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胜自从那日之后，再没有来过。
而太初宫的宫女太监，这两天陆续少了很多。这得益于前天夜里，傻子半夜出恭，碰巧扑倒了一名宫女，吓得宫女昏了过去。
次日醒来，那名宫女以为自己被傻子玷污了，整个人浑浑噩噩，被秘密遣送了出宫。
而关于傻子欺辱宫女的流言，不胫而走，才一天的时间，整个宫里对傻子避若洪水猛兽。
傻子睁着懵懂的眼，看着众人对他的退避、惶恐，显得无害而又可怜。
我先前还在发愁，怎么解决太初宫里的这些眼线，如今看来，什么都不用做了，
只是.......
有些心疼这个傻子。
临近傍晚的时候，我伺候傻子穿戴整齐，跟随引路的宫女，陪同傻子一同前往承乾殿参加太后的寿宴。
承乾殿是周宣帝接待朝臣的殿堂，今夜在此为太后庆寿，满朝文武，勋贵宗亲，皇子皇孙皆到场。
可见周宣帝对太后的重视。
我这些时日在宫中百无聊赖，倒是从宫女太监嘴里，听了不少宫中的密事。
周宣帝是庶子出身，生母是倒夜壶的一名宫女，被先帝醉酒宠幸后，生下了周宣帝。
如此低贱的出身，是幼年时期的周宣帝避讳莫深的一块儿心结。
后来周宣帝过继到了太后膝下，由此顺利坐上了帝位。这其中，太后没少出力。
周宣帝继位后，对太后一直礼敬有加。但其生母，在周宣帝继位的次日，身染恶疾，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人世。
周宣帝以仁义贤德著称，世人皆知他秉承孝道，供养太后。
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生母，从未听他唤过一声母亲。
寿宴上，周宣帝与皇后举案齐眉，太后慈眉善目，四下勋贵宗亲依次落座。
傻子被安排在最角落处，无人问津。我立于傻子身后，乐得见这样的局面。
宴上，为太后祝寿之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我一门心思，盯着傻子，对宴上的歌舞庆寿，杯盏交换，匆匆扫视了一眼，都是一些平常的献舞，不出格，但也不出彩。
傻子埋着头，一颗一颗剥着葡萄皮，充耳不闻宴上的喧嚣，倒也安静。
突然，耳边陷入一片静寂，原本喧嚣热闹的声音，顷刻间仿若凝固，静得出奇。
察觉到异样，我抬眼望去。
只见一袭红衣的女子，半遮娇容，身轻似燕，缓缓踏入宴会之中。她的舞姿，时而宛若江南的小桥流水，温婉动人；时而狂野，似漠北骄阳，震撼视野.......
两种截然不同的舞姿，交织在一起，既是视觉的盛宴，亦是心灵的震撼。
我的目光，紧紧跟随宴会中央，那抹不停舞动的身影。
我第一次意识到，有人生于九天，生来便是不凡。
她身上散发的那股高贵，自她骨子里，浑然而生，便是戴着面纱，也遮不住其风华。
而此人，不是别人，是那日我在方鄞房门前，偷瞄过一眼的楚相嫡女。
楚嘉遇。
她的舞姿，荡气回肠，令人折服。
一曲舞毕，众人回过神，唏嘘不已。
楚嘉遇缓缓跪在地，向太后贺寿。
“嘉遇不才，以一曲骄阳舞，恭祝太后寿比南山，延年益寿，容颜常在。”
骄阳舞？
的确是恰如骄阳，舞姿撩人。
太后笑得很舒心，心情甚佳，赏赐了楚嘉遇玉如意一对，寓意深远。
“楚家这孩子，倒是讨人欢心。今夜这舞，比起哀家当年，丝毫不逊。你能为了哀家，花费这般心思，实属难得。”
“不瞒太后，嘉遇自小便听祖奶奶常提起，太后当年以一曲骄阳舞名动临安，成为绝唱。嘉遇自小就心怀仰慕，醉心修习，才学会了如今的皮毛。今夜在太后面前班门弄斧，太后莫要笑话嘉遇才是。”
楚嘉遇进退有度，一席话下来。宴上众人，对这位楚相嫡女，另眼相待。
我扫视了一周，今夜寿宴上各家青年才俊不少，估计都想着为自家讨个好媳妇。
楚嘉遇，无疑是最好的。
太后亦是看出了这一点，一语激起千层浪。
“不骄不躁，很有哀家当年的风采。哀家记得，你似乎还未婚配人家。今夜在座的，皆是大周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你可有属意之人？”
众人的脸色微妙的变了变，但无人敢出声。楚嘉遇才华出众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是楚相嫡女，身后是位高权重的楚相一脉。谁娶到她，在仕途上，无疑是锦上添花，平步青云。
楚嘉遇面露娇羞，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再次垂下那双漂亮的眸子。
“哦？临安城的青年才俊，今夜悉数在此，就没有一个你中意之人？”
太后颇为好奇，满目慈祥。今夜歌舞升平，百官贺寿，太后心中舒坦。眼下对楚嘉遇，显然起了兴致。
我也微怔。
今夜宴上的青年才俊，不尽其数。我虽不认识这些人，但从他们的衣着、气度、面貌，个个都是出类拔萃。
这么多人，没有一个她中意的？
这眼界，的确高于常人。
“今夜在座的各世家公子，才貌品性皆是一等一的好男儿。但嘉遇，自小便心有所属，不敢再误他人。凉城事出紧急，今夜他未能赶回临安祝贺太后百寿，想必他心中亦是不好受。来日，嘉遇想亲自为他跳一曲骄阳舞。”
一袭红衣的楚嘉遇，明眸善睐，唇红齿白，娇羞的少女模样，明艳动人。
她的这番话，既大胆，又怀揣少女的羞涩。让人无法责备她的言行越轨。
我摸不清楚嘉遇所指何人，扫视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太后已经笑开了颜。
“好，好，哀家知你心意，既然是青梅之情，竹马之意。哀家今日就借着寿宴，给你赐一桩好姻缘。皇帝，意下如何？”
周宣帝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但对太后极为恭敬。
“今日是母后的寿宴，母后高兴便好。”
太后含笑颔首，周宣帝雄厚的声音，下了谕旨。
“楚家嫡女德才兼备，品貌出众，特赐婚太子，则良辰吉日，缔结良缘。”
从周宣帝的口中听到“太子”两个字，我浑身一震。
宁家村被屠灭的血腥，一股脑的涌入脑中。我一直刻意克制自己，不去打听有关大周朝太子的消息，可那种对他的仇视，深入血液之中。就像此刻，我极力克制自己冷静，可听到那两个字，还是不自觉地咬紧牙关。
楚嘉遇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叩谢了周宣帝和太后，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之上。
宴会仍在继续，丝竹管弦之声，清音绕梁。妙手拨弄琴弦之人，一袭白衣，清冷出尘的气息，仿佛不染尘世。
我对音律一窍不通，但此刻亦有几分陶醉，此曲，悠扬婉转，宛如江南烟雨，缠绵悱恻。
我暗自收回余光，惊叹竟有此等冷清高贵之人。
“碰！”
震耳欲聋的破碎声，宛如平地惊雷，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朝傻子投来，琴声戛然而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