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彧从黎宅告辞回府,心中还稍加多带了一个疑惑,黎默明明是男儿之身,今日一看却是一副显而易见的女子体貌,这不由得使他倍感讶异。
他半卧在内室的床榻之上,负手扶着额头正沉思时,内室的阁门忽地被一阵轻柔的声音推开,紧接着一位紫绸青缎,腮红粉嫩,睫毛修长的美貌女子挪步过来,倾在姜彧床榻一侧敛衣坐了下来。
香囊气味闯入姜彧鼻中,扰得姜彧心中发痒,他旋即移身过来,白眉一皱缩成一道,顺势将这女子揽入怀中,好生亲昵了一番。
这么缠绵片刻,忽有一个瞬间,姜彧收回搔动的手,目光沉寂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国公?”女子察觉异样,低眉道。
“小婧,”姜彧抬起双眸,淡淡问道:“上次你交给老夫的那份调查黎默的卷宗,可都证实过了?”
“您吩咐的事情,妾身都一一亲自查实过,其中包括黎默身世、过往,无一遗漏,也都无甚破绽。”国丈府宠妾沐阳婧一一回答道。
姜彧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心中的犹疑分明还在忧扰,沐阳婧向他怀中附了附身子,娇柔地道:“国公在担心什么?不妨说与妾身知道,兴许妾身能帮国公解疑也未可知。”
“确有一事,”姜彧低眉道:“古言道,男女有别。只是今日老夫拜访黎宅,却见那黎默分明没有半点阳刚之气,言行举止尽显女子阴柔之态,你觉得,是老夫想错了,还是……”
“有这等事?”沐阳婧一怔,“妾身倒是听说过不少女扮男装、李代桃僵的奇闻,不过妾身素来在您口中听说的这位黎先生,妙计连连、算无遗策,确是个得力良才,想必这等人也不屑于自恃身份,行事如此诡谲吧?”
“如果此人本就是女子之身,女扮男装只是为了逃避一些风口浪尖呢?”姜彧眉头紧皱,心中的叵测愈发深重。
“从某方面讲,黎默不过是个教书先生,有什么必要隐瞒巾帼之身呢?”沐阳婧阴柔一笑,“莫非是怕自己生得太过惊艳,以至于被陛下抓去深宫为妃了?”
“爱妾慎言!”沐阳婧还要再说,姜彧旋即制止了她,“陛下九五至尊,行事生活自然不许你我置言。”
沐阳婧翻了翻身子,倾倒在姜彧怀中,笑道:“国公何须再多忧虑?如此良辰,怎可任之荒废了去?”
姜彧斜眸而笑,悬心未定的他突然多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如今黎默男子之身,与皇后往来多有不便,后宫中多少风云变幻都要经由姜彧之口方能代为转达。如此一来二去,势必有些要紧事情不能做到及时传达,可若黎默当真有女子之身,那么……
正思忖时,床榻一旁的沐阳婧已经搔首弄姿,隔纱之下粉面桃腮,姜彧见此,心弦已渐被拨弄……
姜国丈早时离开黎宅,翟燊之知道黎默当时还着睡衫,外人来访多少有些不妥,于是送走姜彧后便火速转身回到正厅。
但见黎默一身锦绣华裳,纤细蛮腰、淡妆粉唇,举止间矜持淑雅,看翟燊之敲门而入,黎默屈伸作揖,行女子礼笑道:“怎么样?这身衣服我穿着可还合身?”
翟燊之登时心房一颤,“小姐您……”
“怎么啦?不合身吗?”
翟燊之皱眉:“您这是什么意思?夫人当年为您做的这身春风露花裳,您毕竟已经多少年没有穿过了吧……”
“翟大哥,你先请坐。”黎默嫣然一笑,笑靥中不免有些苦涩。
十六年前有一逍遥仙人云游四方,所到之处,盛赏美景。有一日,此人行迹西域乌兰国时,只见美女如云,一路之上彩锦不绝,回到大育帝国后不由得诗兴大发,为乌兰国美女题诗曰:
“妆是彩云万华逢,眸如皎月跃然容。
须眉见有钢枪柔,巾帼拂袖妒心扬。”
此刻,若以此诗形容黎默妆容姿态,当可谓是传其天人之貌而犹不足。
翟燊之不由得愕然了一阵,呆呆地抄了个短凳坐下来,方迟迟开口致歉道:“小姐,对不起……”
黎默迟疑了一下,淡淡笑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翟燊之微微抬眸,但突然再见黎默重着女子衣裳,也不由得心中发怵,双目闪躲,不敢直视之,只是道:“今日全怪属下无能,没防住那姜彧进来,闹了个如此乌龙……”
“这不怪你,”黎默嫣然道:“皇帝陛下犯了傻,姜彧气急败坏有失礼节,怎么能怪到你的头上?”
“可是……”翟燊之喟叹道:“今日之后,恐怕姜彧对小姐的身份,就该有所怀疑了啊……”
“该来的总会来的,”相比之下,黎默倒显得云淡风轻,“再说他就算怀疑,至多也不过怀疑我所谓的巾帼之身,至于我更深层次的身份,想必以他的手段,也根本不会觉察到什么。”
翟燊之稍点了点头,心中似乎依然悬着一颗巨石,只听他担忧地道:“您女扮男装重返帝都,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吗?可如今您的女子身份初现端倪,终究还是有可能使人联想到七年前的那桩旧案吧?”
黎默面色突转苍凉,悲情地道:“当年旧案,如今有几人还记得?又能有几人还愿回忆提及?其实我本来便计划着最近这些时日,就向外透漏些我本巾帼的身份,只不过今日巧了,被姜彧撞上了而已……”
“可是这样做,对我们来讲,又能有什么益处?”
黎默一只手扼住了翟燊之的臂弯,静静道:“翟大哥你要记得,如今何操权可遮天,姜彧还听我的,可如果日后我将何操羽翼一步一步折损殆尽,甚至连何操本人都被我谋策垮台,我若没有筹码,你让我如何去斗姜彧?”
“您这是何意?就算您以女子之身去面对姜彧,面对世人,恐怕也不见得能讨到什么便宜吧?”
“你此话不错,”黎默弯眸浅笑,虽是一派锦绣华裳,但阴森森的目光却不由得使人周身发颤,“所以我要另寻靠山,试问在这巍巍皇城之中,还有谁能比何操姜彧的权势更大呢?”
“普天之下比何操、姜彧地位还高的人,晋王林赐算一个,淮王林安也勉强在列,不过这两个人如今空有爵位,却根本没什么实权,如果说非要找到一个比他二人权力还大的人,那就只有当今陛下一个了……”翟燊之话意未绝,眸子突转惊愕,“难道您……您想……进宫……?”
黎默不愿回答,但无声的眸子却告诉他,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翟燊之心脏猛跳了一阵,良久后方才能完整说出话来:“您可知此去深宫,究竟意味着什么?”
黎默闪烁的目光酷寒到极点,握住翟燊之臂弯的那只白皙纤手冰凉无温,“有一件事,翟大哥你必须清楚,姜彧表面上位在何操之下,但实际上他的实力丝毫不输何操,更何况国丈府的小妾沐阳婧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在暮州时便对此女早有耳闻,只不过如今我暗中推澜往复,她抓不到我的把柄,可若是到了昭然若揭的地步,你让我拿什么和他们斗?”
翟燊之无力反驳,只凝望着萧府大小姐她苍凉的脸,压着咽喉道:“那霍侯爷呢?您如此打算,可曾考虑过他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