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詹姆斯·黑尔《曾国藩与太平天国》:
太平军在道州驻留一个多月,吸收了成千上万的追随者,组织中注入了新鲜血液。他们增强了兵力,得以成功地进军南京。但是这个有利的因素,被蓑衣渡战役的深远影响所抵消了。
王闿运《湘军志》:
蓑衣渡一战,为保全湖南首功。
小小劲旅带动全局
赛尚阿尽管为自己巧妙地安排了一个向皇帝邀功的献俘之计,但这并没有改善他不利的处境。桂林受到太平军的威胁,仍然令他寝食难安。皇帝和前线大员们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太平军突破官军包围,攻打广西的省城。如今这件事却成了摆在眼前的现实。如果桂林真被洪秀全攻陷,赛尚阿恐怕就保不住项上人头了。
赛尚阿不敢久留永安,当即北上荔浦,然后统率本部兵勇,加上经文岱的人马,迁移到桂林附近的阳朔。他同时空前积极地向桂林调派增援部队。代理临元镇总兵王锦绣、代理徐州镇总兵松安、泗城府知府李孟群,都奉令各带部队赴援,并且很快抵达桂林城外。前任湖南提督余万清也带着湖南兵向桂林赶来。但是太平军的主力也在陆续向桂林开进,据说共有六七千人。邹鸣鹤向湖广总督程矞采求救,请他从衡州移驻零陵,以便就近策应,并防太平军北上湖南。邹鸣鹤又向朝廷请求增拨白银一百五十万两,用作广西的军费。
程矞采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把余万清派到广西之后,又从湖南各地飞调一千五百名绿营兵,以五百名到永州设防,其余一千名待命,随时准备驰赴广西。另将已经调驻湖南的湖北兵六百名,交给湖南提督鲍起豹调配。
官军向桂林增兵时,萧朝贵也在等待洪秀全的主力到来。为了防止官军内外夹攻,他于三月六日夜间命令部队退驻漓江和桃花江对岸,只是向东西南三门和文昌门不时遥放枪炮,威慑城内守军。第二天早晨,他派出一千多人从南边绕到飞龙桥渡河,直扑北门。向荣派云南和安徽官兵出城反击,将太平军逼退到飞龙桥附近的各个村庄。萧朝贵中午改变打法,率大队冒雨攻打城外王锦绣的营盘。向荣赶到北城指挥,把他手下的潮勇精锐调来助战。李孟群的良勇和银沆的福勇、枪勇从北门外绕到太平军之后,对射多时,萧朝贵力不能支,下令撤退。各路官军追到飞龙桥,由于桥窄人多,太平军挤作一团,不少人落水淹毙。
萧朝贵攻打北门不成,第二天令部队悄悄潜入西门和南门外的空房,同时向漓江东岸调兵。另派船只载兵,停泊在文昌门的象鼻山下,接应主力到来。
向荣缩在城内,不明城外的敌情。他发现敌军并未逼近城墙,便于三月十日出城,督率城外的官军从丽泽门出发,一路察看敌军阵式和炮台,同时派哨探四出侦察敌情。
向荣行至城西圈门脚,发现后面的古牛山上有敌军集结。太平军在这个制高点可以窥见城中。向荣命令部队向山上发射枪炮,抛掷火罐,颇有杀伤,太平军撤到山背躲避。各处哨探给向荣发回情报,报告太平军男女共有四五千人,多半操广东口音,部分驻扎漓江东岸各村,部分驻扎西乡五里墟。花桥、四圈楼、将军桥、头塘等处也有太平军,文昌门外的张氏宗祠,以及临江的象鼻山上,太平军都设有炮台。还有大小船只四十余艘,停泊在紫家洲和象鼻山背,妇女辎重都在船上。太平军首脑有杨秀清和萧朝贵,驻扎西南门外,传说洪秀全和韦昌辉也在其内。
就在向荣出城视察的这一天,乌兰泰手下的秦定三和马龙已率四千兵勇赶到,张敬修也率东勇三千多名前来报到。官军已在桂林城内外大致部署停当。城内有向荣和刘长清的湖南广西四川官兵分门防守,城外有王锦绣、松安、李孟群的部队驻扎北门外,张敬修驻扎北门外西头的飞鸾桥;三千潮勇驻扎老西门外沿城一带,秦定三和常禄驻扎东门外对河的上关;余万清已带楚兵一千名驰抵省城北门外扎营,只有南路空虚。
官军援兵云集,本可以立即分路进攻。但向荣有了永安惨败的教训,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赛尚阿已令劳崇光和张国梁两部飞速增援桂林,他想等到这两支劲旅赶到南路驻扎后,再向敌军发起攻击。
这时的劳崇光,和一年前相比已大不相同。咸丰非常赞赏他在南宁、太平一带剿匪的作为,多次对他嘉奖,并赏给他头品顶戴。张国梁在咸丰眼中也不再是值得怀疑的叛降匪首,因军功当上了官军的千总。他们所率的部队名声大噪,已经成为官军剿匪的生力军。
向荣的等待策略又一次得到赛尚阿的支持。赛钦差有自己的小算盘。他驻扎阳朔,正当桂林南路。而桂林南面的将军桥一带,是太平军最先抢占的阵地,乌兰泰就是在这里负伤的。官军在南路兵力空虚,如果桂林城内外的官军过早地发起内外夹攻,那么太平军很可能向南路涌来,赛钦差和他二千人的卫队岂不成了太平军的靶子?劳崇光和张国梁的劲旅,其实是赛尚阿最盼望的护卫部队。他们未到之前,赛钦差自然不会命令桂林官军发动攻势。
赛尚阿和向荣的小算盘虽然打得好,但须承担来自上面的风险。在皇帝看来,这无疑是消极待援的措施。这两名臣子都知道,如果战局由于他们的明哲保身而恶化,皇上的雷霆大怒定会将他们劈碎。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显露出病态,并且放出风声,说他们在带病坚持工作,以为自己留下退路。
赛尚阿和向荣不想进攻,可是城外的部分官军按捺不住。三月十九日,塔齐布率队来到文昌门外,与太平军鏖战,试图夺取炮台,纵火焚烧得元楼。鲍超冲在最前面,被敌军炮火击中,身受重创,被抬往营内。经过查验,属于头等重伤员。
这一天,和春正在营帐中议事,只见江忠源一头闯了进来。和春喜出望外,说道:“江知府来得正好!江兄不会是只身前来吧?是否带了勇队?”
江忠源端起一杯冷茶大口喝着,一边伸开左手五指示意。把茶水喝干后,他才说道:“向钦差给我写信,说乌帅身负重伤,我当即带了五百人前来。后队还有几百人,过几日就到。”
和春说:“如此好极!我等正愁兵力不够,没想到会平添一支生力军!”
原来江忠源在家接到赛尚阿的信函,得知桂林危急,乌兰泰重伤。他顿时甚感歉疚,后悔不该赌气回家。他当即找到在维新书院讲学的刘长佑,叫他招募乡勇,一同前往桂林。刘长佑起初推辞,理由还是要为父母守孝。江忠源说:“江某也在守制,但此时国家有难,我等读书人当以国事为重。上次我劝你墨绖从戎,你未同意,我也没有勉强。这一次情况更为严重,桂林岌岌可危。逆贼若是占了广西省城,新宁岂会不受影响?我估计前线兵力紧张,单是你我二人前去,起不了多少作用,我们分头招募乡勇,各带一支队伍过去吧。”
刘长佑听了江忠源这番大义凛然的话,再也不敢推辞。
江忠源为了救急,拿出自家的银子,添募五百名乡勇,和二弟江忠济一起,率部先行上路。刘长佑抓紧招募乡勇,随后出发。
江忠源到达桂林之后第三天,听说乌兰泰已死在军中,他仰天哭叹:“天哪!我本来要倚靠乌公有所作为,也算是报答了乌公,没想到乌公已先去了!乌公家本赤贫,数代单传,尚无子嗣,老天令他捐躯沙场,何其不公!”江忠源认定官军的失败和乌兰泰的战死,都是向荣刚愎自大的后果,此后对这员大将一直耿耿于怀。
刘长佑于三月二十一日抵达桂林,新旧两部楚勇会师,共有一千七百人,在城北扎营。从此江忠源自领一军,这就是楚军创建之始。他们自豪地打出了自己的旗号,蓝色的军旗飘扬在军营上空。
江忠源和刘长佑一到前线,都主张积极进攻,摧毁敌军营垒,使敌军无力攻城。楚勇扎营甫定,便跟随友军从飞龙桥进攻古牛山,在大花桥设伏诱战,击败太平军。三月二十五日,江忠源得知官军在城东兵力稍薄,率部转移到城东鸬鹚洲扎营。他们连续出击,从猫耳山分路设伏,三面包围敌营,斩杀并追溺大批太平军。
三月二十七日四鼓,太平军逼近东门和西门,用枪炮射击守军,牵制守军火力。此为萧朝贵的佯攻之策。与此同时,石达开出动多架四轮档车,乘夜直扑城下,攻势极为凶猛。守军大量抛掷火药火罐,档车起火,太平军在火焰中嚎叫翻滚,纷纷败退。黎明时,太平军又扑向西南门和文昌门,都被守军击退。
江忠源见敌军攻城急切,认为城内外官军不能坐待援军,应该分头合围敌军。他于第二天进城与城内守军将领商议此事。太平军恰在此日出动一千多人,从栖霞寺一带过东门渡河,从花园里绕过李家岭,向秦定三部和楚勇扑来。另有几百名太平军埋伏在五通庙后面。秦定三和刘长佑从猫耳山分两路迎战,秦定三一通炮击之后,刘长佑和开隆阿率部从两边包抄,部队呐喊冲锋,将太平军逼退。两路官军追到城南的大花桥,太平军纷纷坠入桃花江,淹毙不少。
秦定三担心敌军隔河埋伏,和刘长佑一起喝令部队站住,撤退到猫耳山后背,等待敌军反攻。不一会儿,太平军果然从花园里、杨家碑和菜园分头袭来,每股几百人。楚勇和潮勇迎击菜园之敌,博白勇迎击花园里之敌,开隆阿迎击杨家碑之敌。三路官军一齐杀出,再次击败太平军。官军又追到花桥河岸,迫使敌人跳河。开隆阿和刘长佑烧毁附近的敌营,余万清派兵过河接应,官军各自返回营垒。
第二天,太平军出动几千人,从栖霞寺一带攻扑官军营地。秦定三和江忠源商议,仍然从猫耳山分路出兵。太平军从福隆墟桥冲来,官军在各个小山头预伏抬炮,令博白勇出击诱敌。太平军一员大将手执大黄旗拼死冲来,部队成一字排开冲锋。官军迎头阻击,两边伏炮齐发,太平军招架不住,纷纷败走,但执旗大将挺立不动,两旁围绕数十名护卫。秦定三令部队抛掷火弹,太平军大将方才在护卫簇拥下后退。
秦定三一声令下,开隆阿和江忠源各带部队分路尾追,三面围杀,太平军纷纷倒地,官军俘虏几十人,太平军扑水过河淹毙者几十人。官军随即将杨家碑和菜园一带敌营烧毁。
这边的捷报传开,银沆和万明魁备受鼓舞,带领福勇和荔安勇从陆路攻击下关敌营,张钊的小船队分兵从水路协攻,邀约秦定三的湖南兵接应。太平军的十多艘船只停泊在斗鸡山西岸,张钊的船队驶到,开炮轰击,击破敌船。太平军败走后,张钊遥见两名敌将骑马飞驰在文昌门外雷祖庙一带,调出几十面黄旗,从斗鸡山下抄来。张钊令艇船顺流驶下斗鸡潭东岸,开炮轰击,相持约有两时。忽见敌后岸上火起,料系陆地官军接应,太平军果然仓皇撤走。
由于楚勇的参与,城外官军不再消极待援,而是主动出击,搅乱太平军的围局。太平军穷于应付来自城外的攻击,对桂林的围攻已经无望。四月一日,城内外炮声不断,太平军制造攻城的假象,积极准备撤围北上。夜晚二更后,他们从象鼻山向城内发射火箭,又在文昌门和西门外连续开炮轰城。四更时分,五里墟圈门脚忽起火光,向荣与邹鸣鹤上城查看,发现敌军已经撤走。
分裂的指挥系统
太平军从桂林撤围,意欲向何处进军?用官军的术语来说,就是“逃”向何方,“窜”到何处?向荣接到哨探的报告,太平军撤退时分两路行走。一走东路斗鸡山驾艇过河,焚烧欧家村,向江东背后而去;一经西路的庙头墟、黄塘而去。向荣一时傻眼,摸不清敌军走向。庙头墟路通义宁,那是一座无兵驻守的小县城,太平军很可能从此路迅速开抵龙胜,前往湖南武冈、新宁等地。江东一线可北走兴安,东走平乐、富县与贺县,从兴安可通湖南,从贺县可通广东,也可南下阳朔。这么多道路需要派兵拦截,官军主力究竟派往哪一路?
秦定三和江忠源驻扎城东,自然要追击漓江以东的敌军。向荣与邹鸣鹤还要留兵防守省城。其余官军,只得分头追击。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拦头截住太平军,已是难上加难。
劳崇光在三月三十日抵达了桂林。张国梁的部队在四月二日晚间才随后赶到,被派往桂林的东南面堵截。张钊的炮船被派往平乐。李能臣的部队被派往龙胜一路。由于太平军机动性很强,官军这三路兵力都是无的放矢,却又不得不派。官军成了无头苍蝇,在桂林的周围瞎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