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空左手拖着那姑娘的肩膀，右手扼着她的咽喉，缓缓退向路口。云出岫心有不甘，追了两步，被性空狠狠瞪着，只得停了下来。周夫人涕泪交流，急不可耐，却不敢擅动。沚湄轻声叫：“师叔。”林国风嗯了一声，又道：“再等一等。”说话间性空已退到路口，一边抓紧人质，右手去拉马，眼睛还紧盯着云出岫众人。牵着马的女子把马缰绳递到性空手中，甩了甩袖子，性空顿时头晕眼花，四肢麻痹。别人离得远还看不清，被他制住的姑娘只觉肩上一松，狠狠出肘，击向性空腹部。性空无力躲闪，被打得闷哼了一声。那姑娘转身又是两拳，性空倒退了一步，已是摇摇欲坠。姑娘又出一脚，性空又被踢得退了一步。
牵马的女子笑吟吟地看着，忍不住出声提醒：“妹妹你力气不大，还是用刀子快当。”周夫人及雁扇门众人醒悟过来，一拥而上，各出刀剑，将性空击毙在当场。周夫人的妹妹受惊过度，手脚酸软，呆在当场。便有手下扶她下去休息。
周夫人狠狠瞪着性空的死尸，半晌，回过头来，对牵马的女子一揖到地：“姑娘，多亏了你。你是哪家弟子，请让我拜见尊师，兼以道谢。”
女子仍是笑吟吟地：“道谢不敢当。先师早已弃世，也不劳拜见。今日大家远来是客，都是捧在下的场，让大家受惊，花某人已自愧疚，哪里再当得一个谢字？”一言出口，众人交口惊呼：“她就是花宗！”
花宗走向当场，向四方一揖：“简慢了！五湖派招待不周，让大家见笑！”
林国风与沚湄交换了个眼色，心下都有点不是滋味。刚才花宗混在众弟子中递酒送菜，固然衣饰不出众，但一派掌门，那气质风度，虽必经极力掩饰，竟未被看出，实在也是二人走了眼。
花宗又向云出岫抱一抱拳：“云公子武功很好啊，三招之内胜得性空，在下佩服。令尊教导有方，公子的武功，兼有江南与秦晋之长，当真难得。”云出岫红了脸：“不敢。弟子的舅父是河间人，幼时曾师从舅父学武，近年才跟着父亲。”花宗年纪虽小，但说话老气横秋，又是一派掌门的身份，又轻易制住了性空。云出岫钦服之余，言辞间自认晚辈。
花宗却又道：“在下请各位武林同仁来此，饮酒赏雪，消寒论道，本没有动武之意。但你我江湖中人，以武会友，也是常事，在下也不敢反对。只是各家掌门云集，云公子晚辈，似乎可谦逊一些。”说得云出岫满脸通红，徘徊欲退。
但他欲退又止，正色说道：“花掌门，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以武论友，若苛责身份，未免太过吧？在下此来，也不是求扬名，但有一物事欲向花掌门相求，就此而退，未免有辱使命。”花宗微笑道：“这样说来，你倒是要跟我较量较量了？我却不愿和你动手呢。”云出岫微微生怒：“在下的武功入不得花掌门法眼吗？”花宗笑道：“若是令尊来指点我几招，我求之不得。因为我虽胜不得他，输了也不算丢人。你呢，我本没有必胜把握，输了脸上可下不来，因此就免了！”众人都失笑，觉得这花掌门说话风趣得很。
云出岫无言以对，却不肯退下，踯躅为难。花宗体察其意，又道：“云公子说要一样物事，当作比武的彩头。比琥是不必了，所要物事倒不妨直说，只是敝派能力所至，不敢吝啬。只当是公子远来为客，送一点仪程吧。”
云出岫大喜：“那我先多谢了。久闻花掌门有一种烈性麻药，可否分赐少许？”花宗一愣：“你要麻药做什么？”
他二人说话，站在场中，众人听得一清二楚。沚湄轻声说道：“她刚才制住性空，就是用了麻药。”说道转头去看雁扇门。雁扇门所处的草棚在斜对角，大半看得清楚，周夫人此时已平静下来，坐在矮凳上看着场中。她身边坐的就是妹妹，微微垂着头，神情显得呆滞。虽说受惊之后，难免发呆，但其情形又不是太像。沚湄心中想到：“看来这花宗的麻药，药性很猛，是制敌的利器，未必会轻易给人。”
场中，云出岫说道：“实不相瞒，我是为了救人。家母身受重伤，拖延多年，如今腹内仍有淤血无法排出，需借外力。但她体弱，难承其痛，所以我想求一点麻药，缓和其痛。”花宗听他情真，料得所言非虚，仍是沉吟片刻，方道：“真是对不住。只怕是公子误听人言了，我并没有治病的麻药。”云出岫大失所望，脸色暗黯，退下场去。
花宗收拾情绪，打叠精神，向周围笑道：“天气严寒，请各位用一点酒菜。菜虽不好，酒却是正宗的山西老汾酒，我特意请人几百里运来的，还望各位赏识。”她不提正事，旁人可不那么好耐心，便有一位掌门下场要求比武。
花宗自己并不出手，另邀他人。于是陆续几位掌门下场，互有输赢，不觉已到了黄昏。沚湄暗中一算，在座的已有十之六七下过场了，另外几家又有胆怯不出的，于是对林国风道：“师叔，也该咱们了吧。”
林国风回过头来，轻声笑道：“你有心和那花宗比比吗？”沚湄笑道：“我不是她对手。”林国风摇摇头：“那倒未必。她年纪比你还小一两岁，刚才制住性空，也只是胆略才智过人，未必武功真有多了不起。你可以去试试。”沚湄摇头不肯，林国风也不勉强，起身下场。
现在场上的是山东太极门掌门丁虚然，年纪已经七十多岁，一部白须飘飘欲仙。林国风举手为礼，道：“丁太师叔，晚辈有礼，望太师叔不吝指教。”
丁虚然与林国风原是旧识，也不回礼，只点了点头：“哦，你也重出江湖了，还做了掌门，可喜可贺。从今以后，江湖中又要多一道奇景了。”
就在此时，沚湄的大师兄唐韵忽然越众而出：“等一等，我有话要说。”
林国风一愣，但看有话要说的是自己的徒侄，又不知他打了什么主意，也只得让他去说。
当下便有人出声问道：“这一位是谁？”
唐韵向四方团团一揖：“在下唐韵，是天石门第四代门徒。‘天石三英’中的第一位，也就是天石门第三代掌门，便是在下的师尊。在下拜入天石门时间虽然不长，武功才智也不值一提，但蒙先师错爱，把在下列为掌门弟子。自先师惨遭大变，在下与诸师弟无不痛心疾首，无日或忘。悲伤之下，也不曾顾得继任掌门之俗礼。直到今天，他，”用手一指林国风，“忽然宣布他是天石门掌门，岂非咄咄怪事？在下虽不才，却不愿有违恩师遗愿，特意出来，说个明白。”
林国风大怒，却勉强忍住，冷笑道：“原来你不承认我是天石门掌门。那么，你且说说，我是什么人，与你是什么关系？”他想唐韵一定否认自己身份，而沚湄行前已准备好应对的办法。
谁知唐韵坦然说道：“师叔姓林名国风，原是师祖的第四个弟子，自然便是我的四师叔。但师叔归隐较早，天石门一向以‘天石三英’而闻名江湖，其中并无师叔的位置。”
林国风越发火往上撞，但他所说，并无一句不实，一时还驳他不倒。
唐韵接着说道：“天石门三代以来，掌门之位无一不是由首传弟子担任。但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惯例并非不可更改。只是先师在世之时，已不止一次说过，将来这掌门之位要弟子勉力为之。弟子也曾以才德不足服人，再三辞之，皆为先师不准。各位师弟，这话是有还是没有？”
此时天石门中除了林国风新收的弟子外，只有唐韵、沚湄和另外两名弟子玉风、林霖生。沚湄含怒不答，另两人互相看看，只得说道：“是，当初的确有过此话。”玉风看看沚湄脸色，又补充一句：“可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师门忽遭大变，掌门师伯临终前，只有沚湄师妹服侍，他是否留下其他话，这可就……”
云出岫在旁听着，想起当日之事，是自己亲耳所闻。天石门掌门临终前，把天石门交代给沚湄。当时沚湄曾提到林国风，但对方不置可否，似乎对林国风并不是太信任。即使自己仗义执言，也只能实话实说，对林国风并不太有利。倘若推举沚湄为掌门，这倒是最有利的证据，而且看唐韵的神气，对沚湄也很佩服。可是沚湄心中做何打算，一时还无法猜测，所以也不便出面。
唐韵打个哈哈：“两位师弟难道不知师父对林师叔的心意吗？当年天石门遭强敌偷袭，师父率门人仓皇出走，当时有些人不在身边，也来不及一一通知。那时，师父特意派人去叫的，是谁？可是这位林师叔吗？”
玉风、林霖生互相看看，又看看沚湄。他们明知沚湄主意一定比自己高明，一向唯沚湄马首是瞻，但此时沚湄蹙眉独立，并无一言，二人只得依实而说：“当初掌门师伯受了重伤，来不及通知所有弟子，只是特意派人去叫沚湄前来。后来掌门师伯避入沙漠，沚湄师妹并不在身边，只有另外几名师兄弟。但这几个人也被敌人赶上杀死了。”
唐韵道：“不错。我们四个，是撤入沙漠的最后一批，在沙漠边缘被敌人追上，若非沚湄师妹才智过人，与敌周旋，你我三人如今早化为尘土了。后来又是师妹孤身犯敌，让我们三个先走，师妹的下落，我就不知道了。”
玉风急道：“大师兄，难道你还怀疑师妹？”
唐韵摇头：“师妹的下落，我并非亲眼所见，但沚湄师妹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不信。可是师妹有没有说过，师父遗命让林师叔接掌天石门呢？”
玉风和林霖生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这一次他们也不再看沚湄，明知如果真有此话，事关重大，沚湄不会留到现在才说。
唐韵道：“我忝入师门，已经二十七个年头。这二十七年以来，师门大大小小的事，我也经过几百件。没有一件曾见林师叔参与的。甚至大部分同门，都不知道天石山中，还有林师叔这一个人。这样一位同门，虽是师叔，又怎能接任掌门呢？”
这一席话，虽然听得林国风咬牙切齿，沚湄也面沉似水，但余者无不暗暗点头，均觉近情近理。
唐韵又道：“后来我才知道，林师叔在天石门中，三十年来的任务就是看守本门圣物。但就在三师叔遇害的当晚，有外人侵入，污辱本门圣物，坏了风水，才使三师叔伤重不治。林师叔，此事你恐怕难辞其咎吧？”
沚湄再也忍耐不住：“大师兄，风水之说，本是愚民邪说，难道你也相信？”
唐韵反倒愕然：“愚民邪说？这不是事实吗？”
林国风见沚湄一直不说话，不知她是哑口无言还是另有心肠，也不便表示态度。此时见她开口，忽然说道：“好了，你们也不用争了，不就是一个掌门吗？有什么大不了。你们说我不配，我就不当好了。难道我还留恋这点虚名不成？你们好自为之吧。”说道左腿一点地，身子拔起数丈，下落之势未显，忽然衣袖一挥，凭空向后，飞出人群。在树梢轻轻一踏，飘然而去。这等轻功，在场人不仅从未见过，而且闻所未闻，不由叹为观止。
见此情况，最惊奇的莫过于唐韵，居然喃喃出声：“林师叔的轻功，竟练到这等地步？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