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祥推开乾清宫的大门,里面还有两张厚重布帘,直到两个太监掀开布帘,屋内仍是漆黑一片,三人跟在祝祥身后,只借着门口照入的光亮,才能模糊的看清屋内的陈设。
大殿内的门窗上都挂着和大门上一样的厚重布帘,把所有的光亮都阻隔在外。
叶湛感受着屋内阴冷的气息,不由得皱眉,指着那些布,问道: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祝祥摇头:这些布是三年前皇上吩咐挂上的,他没有说这么做的用意,奴才们也不敢多问。
楚执走到殿内,拉起一块布帘查看,外表和普通的布料无意,触感却大大不同,这样的布他曾经见过,却是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他放下手中的布帘,直接看向了暮霭。
暮霭自然清楚这些布帘的来历,也知道楚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映:当初皇上带回这些东西我便看过,至于来源,皇上不愿明示,其中曲折我一时也无法说明,还是等见了面,再说吧。
叶湛的眉头锁得更紧,索性直接开口询问楚执:师姐,这布到底是什么东西。
楚执也不瞒他,反正早晚也要知道:这布叫幽冥锦,乃是用彼岸花的根茎所织,有极重的幽冥之气,能阻挡六界光亮对死魂的伤害,平日里只冥界的鬼差在捉拿逃跑的幽魂时才会用到,但这布对凡人是没有多大用处的,反倒是会伤害有生命的生灵。
最后一句话直接点到了重点,他们三人是修仙之人,有仙气护体,不畏惧布帘散发的阴寒之气,而祝公公他们却是肉体凡胎,叶湛直接开口道:祝公公,你先出去,还在外面守着,里面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听着三人的对话,祝祥心里不免更加担心,布满皱纹的双眼中还沾上了水汽:国师,你一定要救皇上,外面的事你们不用担心,奴才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会挡住那些乱臣贼子。
暮霭郑重点头答允。
叶湛嘴角泛起冷笑:像他这样的人,难得还有人愿意不顾一切的效忠。
暮霭眼里划过一丝无奈。
等祝祥关好宫门,整个乾清宫重归黑暗,暮霭才小心翼翼的掀起布帘让叶湛和楚执进入里间。
那里和外间一样黑暗,屋内只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将将照亮龙床上躺着的面如死灰的人。
那人眼窝深陷,面容枯槁,三人竟只有通过那微微起伏的胸膛才能证实这是一个活人。
叶湛曾经多次想过和这人也许再也不会见面,又想过也许还有机会重逢,更曾多次想过看到叶崇武落魄后悔的样子,他会何等的快意。可是当他真的面对这样的一个叶崇武时,心里却完全没有预想的样子,只有说不出的心酸和五味成杂。
他恨眼前这人的薄情和心狠,更厌恶自己在看到他落魄时,心中泛起的那一点点担心,那是完全不该出现在他对这个人的情绪里该有的词汇,因为这样的词汇用在这样一个人身上,会让他觉得是对母后的一种背叛,于是他选择撇开脸,不再去看床上的人。
楚执看到外面的幽冥锦,又探看了屋内的情况,虽然已经做好心里准备,可进入里间,还是被满屋的幽冥之气弄得忍不住皱眉。
按理说帝王的住所,有紫薇之气护佑,这些幽冥之气很难入侵,可是自从踏进这个乾清宫开始,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不寻常。
冥界是六界中最特别的一个存在,他由神界设立,但神界消亡后却未成受到波及。
冥界和其他几届都有着密切的联系,却又和其他几界保持着相等的距离,能在乱世之中独善其身极其不易,冥王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轻易不会插手冥界以外的事物,可现在幽冥界的东西出现在人界帝王的寝宫,这本就是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
楚执的目光在屋内环视一周,最后定格在暮霭的身上,等着他来解答这些疑惑。
暮霭走到床边,抬起叶崇武的手,招手让楚执过来查看他的脉搏。
楚执纤细的指尖搭上叶崇武的手腕,指尖传来轻微的震动,虽然很轻,但明显可以感觉出两种不同的频率,那是南疆的一种蛊虫特有的脉动,这种蛊虫通过饮食进入体内,以人血为食,在体内生长,一旦成熟,可直接侵蚀宿主心智,让他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所以这种蛊虫也被南疆人称为傀儡蛊。
不过傀儡蛊虽然易中难解,对仙门中人而言,也不过尔尔,不值一提,更严重的显然是叶崇武体内集聚的幽冥之气,几乎已将他的全身侵蚀,长此以往,只会有一个结果,那便是成为六界难容的生魂。
可是刚刚暮霭曾说乾清宫的幽冥锦是三年前才挂上,即便屋内幽冥之气再重,也不能在三年之内将人腐蚀至此,更何况那人还是人界帝王,有紫薇之气护体。
楚执面容整肃,语气也不由得严厉起来:暮师兄,该看的该了解的我们都已知晓,是不是该把人请出来了。
暮霭淡淡一笑:掌门在信中提及楚师妹会一同前来之时,我便知道事情办起来会简单很多。
然后他又看向叶湛道:小师弟,你可还记得离开镜国时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说着他也不等叶湛回答,继续往下说:我曾告诉你,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亲身经历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更重要的是用心去体会。真相没有揭开之前都不要轻易做判断,我不知道当时你听进了多少,不过相信这一次,你一定能记住我说的这些话。
暮霭指尖捏诀,指向卧房的一处墙角,随着暗红的光晕慢慢散开,卧房的墙角处长出一根藤蔓,藤蔓顶端是一朵朱红色的花苞,花苞随着藤蔓的生长一瓣一瓣的展开,直到开至盛极。
花蕊之间飞出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半空中化作一位美丽的女子,翩然落地。
从蝴蝶化作人形那一刻开始,她那双美目中便绪满了泪水,却忍着没有滴落,她一步一步的走到叶湛面前,迟疑的抬起手,想要去触碰叶湛的脸颊,却又犹疑不前,当冰冷的触感从脸颊传来时,叶湛几乎是下一秒便直接扑入女子怀中:母后……,隐忍多年的泪水终是决堤。
楚执看着叶湛的眼泪,心中不快,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她微微后退一步,不去打扰叶湛母子团聚,她抬头看着那朵盛放的彼岸花,仔细沿着藤蔓生长的方向查找。
彼岸花乃冥界独有的花朵,其沿着幽冥河生长,在冥界起着指引死魂通往新生的作用,而但这样大的彼岸花,就算在冥界也极为少见。
且彼岸花需幽冥河水的浇灌才得以存活,想必这朵彼岸花藤蔓的另一头连着的必定就是冥界的幽冥河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楚执看向暮霭,为了不影响叶湛和伍倾城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对暮霭说话,语气中却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责备:师兄既然早已洞察一切,为何还要任由事情发展,既然放任,又为何要让小师弟前来阻止,师兄不觉的这对小师弟太残忍了些吗。
暮霭摇头叹息:我也有我的无奈,如果强行斩断联系,救了人却救不了心,那又有什么意义,这是一场赌,赢则皆大欢喜,输了也不过跟不赌一样的结果,所以师兄我权衡之后,还是觉得这样做才是最好的。
少顷,叶湛和伍倾城的情绪渐渐平复,叶湛扶着伍倾城到桌边坐下,又忙拉过楚执对着伍倾城介绍:母后,这是这些年在慈苍山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的师姐,她是仙界的天尊楚执。
楚执任由叶湛拉着自己来到伍倾城面前,站定后,她对伍倾城微微点头,算是跟伍倾城打了招呼,然后注意力便回到了叶湛身上,看着叶湛哭得红肿的双眼,她心中疼痛,只得伸手拭去他还挂在眼角的泪痕,拍了拍叶湛的肩以示安慰。
暮霭很不想打破三人间平和的氛围,但时间却不允许他这么做,叶崇武的情况紧急,外面二皇子和六皇子得到消息后随时可能闯过来,几人可以说话的时间实在不多:皇后娘娘,我们的时间有限,还是先请您告诉她们事情的始末吧。
伍倾城鼓起勇气将目光转向油灯照亮的地方,看着床上面如死灰的叶崇武,母子重聚的喜悦渐渐淡去,眼眸中浮现出难以抑制的忧伤,时间一下子退回到二十年前。
那个时候的叶崇武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王子,而伍倾城却是名动天下的才女,那时伍倾城的追求者如过江之鲫,只是那些人,伍倾城一个都没有放在心上,独独对只有一面之缘的叶崇武倾心相许。
伍父只得倾城这一独女,自然视若掌上明珠,对于女儿心爱之人也是高看几分,作为镜国国相,看尽宫廷斗争,后宫险恶,本不欲让爱女陷入深宫之中,但见叶崇武虽为皇子,却无夺位之心,对爱女之事也是十分上心,平日里更是呵护有佳,便也不再阻扰,还主动请圣上为两人赐婚。
当时的圣上叶曦虽不解国相为何会选一个他并不太喜欢的皇子作为乘龙快婿,但也不愿驳了国相的请求,便准了国相之请。
这场联姻受到众人的瞩目,也受到众人的祝福,伍倾城一度以为她会一辈子幸福美满的过下去,可甜言蜜语尤在耳畔,白头之约还未冷却,一切却因为从天而降的皇位改变了。
婚后三年,叶曦突然暴毙,国相也被暗杀,镜国局势波谲云诡,伍氏一族失了国相的支撑,变得人心惶惶,只是谁也不会想到那场夺位之争最终会让所有参与其中的皇子全都一蹶不振,最后真正上位的人竟是毫无争斗之心的叶崇武。不过事已成定局,夫妻两人还是选择了平静的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