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物细无声”、“春雨贵如油”,“好雨知时节”,说的皆是春雨的重要性。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春之计在于雨。今年的春雨来的有点晚,但总算是来了,让辛勤春耕之人,对秋天的收获有了自信的期待。
北屏城在这场姗姗来迟的春雨中,稍显燥闷,原本彰显王畿国风的游人踏青春歌互答也早早结束,更遑论像以往一样,持续到夏至。不仅如此,商旅百业辐辏云集的国都繁华,也没了往日风采和活力,病恹恹的吃喝等死。
北屏人生性喜欢凑热闹,竟然罕见的按耐住性子,致使各种茶楼酒肆,门可罗雀。要变天了,这是政治嗅觉极其敏锐的北屏人第一感觉。
紫荆城,不动如山。局势的变化,正将风暴的中心引到这里。着急的姬星河并没有妄动,他一直在等,纵使羽林禁军人事更迭,一日三变,他也没有任何动作。
可禁卫统领被换,姬星河彻底淡定不了,一连三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定。
羽林禁军专职拱卫京城和王室,驻扎在北屏城正北,虽说是天子私兵,可并不受姬星河调动,谁去当这个羽林大将军,对他而言,无伤大雅。
但禁卫统领不一样。禁卫统领虽只有五品,但地位煊赫,王城九门三十六营皆归禁卫通领辖制,一般由王室成员或者天子极为信任之人才能担任。若此职若非心腹,整个紫荆城便门户大开。
此要害职位原是哀王朝一位宦官担任,乃是姬星河苦心经营的一枚暗子,也是先王留下的唯一一个定海神针。
如今也被撤换。姬星河夜不能寐,又时常被噩梦惊醒,醒后便再也无法入睡。在惶惶不安的第四日傍晚,终于等来了一个人,一位白发苍苍的七十余岁老人。
次日,停朝一月有余的天子,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之上。朝臣奏议一概后论,姬星河当朝宣布三件事。
其一,准许姬击所奏,定王道之叛国通敌之罪,改诛九族为斩立决。
其二,驳回李慕白辞政之请,念其劳苦,着兵部,户部,户部三部领制事宜,交由王叔姬击统辖。
其三,外国商民,无旨一律不准入国。已入国者,限期离境。违者,皆以死罪论处。
一时朝野震惊,私议纷纭。
王道之虽被大理寺定罪,但一直未得到姬星河的准许,内中玄窍,众人皆明于心。如今天子一反常态,杀伐果断,看来一场风暴势无可免。
此关键时刻,李慕白激流隐退,并不像是他的作风,人称“风头李”,此局渐成大势,大有风头可趁,他岂会甘居人后。此种做法,只有以退为进可解释之。
至于第三条,众人想破脑袋也不知这是何意,莫非要重新挑起外族怒火,再次兵临北腾关?
李慕白的府门清冷无比,看门的小吏有精无彩,眼神游离的看着街上三三两两人群。
可李府一处隐秘偏门,却是人头攒动,看门荷官忙的不迭,按照要求,将人引到不同地方。
在府内东向一座缀湖花园里,湖中心孤岛上,一处八角飞檐的三层阁楼,在顶层的封闭房间里,有四人正在密谋要事。除了李慕白,尚有三人,赫然是户部、兵部、吏部三部尚书。
从日上三竿,直到月落桂枝,四人才各自散去。
姬击王府内,此时灯火依旧通明。王府正殿,济济一堂。姬击所仰仗的,基本上都是王族之人,有的已退居幕后,有的仍在朝官居要职。
吏部、兵部、户部尚书未能前来,姬击并不意外,指望天子一诏,便将三人收制,等于异想天开。更何况遵旨不遵,天子不还得权衡一番。
姬击懂得,李慕白也懂。懂了还如此做法,目的非常明显。自哀王驾崩,遗旨有命自己与李慕白二人共理国政。与今李慕白主动交权,不也是变相逼迫自己交权。
李慕白宫廷权谋,又岂能给出实权?此种做法,只怕是日后问罪引子罢了。姬击深知此理,自然有足够时间预案应对。
但目前为止,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李慕白想要的,无外乎一朝独大,此鼠目寸光之辈,有何可惧。虽属下谋士查士良极力反对,可在如此胜势之下,若不取之,天理难容。
而此时大理寺高阶天牢,已经定罪的王道之迎来了久违的安宁,没有审问,没有刑罚,没有饥饿,有的只是等待,等待最后一刻来临。
曾经有那么一瞬,王道之对姬星河的叛国通敌的定罪产生一丝怨恨,定任何罪他都无怨无悔,唯独这个,让他心绪难平。但想及他在朝中的难处和无助,怨恨情绪仅存瞬息,便消失无影无踪了。
今日这座幽暗冰冷的天牢,第一次迎来了天子口谕,只有简单一句话:卿心可鉴,谨遵圣谕。
王道之听完,有种心酸的感觉,这口谕分明是王上怕他心意难解,特意为之。立时,心灰意冷充斥百骸。
“我王道之岂是那种人等!天子小觑我也!”
心中此念一落,踢掉御赐美酒的酒束,抄起来一口饮尽,哈哈大笑道:
“只愿君心似我心!”
旁边传口谕奉美酒佳肴的老侍默默的看着他,默不作语。等他平静下来,才开口道:
“请王大人褪衣,我为大人洗沐!”
“滾!腌臜残缺之体岂可轻触龙虎之躯!”
那老侍并未生气,又重复原话,三次被吼拒,便三次重复。
“我让你滚!滚!听不懂吗?”
王道之近乎疯狂。老侍古井无波,开口道:
“请王大人谨遵圣谕!”
“好!好!好!”
王道之连吐三个好字,说罢将身上破旧不堪的官服,撕个粉碎。那老侍从包里掏出数丈黑布,将王道之围在其中。
“请大人躺下!”
老侍依旧毫无感情之之语。王道之愤愤依言。天牢外看守之人和内中监视之人,皆是舒心一笑,便不再上心。
一者高阶天牢乃是大理寺至强之死牢,从未有人成功越牢,更不用说李代桃僵之雕虫小技。二来,上头有交代,天子慰劳,小心监看,不得越矩。
“请大人勿言!”
老侍的话依旧冰冷。王道之觉察到脸上的冰凉之意,酥麻处又有些钻心之痒。忍不住刚要发问,便被制止。索性闭嘴,让他好好洗沐,做个干净鬼上路,也是不错。
持续了一柱香的时间,老侍才从黑布圈钻出来,佝偻着身躯,将黑布收掉,仔细放入包中,朝着王道之拜了三拜,在监察之人核查放行后,转身出了牢房。
而后每日,均有天子近侍,带御赐美酒佳肴进牢,供给王道之享用。牢狱各司,收拿好处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