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大陆历1066年,10月12日,正午。
盛夏时节,一片荷花盛放的荷塘边,傍着几棵垂柳。那绿色的垂柳,轻轻地拂过水面,风一吹,便漾起一片片涟漪。
一个有着一头淡黄色头发的少年坐在那片荷塘旁边的长椅上。他就那样坐在那里,用手托着腮,痴痴地望着那杨柳如蜻蜓点水般地时不时触碰水面,水面上再泛起涟漪,然后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看起来十分稚嫩,就那样傻傻地坐在那里,竟与平时截然不同,一幅与世无争的样子。
这时,一个金色头发的少女走了过去,一声不吭地和少年一起看着荷塘中的水波。看了好一会儿,见少年没有说话的意思,少女便率先开了口,打破了这冗长的沉默。
“你好”
“哦,您好”
少年抬起头,见到面前站着的是个女人,便急忙站了起来,向女孩低了低头。
低完头,少年才发现,凭着自己王子的身份,完全不用跟一个平民低头。但他不知为何,偏偏对那个少女行了礼。
他的感觉没有错,那个少女的身份确实比他的身份高,她就是奥格利仅十五岁的浴血新帝:爱丽丝·奥格利。
而那个少年,则是勒拉因奥勒战争战败,而送来和亲的王子,斯坦福·勒拉。
怎么说呢,这两个人相遇,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但更神奇的,还在后面。
“你知道皇宫要怎么走吗?”
偷偷溜出宫的新帝,找不到了回宫的路。
少女对皇宫里的气氛讨厌至极,按说皇宫虽然压抑,但总比少女从小长大侍的的地方好得多,但她就是不喜欢皇宫,没有理由。所以她的身体便不听自己脑子的使唤,逼着法师为她隐瞒了身份,忍不住溜出了宫。
但这一溜,便找不到了回去的路。
面对少女冷冰冰的语气,少年并没有感到任何不满,只是用同样的语气回答了少女。
“我也不知道……”
说完,少年便闭上了嘴巴,接着愣愣地看着塘中的荷花。空气一下子沉静了,静得连树上的一声声叽叽喳喳的鸟呜声都听得十分清晰。
“其实我也要去皇宫边上呢”
少年侧目看了一眼少女,打破了这夹杂着尴尬的沉寂。
“你是自己跑出来的吗?”
“是啊”
“你怎么能就这样跑出来呢,多危险呀”
“你不也是嘛”
“你能和我比吗”
“怎么不能”
“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你随便吧”
“……”
又沉默了。
夏日的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透过柳树的缝隙映在少年的脸颊上,让少年感到十分灼热。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地响起,似乎是在提醒人们:盛夏,已经到来了。
按说那个少年,应该早已习惯了沉默,他可以在一堆吵吵攘攘的人群中保持着扑克脸,可以自己一个人待着一天都不说话,反正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但不知为何,当他真的遇到了一个比自己还沉默的家伙,便再也忍受不了这冗长的沉默了。习惯了别人吵闹,自己默不作声,可别人一沉默,自己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竟然真的有和自己一样不爱说话的人!这可真是一个伟大的发现。
而少女,丝毫不在意少年对自己的侧目相看,甚至连看都不看少年一眼,只是看着荷塘中粉色的荷花。
荷花正是盛放的季节,少女看着看着,便忽然被泪水迷住了眼睛,一瞬间,荷塘中绿色,粉色和白色形成一个个抽象水墨画般的色斑。
没有人知道,少女当时在想些什么,又为什么流泪。可流泪的事情太多,少女总不能一一为其哭一遍。少女明白,只知流泪的人,才是最可悲的。
但那一刻,不知什么东西触动了少女内心,触动了她久久不曾流露出的,被不得已而深深的隐藏的那柔软的一面。
“那个,你叫什么啊”
少年见少女脸色有些异样,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问出了一个生硬的问题。
其实少年本是一个活泼的孩子,可无论是他的身世,还是他的成长环境,都不允许他成长为一个活泼的男孩。他也正如同那些人想要的那样,成为了一个沉默寡言,从不惹是生非的人。
虽然那只是表面上的。
少女并没有回答少年的话,只是用淡淡的口吻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喜欢荷花?”
“是啊”
其实少年并不喜欢荷花,他只是感到那盛放的荷花,有股说不出来的神奇感。
“那……”少女莞尔一笑,调笑般地向少年说道,“我叫艾莲娜”
“呵呵”
面对少女一听就是假的的话,少年也只是礼貌性的报之一笑,并没有接着追问下去。
所以……
又沉默了……
少年又在努力寻找话题来打破沉默。虽然他看起来总是沉默,可他的沉默却不是不爱说话,更不是没有话说,仅仅是因为没有可以听他说话的人,更没有他说得上话的地方。
而现在好不容易达到了他偷偷跑出来的目的,找到了一个可以随便说说话,不吵不闹,但也不抗拒他的人,当然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什么都不说吧!
少年有一堆想与别人交流的事情,但面对面前的少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半晌,才又生硬地吐出了一句话。
“那个,你要不要坐下”
“我不累”
“你不累我累啊”
“你累你坐呗”
“你不坐我怎么坐啊”
“哦”
少女不想多说,便顺从地坐到了刚才少年所坐的那张白色长椅上,少年见状,便也坐到了少女的旁边。
“你不问问我是谁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那种事情”
“那……你是谁?”
“我不是说了吗,艾莲娜。”
“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
少女漠不关心地瞥了一眼少年,便又默不作声地看着荷塘边的柳树。
“那个,我们要不要去问问别人,去皇宫的路?”
“随你的便”
“要问也是你去问呀”
“为什么”
“你是女人耶”
“我去不了,你去”
“你去”
“你去”
“我不去”
“我也不去”
……
“还是我去吧”
最终,还是少年妥协了。毕竟是他想要和少女说话的嘛。
“向这边直走,再……”
好了,经过一番折腾,现在变成了少女少年并排走在大街上了。与刚刚无异,依旧是一路沉默。
这可真是件怪事,少年明明是想和少女说话的,但就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无聊地看着街上的人潮窜动。
真是太奇怪了,少年到现在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独独那么想和那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说话呢?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他们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找到了皇宫。
“那我走了”
临别,少年却不舍了。他看着头也不回越走越远的少女,终于追了上去。
少年不知这是什么感觉,反正,这种感觉,还是平生第一次。
他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摇了。
平生第一次,他有了自己的选择,有了自己所在意的人。
“那个,明天这个时候,还在那里等你”
面对少年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少女又只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但脸上,竟挂上了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笑。
“一定哦!”
少年大喊一声,只见少女依然没有理会,只是在一个拐角处隐没了身影。
可少年却坚信,那个少女一定会来。
少女也是这样,她并没有什么必须要去的理由,只是想去,仅此而已。
她的人生,一直都是在别人的操控下进行的,少女经常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如同一场游戏,那些争权夺位者把自己当成游戏中的布偶一样利用,把她玩弄于掌心。但她竟丝毫无力反抗,只能事事由着他们,才能活下去。
仅仅是为了活命的人生,真是无趣至极。
而那无趣至极的人生中,突然生出了这一点小小的变数,这怎么能让少女不好奇呢?
于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在第二天,少女又来到了那片荷塘边,少年果然也如约早早地等在那里了。
他们依旧坐在那张白色长椅上,这一次,少女一坐下,少年率先开了口。
“你真的来了啊”
“是的”
“那么……”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愿不愿意和我说说话?”
“随便”
少年回去后,想了一夜自己想说的话,就等着有一个人可以安安静静地听自然说话了。得到少女的允许,少年笑着开了口。
“我给你说啊,在我原来生活的房子边上……”
“唉对了,我特别喜欢看维亚麻的书……”
“那个……你有没有听说过……”
“我的兄弟谢里他……”
其实,少年并没有说什么特别高大上的东西,少女也没有给予少年什么强烈的反应,只是认真地听着,连连点头。
可不知为何,这两个平日里不会放松的人,竟在那漫无目的的交谈中,渐渐软下了身子,放下了包袱。
即使少年知道,自己是绝对不能与她有任何瓜葛的,因为自己已经与这个帝国的皇帝,有了婚约。
但他还是想多看她几眼,哪怕只是看看。
少年自己也不知道,这种藏于心底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很奇怪吧?他们的故事,十分简单。没有什么长满玫瑰的花园,也没有什么突然摔倒后的惊鸿一瞥,甚至连什么让人沉论的约定都没有。仅仅是一个说,另一个听,一个笑,另一便也跟着笑,一个哭,另一个便也跟着露出伤心的神色。
没错,仅此而已。
日子就这样不住流转着,一天,两天,三天……
而他们,也就每天这样,排除万难地见上一面,聊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外加互怼。
就是这样。
渐渐地,渐渐地,少女和少年的眼里,心里,便只有对方了。
就如同那橘红的夕阳静静地透过垂柳,洒在他们身上一样。
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