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见到唐吉后，如同见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不停拍打着铁栅门，用磨砂般的嗓子喊着：“孙子，我孙子。”
“爷爷，你认错人了。”唐吉终究不忍，从包里递了一块糖给老伯，要换作平时他也不会跟他废话。
时日无多的老人，老泪纵横，捏着那块糖不舍得吃，只是愣愣的看着唐吉，唐吉微微点头，给了老伯一个鼓励的眼神，“吃完好上路，到了月神那，就可以见到你孙子啦！”
老伯含着糖，愣愣的望了望天空，似乎在怀旧，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忽而咬牙切齿恨意绵绵：“狗屁月神。”
唐吉一把捂住了老伯的嘴，身后可站着一帮月神教的门徒呢，大多数人捂着鼻子，远远避让着那扑面而来的馊味。
听人说，老伯被关押在大墟集中营，就是因为公然辱骂月神，才沦落成这个下场的。
地上的人们从未停止过对月亮的崇拜，他们坚信是月神保护了地球，就连孩子们打闹都会喊出，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的口号。
唐吉又慢慢松开了手，老伯憋屈了一辈子，临死前还是让他骂个痛快，哪知老人自己紧紧捂住嘴巴，任由老泪夺眶而出，嘴里发着呜呜的声音。
眼下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孙子！
想到这里唐吉觉得，能做他的孙子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身后两位手拿经书的修女，对视一眼，欣慰一笑虔诚至极，均对眼前的少年投射出赞许的目光，因为狂躁的老人被安抚了下来。
老伯抹了把眼泪，羞涩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本，拍在了唐吉的手上，偷偷说道：“不要让别人知道，这本《如来神掌》你收好。”
唐吉配合的看了一下四周，比了个食指：“嘘……小声一点，别让人听见。”
老伯用把风似的肢体，尿急的神态，也望了望周围这才放下心来。
唐吉在老伯的注视下，收起了那本馊味十足的《如来神掌》，寻思着等老人走后，再烧给他孙子。
忽然──
老伯一只手搭在了唐吉的脉搏上，狐疑的抬起头来：“不对，哪哪都不对。”
“哪不对？”肯定是脑子不对。
“孙子，你被人下了臭名昭著的镜蛊，要是我的功夫被人偷学了这可怎么办？”老伯蹲在里面又挪了挪地儿，坐立不安的样子。
“镜蛊……那是什么东西？”
“被下了镜蛊，施蛊人就能掌握你的动向，就算你蹲茅坑拉屎，也逃脱不了他的监视。”老伯愤恨不已，又有些无奈，“可惜你爷爷我功力尽失等同废人，帮不了你，不过，没关系，你可以找我师弟潇杀狂，他可以帮你取出毒蛊。”
唐吉眉头紧蹙，如果连拉屎都被人盯着拉不痛快，人生还有何意义，疯言疯语的老人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万一是真的，老伯走了找谁解蛊毒去，唐吉慎重问道：“潇杀狂，他在哪？”
老伯此刻有些傲娇，又有些骄傲：“非正常人类看守所。”
进看守所也能找到优越感来，真让人无语，可能他们都不是一般人，但唐吉还是要说：“怎么才能辨认出谁是潇杀狂？”
老伯开始扯东扯西：“遥想当年，老夫我杀手榜第一，号称终极杀人王，要不是师弟水土不服，拉肚子泄了元气，这个名号就是他的，他刚来到这里就拉了七天七夜，唉！我送纸也送了七天七夜。”
老人落寞。
“你还是没告诉我，怎样才能认出他。”唐吉道。
“我说的这样还不够明显，~啊？”
“懂了。”摇头又点头。
“欸~这就对了。”
“总要有个凭据吧？阿猫阿狗都可以自称是你孙子。”
老伯拔了根腿毛，“收好，别弄丢了。”
唐吉接过腿毛，“……哦，挺特别的。”
看看老伯稀疏的秃脑袋，唐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是谁要害我下这么恶毒的蛊，不会是她吧？难道是他？
唐吉想了一圈，发现可疑的人实在太多，无从锁定。他自嘲一笑，无形中居然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陋巷爬满了青蛙，居民区散落各处也有不少，这里刚刚下了一场蛙雨，咯咯呱呱叫个不停，吵得人心神不宁。
泥泞的陋巷里，去往圣坛的两名士兵打开铁栅门，带走了老伯。
哗啦啦的铁镣声传来，唐吉拨开人群，望着老伯孤单的背影，久久不能平静，“大伙都散了吧，散了吧。”
目送老伯离去的众人如梦初醒，那一刻无比安静。
联想到西郊牛场、北区蛙雨，唐吉回想起方卷的话，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大复苏真的要来了。
早在几年前，从北矿区后面的万物生结界，抛过来一个巨大的不明白色球体，那时候专家组也过来了，很多人围观，矿区的监工，用电棍驱逐了很久才散开。
据说专家组用了一辆新型内燃机拖拉机才拖走，在研究基地存放了半年，才测试出它的成分是鸟屎，接着大墟世界一片哗然，专家组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结界那边住着一群鸟人。
唐吉依稀记得小时候结界那边曾抛过来一个巨大无比的西瓜，当时砸坏了很多民房，西瓜碎了一地，汁液差点淹没了民户区。
居民们用瓶子水缸收集起来放在地下窖藏，吃了一个夏天也没吃完，男人们干起活来非常有力气，就连那些妇人们也容光焕发，娇羞可爱。
当时混乱中，有人把西瓜籽扛走私藏了，想着种植起来，还被辖区士兵抓去给枪毙了。那些西瓜籽至今还放在大墟研究所里，无土栽培。
所以，见到这场蛙雨唐吉也是见怪不怪了，估计这些聚集的人群跑来看蛙雨看腻了，顺路才发现了平时无人问津的老人。
已有人推测，这群青蛙应该是结界那边的瓜田里飞过来的，也有人替专家组给了全新的答案：结界里住着成千上万的瓜蛙子。
两位修女礼貌性向唐吉微微鞠躬，步履匆匆，娉婷袅娜，向着老伯的方向追去，可以看得出她们发自肺腑的替老伯高兴。
唐吉回到家后，太阳就快落山了，地上的水洼泛着油光，色彩斑斓。那辆恐怖的垃圾车还停在石屋前。
父亲静若处子的坐在那里发呆，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烟头散落一地，人也憔悴了。
贫民窟的妇女们都视他为偶像，尤其是他抽烟的样子，很像电影里的费兰德，高贵不失冷峻。
平常他的衣服版型，整洁大方，今天有些凌乱，裤子的一只口袋布还翻在外面，由于是白色的特别惹眼。
唐吉却认为，他手里攥着皮带，侧身低头的样子，对那些南区的妇人们更具有杀伤力。
父亲默默地抽烟，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沮丧过，唐吉这才感受到那盒录影带对他有多么的重要。
唐吉很害怕，可还是慢慢走向了父亲，然后主动趴在了那张长凳上，并开口道：“唐汉，我错了。”
父亲抬起了头，一看就知道他哭过，迷濛的双眼映着霞光，声音嘶哑：“算了，一切都过去了，脱了裤子，回头还给你表妹。”
唐吉内心澎湃，感激父亲的宽容大度，父亲却走了过来，挥起了皮带。
他仿佛听到了屋内表妹颖子那嘲讽的笑声。
“阿汉，孩子表现得不错了，这回你就饶恕他吧！”
一个顶着青色头巾的妇人从石屋里走了出来，唯唯诺诺的样子，深蓝涤卡布衣缝着补丁。虽然饱经风霜，眼角有着岁月的痕迹，可依然能够想象出她年轻时候的美貌。
她的名字叫卢的，夜渠国滑族人，在难民潮中认识了唐吉的父亲，其实算起来，唐吉是一个混血儿。
唐吉见到自己的母亲后，鼻尖一酸，“老妈，我还撑得住，您回屋吧。”
父亲唐汉收了手，“不争气的东西。”
母亲卢的，柔声道：“阿汉，孩子这回考了全校第二名是该打，但尺有所短，你不能拿他跟颖子比啊！”
唐汉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下回校会你去。”
卢的使了个眼色，唐吉会意，提上裤子下了长凳，把糕点提进了屋内。
“等晚饭后，把唐吉关在地窖里，哪也不准去。”唐汉余怒未消。
“孩子一直全校第一名，也就这次退步，考了个第二，这样惩罚会不会太重了？”
“重？你和他一起面壁，都是你宠坏的，你两人好好反省，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出来。”唐汉摆了摆手，“下去吧！”
这位滑族女人福身退下，不敢有半句怨言。
屋内一位穿着小制服的女孩扯着裙摆，耸起小肩膀，对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摆着姿势，语气轻描淡写：“回来了！”
“颖子，你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少年赔笑。
“嗯。”
“还有，这是借你的裤子。”
“留着你自己穿吧。”
“这个？我租不起。”
“送你了。”
“我……”
“瞧你那出息。从今往后，机理学校女生统一配发裙子了，我也用不着了。”
少女转过身来，抚弄着小马尾辫，“我穿这裙子好看吗？”
“好，好，比苏坦还好看。”
少女瞪圆了眼睛，又眯了起来，“这个月你的那份钱扣没了。”
唐吉：“哦。”
少女惊讶，唐吉何时有了这般骨气，对扣薪一事居然毫无波澜。
“你们一家都靠我养活，没我你早就饿死了，懂吗？”
少女咄咄逼人，身上的那股灵气，透着森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