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侠死了。
马侠是顾战的第二个情人,死在了五星级酒店行政套房的豪华大床上。
大床很软,得益于进口床垫,很昂贵。“贵就是对的”——至少顾战这么认为。
马侠的死,顾战没有流眼泪。他觉得如果自己哭了,那就是鳄鱼的眼泪,他一向不喜欢动物,尤其是鳄鱼这种皮肤上布满褶皱,一双硕大的眼镜明亮又闪烁的动物。
顾战甚至没有去派出所做笔录。他有不在场的证据,同时,马侠自杀的迹象太明显。虽然安眠药就散落在床边的羊毛地毯上,其父马建斌还是同意了尸检。
马侠的死,跟这世界上每天死去的平凡人一样,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五星级酒店,消息封锁得也严实,这种自杀的事件每天都发生,有人为情,有人觉得是解脱,有人为了下一辈子,有人受他人蛊惑。
总而言之,马侠的死没有改变任何人的生活,除了马老大变得更加沉默,但工作生活每天照常。
顾战后来回忆起跟马侠在一起短暂的时光,频繁想起她的笑,甜美可爱,像遮天蔽日的乌云中劈出来的一颗小太阳,不是很亮,也并不灼热,流油鸭蛋黄一样,软软的,暖暖的。
顾战爱她的笑容,爱她的身体,爱她斩钉截铁说话时不容置疑的表情和被揭穿时转移话题的古灵精怪。但是不爱她一言不发地倏然离去。
不爱归不爱,顾战既然披上了“渣男”的圣衣,怎么可能轻易为情人的离世,而流下伤心的泪水。
那不符合顾战的人设。
射手座的二十三岁青年顾战,是顾东风的第二个儿子。顾东风2010年获得“哈马市十大民营企业家”的称号,名下商超产业如日中天。大儿子是市局某部门副主任,仕途顺风顺水,二儿子顾战游手好闲,浪荡不羁,胡吃海喝但身体健硕。
顾战跟马侠就是海喝时认识的。11月25号,“马上”酒吧,顾战跟哥们在卡座,开了一瓶黑桃a。
身材曼妙,带着微笑的马侠冲他们走来。眼波流转,含情脉脉。
顾战:“哥们,这女的,是不是那个?”
李卡司:“我看,像。”
顾战:“笑得还挺勾人。”
李卡司:“是啊,有点意思。”
说话间,马侠已走到两人面前,朱唇轻启:“两位哥哥,这旁边没人吧?我能坐下吗?”
顾战点点头。
李卡司右臂展开,示意马侠坐到他怀中。马侠食指摆动,在顾战和李卡司中间划拉一下,意思是她想坐在顾战旁边,让李卡司往右边挪挪身子。
“唉,你这姑娘…”李卡司有点尴尬。
顾战摆摆手,说:“坐哪儿不是喝。”
马侠家境一般,父亲是哈马市经开区技术监督局的一个小科员,月工资扣掉五险一金四千来块钱,母亲三年前先天性心脏病去世。马侠专科毕业后,没找到像样的工作,公务员和事业单位又考不进去,找了个私企做文秘工作。办公软件用得一般,大部分快捷键不会用。
马侠:“车挺漂亮的。”
顾战:“你怎么看到的?”
马侠挑了挑眉,眼神看向顾战挂在裤子上的保时捷钥匙。
“哦这个啊,打火机。”顾战取下钥匙,侧边一按,火苗“腾”地一下窜了上来。
马侠略露失望神色。
李卡司从口袋里掏出奔驰钥匙,晃了晃,得意地说:“妹妹,哥这才是真的。”
马侠“哦”了一下,对李卡司毫无兴趣。
“那个杯子没人用吧?”马侠问。
“没。”顾战伸直食指中指,轻轻把杯子推到马侠面前。
马侠夹了一块冰,放进杯中,接着握着黑桃a的瓶颈,往杯里倒酒。
一瓶酒三人很快喝完了。顾战朝服务员摆摆手,很快服务员们又推来两瓶,连同饮料啤酒,一个套餐。
凌晨三点,顾战、李卡司、马侠三人走出酒吧,实际消费三万多。顾战掏出宾利钥匙,用假保时捷打着火,点燃一根Marlboro。
“给我,也来一根。”马侠醉眼惺忪地说。
风很大。顾战拉开大衣,帮马侠挡着风点烟。保时捷火机什么都好,就是不防风。
马侠坐在宾利副驾驶,李卡司坐在后排,主驾驶顾战的后边。
“开慢点儿,战。酒喝那么多,油门别踩猛了。”李卡司在后排提醒顾战。
十五分钟后,华悦豪庭小区门口,李卡司下车,跟顾战马侠挥手告别。
顾战载着马侠,并没有直接去五星级酒店办理登记入住。他们一路平均车速120km/h,开了四十多分钟,到达空眉山观景台。
空眉山是哈马市唯一的一座山。地理专家说这里三百万年前是海。但顾战在这儿从没见到过海鱼化石。
“这里能看到太阳。初升的太阳,慢慢爬上来,看着是一点点蠕动,你一个不在意,它就爬上来了。睥睨万物,不怒自威。”顾战说。
“你什么学历?”马侠听顾战说话,文学性偏强,多少带点诗意。
“我吗?小学毕业。”顾战自豪地说。
马侠:“你情人多吗?”
顾战:“不多,你是第二个。我周党,但我不风流。”
马侠:“你的幽默技巧不像是小学毕业生。你最起码本科,几本就不知道了。”
顾战挠挠头:“被你看出来了。我三本,走运了,超常发挥,差点上专科。”
马侠竖起大拇指:“那你比我有文化。”
顾战和马侠没有看到旭日东升。天亮了,是个大阴天。两人万分失落地坐进宾利,朝五星级酒店驶去。
这是顾战和马侠的第一次约会,也是最后一次。
马侠死的时候,顾战人在表参道。
但隐隐中,顾战觉得:马侠的死,不像是自杀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