沚湄告别了云霄父子,返回天石山。离开时直穿沙漠,回来时要绕一个大圈。渐行渐近,只见村庄荒芜,人口凋落,没想到一个月间,周围已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离天石山还有几十里,正是赤日炎炎,沚湄想找点水喝,看路边不远有户人家,便走过去。竹篱围墙,茅草房子,院子里有个石磨,是个庄户人家。然而院中不见人影,难道是都下田劳作,顾不得回来吃饭?然而还未走进院子,就听到孩子的嘶哑的哭声。沚湄忙进来一看,茅屋上了锁,哭声是从里面传出,似乎是两个小孩子。茅屋墙上有个洞,冬天用茅草堵上,天热便撤去茅草,算是窗子。沚湄找到窗子,往里看时,屋里光线很暗,一时看不清,但两个孩子发现有人来,哭声陡然高了起来,一个大的还哭叫着:“妈妈,放我们出去吧,我们听话,不要吃的了!”
沚湄鼻子一酸,几乎落泪。一路走来,她已知道发生了灾荒,却不料这家人竟如此狠心,扔下未成年的孩子自己逃荒去了。她转回门边,一脚踢去,门扇应声而落。里面哭声一低,接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子,拖着个三四岁的娃娃,奔了出来。
沚湄不暇多问,忙从怀中掏出两个饼子,分给两个孩子。她长途跋涉,未雨绸缪,随身总是带些干粮,以备不时之需。但这一带尽是灾荒,干粮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两个又干又硬的粗饼。谁知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几口就吃完了,还眼巴巴地盯着沚湄,却不敢出声再讨要。
沚湄叹了口气,问道:“爹爹妈妈呢?哪里去了?”
大点的孩子回答:“爹早死了,妈妈带着奶奶和弟弟走了,把我和妹妹关在屋里。”说话倒很清楚。
沚湄明白,原来是守寡的孀妇,要伺奉婆母,又要照料男孩,实在力所无及,只得放下两个女儿。虽然狠心,也确是万般无奈。只得再问:“你们还有别的亲戚吗?”
大女孩回答:“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搬来的,什么亲戚也没有了。”她忽然跪了下来:“好心的姑娘,求你收留我们吧,我会烧水,也会扫地,只要让妹妹吃饱,我一天只吃一顿饭也行。求求你了!”小女孩还不懂事,也学着姐姐跪下,却哭了起来。
沚湄双眼又一阵温湿,忙忍住泪水,把两个孩子扶起来,说道:“放心,我总不会把你们扔下不管。你好好照顾妹妹,我一定让你们俩都吃饱。”她四处看看,见院角有一口井,便去打了一桶水上来,自己喝了几口,也命两个孩子来喝饱,然后准备带她们上路。
她背着小的,让大的跟着走,边走边逗两个孩子说话,原来大的已有九岁,小的只有四岁,名字就叫大妮二妮。走不多远,大妮已是精疲力竭,却不敢说累,死命跟着。沚湄不忍,看前面有个小村落,便把大妮也负在背上,准备到村里歇歇。她虽然有一身武艺,体力也好,但背孩子可不是一般体力活。一个也不好背,何况两个?轻了怕摔,重了又怕把孩子弄疼。一里多地,就走得她一身大汗。
好容易走进村里,把孩子放下,她去敲第一家院子的门。里面传出个懒懒的声音:“还敲什么门,进来就是了。”
沚湄带着两个孩子进来,见一个老头,正在做饭,在屋檐下支着一口锅,锅里煮着却是一锅清水。沚湄向老人道:“老人家,我们走累了,借您这里歇歇脚。”老人也不说话,用手指了指院中的几块石头,示意沚湄坐下。
沚湄环视周围,却见屋残院败,墙角放着几件农具,其中有一架木板手推车。沚湄心中一动,想如果把这架车弄到,推着两个孩子走路,倒是省力得多。于是向老人搭讪着:“老人家,今年收成不大好啊。”
老头叹了口气:“去年夏天是涝,把麦子淹在地里,秋天又不下一点雨,秋庄稼全没收下。今年倒是风调雨顺,看看麦子就要熟了,过蝗虫,连一片叶子也没剩下。”
沚湄点了点头。去年收成不好,她是知道的。离开天石山前,粮食已经涨得很贵。沚湄还向师父提议,安排人外出购粮。天石门遭逢大变时,有几位师兄外出购粮未归,现在自然应该回来了,可也不知道怎么样。她也叹了口气。
沚湄又问:“老人家,您家里还有什么人?难道一点积攒的粮食也没有?可怎么过日子呢?”
老头道:“怎么过?还不是过到哪里是哪里?村里的年轻人都到外面逃荒去了,我这么大年纪,怎么走得成?儿子死了好几年了,媳妇去年也改嫁了,只剩下三个孩子。我倒是有心让他们奔一条活路,孩子们可放不下我。再说,最大的孙女才十四岁,让三个毛孩子自己去闯荡,又怎么成?”
正说道,门一响,进来三个孩子,那个十四岁的女孩个子高高的,两个小男孩只有七八岁,都面有菜色,各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是半篮树叶、野菜。
沚湄身边已没有干粮,只得默默看着老人把树叶野菜撕碎了扔进锅里,三个孩子东倒西歪地坐下休息。大女孩子默然看着沚湄和大妮二妮,忽然说:“爷爷,今天我不怎么饿,给这两个妹妹半碗菜汤喝吧。”
沚湄忙拦阻:“不用了,她们刚吃过点东西。老人家,现在是咱家没粮,还是周围都断了粮了?拿着钱去哪里能买点东西吃?”
老头摇摇头:“听说方圆百十里都没有粮食了,要买,得到陕西才能买得到。那是一百多里路呢,怕走不到就饿死了。”
沚湄不再问,掏出几两银子来交给老人,说道:“老人家,我借你家车子用两天。听说天石山上有粮食,要分给穷人吃,我去问一问。你且耐心等两天,两天之后,多半会有好消息。”于是把大妮二妮放在车上,推着出了门。
出村子走了不到二里,听到背后有人声,回头看去,扶老携幼,来了好几十人。沚湄愕然停车。
刚才那位老者走在前面,快追上沚湄时却有些赧然。沚湄问道:“老人家,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老人说道:“姑娘,你刚才说天石山有粮食吃,我们,我们想去……”他说不下去,旁边的人忙不迭接上话去:“我们也去找粮食!”“是啊,我们不白吃,都是受苦人,让我们干什么活儿也行,只要换口饭吃!”“少吃点也行,可怜孩子,就要饿死了,给一口就能救一条命呀!”
沚湄细看这群人,除了老人就是孩子,壮年男人根本没有,连妇女也少见。虽然说什么的也有,但群情激愤,看来只要找到粮食,如果不给,抢也要抢的。
沚湄刹那间拿定主意:“各位,听我说一句。实不相瞒,我就是天石山上的人,我们天石门有粮食,可以给大家吃。只是大伙儿是守规矩,不能打架抢东西。只要守规矩,一定让大伙儿吃饱。”立刻欢呼声一片。
沚湄又细问了几句。原来这个村子里共有二十多户人家,都靠种粮为生。壮年人都外出逃荒了,只剩得老弱妇孺,这里已是大半。沚湄吩咐,把村中所有的车都推出来,顺便通知村里其他人,只要愿意,都可以跟着走。
集齐了全村人口,互相扶持着,实在走不动的老人和太小的孩子坐车,其他的倒替着拉车,一路向天石山走来。粮食虽然已绝粒,野菜团子、煮树叶还带着一些。沚湄严令全部拿出来,每人分吃一口,以便增加体力,尽量不让一个人倒在半途中。
只有几十里路,但这支队伍实在行动太慢,足足走了两天。路过几个村庄,所到之处,几乎所有的人都投到队伍中来。沚湄来者不拒,很快便有了四百余人。
这两天路上全凭野菜充饥,也不能吃饱。到得山脚,除了沚湄外,几乎没有人再有能力登山。沚湄便命大家停在路边休息,自己一个人上山去。
她也饿了两天,但提一口气,还是很快爬上半山腰,来到当初师父师伯们住的主宅,已经被烧成断壁残垣。附近还有三五处屋舍,也都受过火灾。只有山谷里两处小屋,还完好无损,其中一处,便是当初囚禁云出岫的所在。
沚湄向这处小屋走来,远远看到炊烟,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天石门果然还有人在。走近了,但有一位师弟,名叫黄俊虎,小名虎子的,看到沚湄,欢呼着迎了上来。接着从屋里走出几个人,是从沙漠边逃走的四位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