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官军也未采取积极的攻势。周天爵、乌兰泰和向荣三位总指挥,加上秦定三、重纶等各镇总兵,往返磋商。他们既担心敌军钻空子突围,又不敢挥军贸然深入,恐怕会折损有限的兵力。他们决定步步为营,徐徐进逼,进一步弥合包围圈。
乌兰泰身负咸丰的重托,主张不失时机,积极进攻。他多次向周天爵进言,请求拨给他一支部队担任主力,由其他各部配合,及时围剿当面之敌。官军高层经过磋商,在四月底将部队的统属重新划分。贵州官兵划归乌兰泰指挥,他手下终于有了三千多人。
四月二十九日,乌兰泰驰赴西路的罗秀军营,查点兵数。他的主力为秦定三的镇远镇官兵,共有一千六百三十四名。此外还有重纶的威宁镇官兵一千名,李瑞的古州镇官兵八百名。
乌兰泰从镇远镇挑出一千名年轻力壮的士兵进行训练,分发抬枪、鸟枪、长矛等武器,教他们如何排兵列阵,同时加强纪律教育。
经过调整的官军,形成三路兵力,乌兰泰统领一路,向荣统领一路,经文岱与张敬修统领一路,约定对敌军进逼合围。
周天爵仍然担任前线总指挥。五月七日,他命令各路官兵拔营,逼近敌营驻扎,克日四面围剿。这一天,乌兰泰驻扎罗秀,位于太平军西北面,屏挡北上桂林之路;向荣驻扎桐木,位于太平军东北面,封锁北上平乐的通道;经文岱驻扎在太平军的西南面,切断南下象州和桂平之路;张钊驻扎运江,位于太平军之西,切断西进柳江的通道。
官军计划从西北、西南和东北三面向太平军驻地逼近。周天爵要求乌兰泰从罗秀拔营,向东推进到独鳌山的南梁山村,驻扎在中坪之西;向荣从桐木拔营,向西推进到界岭,扼守中坪之东;经文岱从林村拔营,向寺村东进。三路兵力抵达指定位置后,彼此距离不出十里,便于互相声援。各营周围还有乡勇护卫,真可谓无缝可钻。
乌兰泰于五月九日从罗秀拔营,挑选得力战士一千名为前锋,招募乡民为向导,推进到指定地点,距中坪约四五里。乌兰泰察看地势,只见眼前一片平阳,东边有一条大河,河东就是中坪和仁义等村,历历在目。中坪村北面的第一个山头上,太平军设有望楼,他们的将领在上面摇旗指挥。
官军步步进逼,冯云山和焦亮必须迅速反应。他们决定,集中兵力吃掉官军中的一路。他们很快调集了几千人,悄悄向乌兰泰的三镇大营逼近。
乌兰泰将主力调到山南,令古州、威宁二营各分六队列阵。仁义村冲出敌军三四十名,进行试探性冲击,官军发射抬枪,击毙二人。敌军撤回村内。
这时,望楼之下,太平军已集结六七百人,用大炮向官军射击。乌兰泰向旗营下令:“瞄准望楼开炮!”乌兰泰的炮兵训练有素,几炮打去,击中太平军望楼,望楼下的太平军顿时溃散。乌兰泰担心有诈,令各部坚守阵地,严密警戒,直到夜幕降临,才下令整队回营。李瑞的威宁营驻扎在西边山头,佟攀梅的古州营居中驻扎,秦定三的镇远营驻扎在东。
对于双方而言,第一次临阵对垒,只是试探性的交手。
第二天凌晨五点,乌兰泰正在营内睡觉,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把他惊醒,他连忙出帐察看。探子下马报告:太平军几千人渡河而来,直扑威宁镇营盘。乌兰泰集合三镇官兵排队出营,太平军四五千人分为十几股进行攻击。他们显然集中了炮火,炮子如雨点一般落在官军阵地。
乌兰泰唯恐部队溃散,严令官兵排成队列,用大炮与火箭还击。他令佟攀梅向东推进,用炮火压制敌军。太平军主力已在桥南建立阵地,向官军倾泻密集的炮弹。但是官军占了有利地势,居高临下,枪炮火箭齐发,杀伤力颇大。太平军前队倒下,后队又进,从稻田里奔向鳌山西角,直扑官军营盘。乌兰泰下令排枪射击,太平军前锋倒毙,后队撤回。乌兰泰认为敌军已经势衰,令各部整队过桥追杀,大获全胜。
但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扭转了战局。
西南面高山上的太平军炮兵已被威宁营的炮火击溃,十几名太平军从山上逃下,奔向梁山村。威宁营对他们跟踪炮击,硝烟散去时,太平军只剩七名,奔向西面山梁,逼近威宁营。威宁炮兵手无长兵器,不敢近战,向步兵队撤回。太平军主力正在回撤,见官军炮兵已退,反身直扑威宁步兵,威宁营主力几乎没有抵抗,全部退回营盘。太平军乘势追扑,威宁营抵挡不住,弃营奔溃。
威宁营拥有上千名官兵,竟然被七名太平军吓退,乌兰泰怎么也想不通。尽管后来有人说,太平军还有伏兵突起,多达几百人,但一千人被几百人击溃,仍然说不过去。由于威宁营全军奔溃下山,南面山头的太平军也猛扑到西面,用威宁营的大炮轰击乌兰泰的军营。
战场形势突变,乌兰泰还算镇定,连忙入营指挥防守。他估计东南一面可以保住,便亲临西北面督战。旗营和镇远营大声呐喊,率先上山,富珠隆阿集合威宁营的溃兵随同拥上。太平军放弃刚刚夺得的威宁营盘,向南撤退,官军恢复了原有阵地。
乌兰泰好不容易扭败为胜,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想,威宁营的损失,好歹可以弥补了。但他没有想到,焦亮和冯云山给他布了一道陷阱,就在前面等着他,只要他稍不留意,就会上当。
太平军此次打不赢就跑,是因为预设了诱兵之计。他们在撤退路上的稻田里,已经预先灌水,将田泥浸泡得稀软,只要官军踏入,就会深陷泥淖。他们又在田边的林中预伏了兵力,到时候起而砍之,陷在田内的官军断无生还之理。
战场已经安静下来,乌兰泰抬头一看,只见西南山头还有几十名敌军。参将马善宝大呼一声:“逆贼哪里跑!”马鞭一挥,率部追击。乌兰泰担心有诈,正要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乌兰泰试图制止马善宝,是他自己的说法。后来有一个调查结论,认为他非但没有制止部将,还命令他们乘胜前追,催令马善宝等人率兵渡河。但不管乌兰泰当时的态度如何,结果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官军策马竞渡,过河之后,奔驰了约莫一里路,逃敌忽然站住,西南山谷间冲出几百人,将马善宝一行归路拦断。官军再向前冲,战马陷入田泥之中,动弹不得,只能等着挨刀。马善宝当场阵亡,官兵二百多人,有十分之二成为刀下鬼。太平军又放水灌淹,官军其余的十分之八,全部死于激流之中。
乌兰泰发现中计,催兵力救,将敌军击退。乌兰泰目睹官兵的尸体,痛不欲生,拔刀自刎,被军士拉住,好一番劝慰,才返回营内。
这一仗从凌晨打到中午,官军固然打退了太平军的进攻,也造成了对手的伤亡,但是两次失利,本身损兵折将,阵亡大小军官十五名,编制外的骑兵和步兵二百四十二名,广州驻防旗兵七名;受伤官兵四十四名。若说此战官军取胜,未免牵强附会,但广西大员还是按照“先胜后败、败后又胜”的基调报告朝廷。这是乌兰泰初次指挥官军与金田农民军交战,怎么说也是一次小小的失利,使他对敌手再次刮目相看。
官军对此战失利的原因,进行了多次调查和总结。关于威宁营溃败一事,结论比较一致,归因于主将缺席。威宁镇总兵重纶当天不在营内,据说是在象州城内治病。他生病在前,开战在后,所以并非临阵借病离营。但由于他的缺席,代他指挥的将领佟攀梅和庆禄等人,无法约束部队,致使部队一触即溃。
经文岱那一路,张敬修于五月九日率部向寺村一带推进,太平军三四百人开炮阻击。官军用大炮轰击,太平军伤亡几人,为保存实力,撤回营中。第二天,张敬修部从庙旺进至寺村,太平军稍作抵抗,即行撤走。
五月十一日,总指挥周天爵也带兵来到寺村,张敬修部已于上午九时从桥东山口进兵。太平军分三股迎敌,每股约七八百人。张敬修在涧谷间设下伏兵,也分三路进攻。官军火力猛烈,击毙太平军上百人,迫使他们撤退。张敬修部追出几里之外,又有一支太平军阻击,副将常禄亲自点放抬枪,击毙两人。官军乘胜冲杀,击毙几十人。
张敬修部推进到寺村以东的长烈岭。此路进军之所以顺利,显然是因为太平军未将主力部署在寺村一路。五月十二日,张敬修分兵多头进攻,遭到太平军主力阻击。
中午时分,太平军从东南方向杀来,张敬修令福勇迎战。太平军分为两股,布满山岭。福勇与张钊所部先行接仗,东勇在后,开炮迎击,炮轰之处,太平军坠下崖谷。西股太平军沿山杀来,冲向刚从桂平与平南调来的英勇。这支官军大声喊逃,立刻溃散。
太平军一击得手,东涧与西涧之中的伏兵蜂拥冲杀,与官军短兵相接,双方伤亡几十人,太平军才暂时撤走。冯云山本来有一支较大的兵力绕到官军之后,但迟到一步。他们抄袭官军后背时,经文岱和张敬修已腾出手来,领兵迎击,大战良久,双方伤亡二百多人,相持不下。
张敬修跑到经文岱身边,气喘吁吁地说:“好险!倘若逆贼伏兵同时四起,我等就败定了!英勇尚未接仗,就大声喊逃,队中必有贼匪细作,必得小心提防!”
经文岱道:“所言极是。英勇仓卒调来,我等并不熟知,如此东拼西凑的部队,我等统兵之将,怎能得心应手!如今兵勇已无心恋战,恐怕只能撤退了。张兄先令各部整队,我去向周大人禀报。”
周天爵同意了两名下属的意见,经文岱和张敬修部连夜撤回象州,寺村一路已经空虚。不过,周天爵还没有糊涂到只顾自己,他已派人给乌兰泰送信,叮嘱他权衡形势,如果独鳌山势难守住,也可撤回罗秀防堵,等到援兵到齐,再行会剿。
官军的这次围剿已经宣告流产。向荣进兵缓慢,五月十一日才推进到都金岭。周天爵已经撤退,乌兰泰所在的独鳌距中坪很近,孤军临敌,举目都是敌人。乌兰泰知道,此地可战不可守,硬着头皮坚持了几天,也于五天后率三营黔兵撤回罗秀,仍归旧营。向荣停留在界岭,与罗秀相距六七里,互相声援。
乌兰泰遵照密旨,调查向荣的情况。官兵普遍反映,向荣来到广西以后,统带湖南兵攻剿流匪,屡战屡捷,骄傲大意。向继雄依仗父亲的权势,在湖南营中作威作福,代替向荣发号施令,众心不服,导致官兵消极怠战,寻找借口出难题,不愿出力。向荣还向朝廷保荐儿子赏戴花翎,不管是不是他自己出面保荐,终究是靠着他的影响。周天爵老了,精神不济,没有及时解决部队存在的问题。向荣知道湖南兵跟他离心离德,自己无法挽回,不敢依靠这样的部队作战,所以在执行任务时迁延推诿。
向荣确实存在问题,但此人号称老将,以前战功卓著,别人都治不了他。乌兰泰只能指望赛尚阿抵达广西之后,对他激励劝勉,或者更换他的部队,才有一线希望。
官军进行战斗总结,失利的教训,总是牵扯到许多人事问题,而这些问题又是无法在短期内解决的。从根子上看,自战事一起,朝廷从各省军营抽调将领和部队,拼成一锅杂烩,统军将领无法选择参战的部队,致使官兵互不了解,互不服气;作战部队之间又毫无默契,无法协调,致使战场总指挥调度不灵,部队纪律松弛,斗志涣散,没有被太平军全数歼灭,已是万幸。乌兰泰此次失利,固然有他自身轻敌的因素,但主要原因是他没有指挥自己熟悉的部队作战。他对威宁营的情况一无所知,没有料到重纶病休,部队便失去了起码的战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