前的海岛期，我们的祖先刚刚进行跨星域飞行时，就一直使用这种方法。”
海耶顿了顿：“我们可以通过提取潜行者海马体里记录的，每一刻的加速度和角速度，再利用积分计算出他们从天启号抵达泰坦的速度和位移。那这条路径，就可以像忒修斯的线团一样，指引我们逆向找到天启号。作为塞顿的主序星舰，天启号上会有我们接下来需要的核聚变燃料，氧以及补给品。”
卡蒙特摸着下巴，低声说道：“可行。”
海耶越说越激动：“之后，让佩兹和JT87驾驶飞行战车，前往天启号收集这些燃料，我们就可以飞往安克拉德，寻求首府的庇护。让塞顿军方派遣舰队，营救泰坦的难民。”
佩兹瞥了一眼身边的JT87，目光再次垂到她凹凸有致的臀部：“这个方案很好啊。”
卡蒙特点了点头，看着地上的潜行者：“可以，就这么办吧，预计路径计算需要多少时间？”
海耶看了一眼操作屏幕：“很快。”
“好。我唯一的疑问......”卡蒙特转过身，看着面前的X3773，眼神中有一丝敌意：
“为什么你对天启号和塔库的情况了如指掌？还是说.....”他沉吟了一会：
“你背后的星垣军和潜行者有什么关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