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经黑下去，人们借着夜幕的掩护向敌人靠近。机枪组在中央靠后的位置，左前方是江堇玥带领的十七班主力，右前方是宋戈带领的六班全体战友，三组之间各自有大约四十米的距离。黄卿和张嘉言也在机枪组协同作战。
王筱卓在张睿家身边卧倒，捧着望远镜搜索目标。突然，她拍拍张睿家的钢盔，让他顺着她手的方向看去。隐隐约约，张睿家发现树上埋伏着两个伪装过的狙击手，他们已经在瞄准了。来不及想了，为了警示战友，他立即扣动扳机，一个短点射将其中一个狙击手打翻在地，接着用长点射压制另一个，曳光弹划过平直的弹道，白光向队友们指示着狙击手的位置。然而对方还是开火了。他不知道狙击手是否击中了战友中的谁，只知道自己必须持续向他射击。
敌人的照明弹点亮了我们，我们的照亮了他们，战场耀眼如同白昼。与以往的战术不同，这一次，日军步兵高喊万岁朝队员们疯狂地扑来，战友们迅速反应过来，一时间投出大量手榴弹，立即撤退。手榴弹掉落在他们进攻路线上，同时爆炸，正好炸倒一片。四枚烟幕弹在战友们的面前炸开，他们穿过烟幕，与机枪组汇合。
王筱卓刚刚为张睿家换上弹匣，就有敌军步兵冲破了烟幕朝我们冲来。他立即开火，将他们接连击毙。
然而日本人的新战术虽然愚蠢无比，对小股部队却着实有效。更多的敌人如潮水般涌上来，他们舍生忘死，前仆后继，丝毫不做停顿。整个队伍只有一挺轻机枪，三支冲锋枪的自动火力，哪里能压制住这么多步兵的冲击？张睿家又打光了两个弹匣，却不见王筱卓换上新的。“续弹！”他喊了一声，再扭头看她时，她已经死了，手里还仅仅攥着一只张睿家所需要的弹匣，她是眉心中弹，冲击力把她的脖子扭断，后脑贴着后背，身体还匍匐着保持着战斗的姿势，双眼却空洞无神地看着天空。
张睿家只能抓过王筱卓手里的弹匣，自己换上，继续开火。张嘉言为了发挥冲锋枪的火力，冲了上去，对着密集的敌军一通乱扫，而张睿家就在后面掩护他。赵沁怡、吴筠灵和王才卓已经装上了刺刀，跳出掩体和敌人肉搏，另一边，潘云朗投掷手榴弹时连续中弹，手榴弹掉落地上，他为了保护队友将整个身体压了上去，又立即被手榴弹炸翻抛向空中，落下来时已经变成了血淋淋的碎片。张睿家看见了敌人的轻机枪，并将杀害潘云朗的机枪手击毙。
身后，连绵的爆炸昭示着一个残酷的事实。敌人出现在他们背后，且发现了六班的营地，留守的杨千寒为了避免资敌，引爆了炸药，与敌人还有本庄繁同归于尽。现在，队员们彻底陷入四面楚歌的地步，这不是遭遇战，这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军事行动！
准确说来，现在是三面受敌，然而不用想也能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在宋戈的命令下，大家向右侧两百米一处小型制高点集结。张睿家最后看了王筱卓一眼，合上她的双目。移动途中高伟止中了弹，黄卿扶着他找到了掩体。占领这里，一清点，我们只剩下了如下人员：
宋戈，张睿家，吴筠灵，赵沁怡，江堇玥，肖瑶，高伟止，黄卿，张嘉言。他们勇敢地还击进攻的敌人，然而持续的开火使得枪管严重变形，而备用枪管都在王筱卓身上！张睿家只好把剩下的三个弹匣递给赵沁怡、黄卿和肖瑶。他们都是装备1923式的步枪手，和张睿家的一样是7.92mm的通用尖头弹。他们拆除了原本的小型弹仓盖，将机枪弹匣接上，就可以手动射击了。张睿家拔出佩枪，向敌人开火，而这在战场上还是头一次这么做。
突然，一枚掷弹筒的榴弹落在阵地前，弹片穿进宋戈的头颅。他倒在地上极度痛苦地扭曲地挣扎着，一旁的赵沁怡立刻进行战场救护，给他打了吗啡，再处理伤口。榴弹一发发落在他们附近爆炸，然而操作它的敌人躲在极为刁钻的地方，常规的直射武器根本对付不了。吴筠灵突然一声尖叫，尽管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她颤抖的左手捂住自己的腰间，再抬起手一看，没有血！她松了一口气，却看见是弹片将她的玉佩红绳打断，于是顺着皮套滑落掉在了地上。
这时，一枚炮弹直接落在黄卿和吴筠灵面前的土坡上。黄卿承受了更多的冲击，被当场炸死，变成一摊血肉，吴筠灵也被炸断了双手，剩下一对血肉模糊的残桩，倒在血泊中嚎叫着。张睿家从没有遇见过这么重的战伤，也从未学过应对断肢的情况，然而其他人也没有。他只能匆忙地为她注射吗啡，也知道要用止血带捆住上臂，标上时间，消毒，然后包扎。
吴筠灵撕心裂肺地嚎叫着，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和颤抖着，张睿家甚至不能把她的肩膀摁住。鲜红的动脉血喷洒在张睿家的军装上，而她自己早已被淋漓的鲜血染透。张睿家抓住吴筠灵剩下的左臂，一瞬间血水喷到了张睿家的脸上。吴筠灵的痛苦和战斗的声音让他几乎崩溃。他突然发现右手边冲上来一个日军步兵，张睿家抬起手枪两枪把他打死，突然意识到今天大家都会死在这里，败局已定，无力回天。张睿家举起手枪对准了吴筠灵，她这时已经几乎昏死过去，瘫在地上，艰难地喘息，抬起沉重的眼皮努力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告诉他，自己不想死。
张睿家闭上眼睛扣动了扳机，却只听见清脆的枪机声，没子弹了。赵沁怡把张睿家撞倒，立即蹲下紧紧抱住吴筠灵。“妈！”她用颤抖的声音嘶哑地喊出，“我要回家！妈！”
突然，山下响起ZB26轻机枪的声音。一梭梭子弹将猝不及防的敌人纷纷打倒，炮击也停了。江堇玥喊：“是曹新雨肖湘！他们活着！”十七班机枪组的加入震慑了敌军。而且他们一边射击一边更换位置，为了虚张声势还取下了钢盔摆在旁边。日本人一时无法判断援军规模，再加上江堇玥适时地领导人们展开了反击，终于让日本人放弃了歼灭他们的企图。这一战，许多人牺牲了生命。但是，更多的人，还活着。
来不及庆祝，甚至救治伤员也等不得。所有人立即赶往备用的隐匿点，这里埋藏着一些军用物资，生活用品也不少，然而隐匿点实在太小，塞下这么多人勉强得很，只能从内部扩大出一条通道，供大家休息。江堇玥开始反思此前的抓捕行动。她说，是积极的联络，侦查和作战行动太多，大大增加被发现和被反制的可能性。她说，我们现在必须做到绝对的隐蔽，一是要等风头过去，二是要等两位伤员脱离危险。人们接着开始分析将来作战需要的改进，如果有人幸存下来，这些用生命换来的知识将是无价之宝：
1，我们急需反制日军超轻型迫击炮的办法，比如装备不占编制的曲射武器枪榴弹等。
2，教导步兵班这种较少依托阵地工事的游击部队自动火力严重不足，而战术狙击手一职形同虚设。
3，不仅副射手，主机枪射手也必须携带备用枪管。如果情况允许，整个火力组都应分散携带。
4，应该将通话装置配属到每个教导步兵班，以减少不必要的损失，捕获更多的战机。
5，刺刀伤害不足，建议改进工艺。班长的佩刀实战效果不如工兵铲，建议改进工兵铲作为非步枪手的主要近战武器。
6，1930式冲锋枪实战性能远不如预期，必须更换，且冲锋枪已经变成日军辨认我指挥官的方式，编制方法必须改变。
7，如果手枪不能具备消声特性，那么用处极其有限，对战争中的军人几乎是个累赘。
如果王筱卓还活着，也许重伤的吴筠灵就不会死。也许是感染，也许是血液中毒，也许是坏死。张睿家脑海中浮现一堆术语，却分不出。她死前的精神还算清醒，还和赵沁怡说了会话。他想起她说过要拿吉他当古琴弹，可是战争面前，哪里不是遗憾呢。同学们把她葬在隐匿点旁，做好伪装，就得继续隐蔽了。
10月3日降温，大家仍然穿着单薄的春秋常服。我们必须寻求其它班的协助。留守的同伴们不穿作战斗篷，而出去行动的一个人穿两件。许多班的营地都被捣毁，只有二班和二十班的还幸存。两个班都有减员，他们于是带回了五件军大衣和相当数量的雪地靴和防寒手套等冬季装备。在二十班的时候，执勤的同学报告说，定远学院三班的司马小贤来了。
曹新雨听说过司马小贤听说是一位很上进的模范学生，且很巧的是，他是云南文山人，最初报考的是分数最高的文山学院。司马小贤个子矮小，脸很红，五官倒是很清秀。其他班很经常派遣传令兵往返于各班之间，然而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来传令的，他背着许多物资，看起来疲惫而且恐惧。
班长姚金问他：“你怎么来了？三班其他人呢？”
“死了，”司马小贤卸下背囊，“都死了！”
肖湘连忙问：“那，你们胡红军士长……”
“别问了！”他回答说。
肖湘顿时火冒三丈，“胡红到底怎么了！”“死了，你要我说多少遍！”司马小贤朝她吼着。
她一瞬间流下泪来，“在哪儿！”她恶狠狠地说，语调令人不寒而栗。“榛子岭……”
“曹新雨，我们走！”说罢，她背起行军背囊，推开司马小贤往他来的方向走，姚金立即叫住肖湘：“你站住！”
当然，姚金是不可能命令得动一个被噩耗冲昏了头脑的非直系下属的，曹新雨因身处两难中，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姚金。于是姚金再次命令道：“肖湘你给老子站住！”
肖湘并不站住，甚至并不回头，一个人走在前面，哭着喊着：“卢小宝，王筱卓，潘云朗，吴筠灵，胡红！我的朋友都死光了，该轮到我了，我要杀了他们，我要去杀光日本人！”
姚金上前几步，用命令的口吻说：“在军校里我们是同学，在战场上我是这里唯一的班长，我就是指挥官，我说的是命令！如果你执意抗拒，我这就把你就地正法，也绝不允许你毁了国防军的纪律去送死，我姚金说到做到！”
当晚，人们借着夜色找回三班的营地。三班其他人都已阵亡，然而许多物资仍然充裕。确认敌军从未找到过这里，于是决定离开狭小的隐匿点，转移到这里。
三班的营地位于二十班的西北方六公里，在一片密林深处。东北方有一座大山，三班就是被山上的土匪歼灭的。回隐匿点报告情况，宋戈说：“扶老子起来，我宰了他！”三班几次对日作战无一伤亡，也算得上战功赫赫的集体了，却灭亡于土匪的圈套。江堇玥极力反对，认为当务之急是消灭日本人。
“你们文山学院的胆小鬼可以不去。”宋戈说。
肖瑶立刻站了出来：“你他妈敢不敢再说一遍！”
“你想死我不拦着，”江堇玥说，“但是不要带上大家一起去送命！”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赵沁怡说，“我跟你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肖湘接着站了出来。
高伟止和张睿家也一致同意，江堇玥诧异于这个结果，然而还是尊重了我们的选择。
晚8时，肖湘和高伟止携带信号枪前往四五千米外的高地，两人同时往天上发射了三枚黄色信号弹，接着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这是战斗集结的含义。4日凌晨4时，第一支友军部队抵达了三班的阵地。他们十分惊讶地发现这里鸠占鹊巢被六班和十七班作为了营地，但大家都认识，也不存在误会。最终，到早七时，这里集结了包括六个班的战友们：
一班：张嘉言，田英冬，孙玉林，文畅，李孟廉，万新懿。
三班：司马小贤。
六班：宋戈，张睿家，赵沁怡。
十三班：刘仙涵，洪虞人，严谨，左小鲲，樊丽人，王绍钧，周思言。
十七班：江堇玥，高伟止，肖瑶，肖湘，曹新雨。
二十班：姚金，郭平男，胡宇中，石琪川。
合计26人。
接着，再把部队进一步重组为：
一班班长姚金，战术狙击手司马小贤，机枪手张睿家，副射手赵沁怡，步枪手郭平男、胡宇中、石琪川、肖瑶。
二班班长江堇玥，战术狙击手田英冬、高伟止，机枪手曹新雨，副射手肖湘，步枪手左小鲲、严谨，冲锋枪手宋戈、刘仙涵。
三班班长张嘉言，战术狙击手樊丽人，机枪手孙玉林、王绍钧，副射手李孟廉、周思言，步枪手万新懿、文畅，冲锋枪手洪虞人。
接下来，人们详细地制定了联合作战的计划。这已经是开战以来军官生们自行主导的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即使除了复仇，没有任何意义。六班的队员们来之前，从自己班的营地附近挖出了藏匿的十枚“烟幕弹”，壳体的标志是白色骷髅。司马小贤也带大家挖出了三班的存货，一共二十枚，都是瓦斯弹。所有人都检查了装备，这次行动，几个机枪组带走了三班所有的备用机枪管，大部分的炸药和机枪弹。准确说来，每个步枪手都携带一个机枪弹匣，手榴弹和炸药也带了大半。
5日凌晨两点半，审判日。全体穿过最隐蔽的森林，从悬崖攀援而上，这难不倒从小军训的虞江人；司马小贤也是云南大山里走出的青年，只有曹新雨非常吃力，然而队友们护卫帮助得当，最终也有惊无险地上去了。土匪的军事素养远不如日军，但所有人还是按照作战条例进行了细致的侦查。山寨只有明哨，没有暗哨，且有些岗哨之间并无重叠的视线。把信息汇总之后，代理作战官姚金下达了一班占据制高点掩护行动，二班暗杀岗哨，三班跟进掩护并设置炸药的命令。
张睿家跟随一班执行任务，准确说来就在姚金左侧，随时可以执行他布置的任务。所有人嘴里咬着手绢，悄悄靠近。制高点有一座瞭望塔，上面有一挺虞江制1929式轻机枪，显然是他们几日前的战利品，然而只有一个人守在上面，没有卫兵，更没有副射手。塔下有两人，一人背对他们坐着在抽烟，另一人站着，面向他在聊天。他们在说什么没能抓活的。姚金对队员们做了手势，让他们闭嘴。
司马小贤拔出刺刀，趁站着的人转身的时候上前一把捂住坐着的土匪，一刀刺穿脖子，慢慢向后拽下。当整个人被藏到岩石后方的时候，拔出刺刀，鲜血喷洒在近处的枯草中。肖瑶把另一人捂住摁倒，一刀刺穿胸膛，第二刀抹了脖子。郭平男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沿木梯向上爬，赵沁怡为了吸引其注意力，小声地笑了笑。果然，那人靠近木梯准备查看情况，就在一瞬间，郭平男左脚一蹬，一跃而起，左手紧紧抓住瞭望塔的护栏，右手的刺刀迅疾凌厉地刺穿此人的嘴巴，奋力一挑、一拔，对方就从木梯上方坠下，司马小贤和肖瑶一起把他接住，见他没死，又各自补了一刀。再看见郭平男，她已经顺势荡上瞭望塔的平台了。肖瑶把死人的皮帽摘下，扔给郭平男，她把帽子用刺刀钉在木柱子上，以迷惑敌军。完成这些工作，她带着机枪爬了下来。
现在，火力班新增了一个机枪组，胡宇中任机枪手，石琪川任副射手。
一班立刻部署火力，大家在棱线处卧倒，用工兵铲挖出射击肘台，完成伪装。班长姚金位于中央，左边是张睿家的机枪组，右边是战术狙击手司马小贤。胡宇中的机枪组在司马小贤的右侧，肖瑶和郭平男守住两翼。完成部署后，他们向友军发出了就绪的信号。
收到信号，二班开始分散。哨兵被一个接一个地解决掉，每放倒一个，他们就会把尸体藏匿到一边，用泥土覆盖掉血迹。三班开始跟进，在每一处房门牵引专用的钢丝，将手榴弹用胶布绑在门框，成人胸部的高度——如果是向内摆开的门，就固定在脚部高度。
一班的队员们一直在监视着整个山寨的动静，突然，一扇已经被设置了机关的门被打开了，两个醉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二三班立刻行动起来。他们以最快速度用枪托砸开窗户，投进瓦斯弹，再立刻冲向下一处。那两个醉汉也在此时被手榴弹炸死，而张睿家等人主要监视那些尚未设置机关，尤其是离战友最近的建筑。
他看见二班的人冲到了中央的主寨，机枪手和冲锋枪手们在向这座歌舞升平而且四面透风的建筑扫射，用手榴弹炸过一轮后，再丢进了瓦斯弹。此时，土匪们正一窝蜂地从门口鱼贯而出，有些撞上了钢丝，有些门口还没有设置。有些已经受到毒气的熏陶，更多的还活蹦乱跳。
一班立即开火，机枪瞬间封锁了两扇门，打死打伤大概十人。胡宇中的枪法也很好，几乎在拿机枪当半自动步枪使用，打得敌人鬼哭狼嚎。狙击手和步枪手们着重射杀那些距离友军最近，最有威胁的敌人。尤其是那些向他们开枪还击的，几乎没有机会开第二枪。连绵的爆炸将扎堆在门口的土匪炸成碎片，二三班已经躲在石墙后，戴上了防毒面具。在一班的掩护下，他们继续向几处房间投掷手榴弹和瓦斯弹，许多土匪都被熏了出来，然后横七竖八地被我们的机枪消灭。主寨里有人捂着口鼻，举着白旗走了出来，喊不要再打了。姚金班长站起来，喊他们出来缴械。一班虽已停火，然而紧张的监视更不敢怠慢。张睿家的枪口一直对着主寨周围，以防有变。胡宇中和石琪川趁这个时机，更换了枪管。
江堇玥他们用手电筒提醒姚金，速战速决。于是，姚金终于下令：“开火。”
两个机枪组都毫不迟疑地执行了命令。刚刚歪歪扭扭走出来投降的土匪全都成了枪下亡魂。
二三班开始继续执行任务。他们用炸药炸开多个建筑的外墙，顶着瓦斯突入进去，自动武器开道，快速扫射，枪口惨白的光芒在夜间极为耀眼。一分钟后，他们陆续出来，只留下主寨尚未扫荡。两个组又扔了一轮手榴弹，最后把剩余的瓦斯弹全都扔了进去，又放了火，这才扬长而去，按计划撤退至另一处可作为制高点的台地。
收到二三班的信号，一班先行原路撤离，并确认撤离路径安全。接着，二三班也沿着绳索降下。这是他们实战中第一次用到班组协同战术，这场战斗的结果不仅让我们为三班的死难者报了仇，更重要的是，一改此前各自为战的历史，开始策划又一次更大的军事行动。
战斗结束后几天中，宋戈刚已缓和的伤势再度加重。伤在头部，大家又不敢轻举妄动，于是需要去请医师诊治。江堇玥决定让张睿家和樊丽人假装夫妻，潜入奉天。樊丽人是全年级唯一的外国人，虎贲学院的一位奥斯曼贵族女生凡妮，中文名叫做樊丽人的，长得艳丽非凡，深目高鼻，肌肤雪白，国字脸，睫毛浓密，八字眉，中分长发，披散在后。
她可以伪装成东北并不少见的白俄或者苏联人。
然而这位樊丽人平时没有脾气，一说到伪装成俄国人那是抵死不干，最后江堇玥想了想，又问：“要不让左小鲲跟你搭档？”可气的是樊丽人就出卖尊严答应了原因很简单，左小鲲是属于帅得不像话的一类人，是男生中的胡红，当然这个比喻不恰当，左小鲲比胡红有钱多了。
左小鲲的素质不足以担此重任。而且让一个帅到惨绝人寰的男子去，反而会更容易暴露。为此姚金骂了江堇玥不周全好久。最后姚金，这个代理作战官还是点张睿家和樊丽人搭档。
在这之前，为了维持士气，也为了两人顺利行动，姚金下令烧两大桶洗澡水，全体同学们依次洗个热水澡，而且张睿家和樊丽人最先。虽然限时只能有五分钟，然而已经足够舒适，驱散了一身的疲劳。出来时换上预备的便服，整个人清爽极了。樊丽人沐浴更衣后更显得美貌出众，如仙女一般。然而靠着现有的便服，要想伪装成成功人士，是不合适的。于是，搭乘火车去奉天之前，张睿家打晕了一个成功人士，扒了他的西装和大衣，为了国家战略，管不了那么多了。
到了奉天，看得出这里在戒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要么是近期曾有战事发生，要么这里将会有大人物莅临。日本兵来盘查，张睿家自然伪装不来苏联人，然而樊丽人一通流利的俄语张口就来，张睿家也恰到好处地替她翻译。日本人听不懂，又不敢得罪苏联人，于是放行了。进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买了一套更符合身份的优雅女装，然后找到一家独立的诊所。执业的医师叫做周肃瑜，是湖南人。张睿家的南方国语骗不了他，樊丽人伪装苏联人也是装到一半就蹦出中文来。他就问了：“你们是虞江人吧。那你应该发现，每一处公开的诊所和医院外都有日本人的观察哨。你们必须离开，我也出不去。”
忽然，壁炉的木柴翻滚散开，下面竟然有间暗室，推门的是虎贲学院的杨小童：“樊丽人！”他是全副武装的，手上紧握着手枪。樊丽人下去简单地看了看，又和杨小童说了话，就上来了。原来杨小童他们十二班因为在北大营的首战和保卫奉天的战斗中有许多伤员，不得不全班寻求医疗协助。大医院容易暴露目标，诊所当中只此一家愿意接纳而且有藏身之处。然而自从日本人攻占奉天过后就在外面布下了或明或暗的警戒哨，这使得他们难以脱身。于是他们开始向东偏南37°方向挖掘长达59米的地道，可以正好通往一所小学的仓库，换上便服，可以混在放学的老师中出去。
十二班幸存的同学有：蒋文同、刘立宏、杨小童、聂舜之、胡静怡、唐少薇、桂雨欣，还有谭耀荣军士长，也就是说，这个班没有一个人阵亡。然而其中唐少薇和班长蒋文同的伤势仍然很重，其他人倒是已经不影响行动了，在轮流放哨和掘进。
回去以后，宋戈听说两人的见闻，开始策划起营救行动了。很简单，队伍分为诱敌组和策应组，一组发动佯攻，此时十二班全副武装火力突围，另一组接应之。返回以前，还偷了几张通行证，以备使用。因此这个计划先在班内进行了可行性研究。
然而告知大家，江堇玥却反对，她认为从小学开始进行火力突围，会造成难以想象的误伤。宋戈说，夜间行动，哪里来的小学生。
曹新雨是广州人，于是江堇玥让他伪装成商人去奉天四处侦查，收集情报。王绍钧是河南人，于是安排他去小学应聘做教师，以便踩点。
等待行动的日子里，这群人还伏击了日军一个车队，缴获一车罐头，都快吃伤了。这次行动有效地补充了物资，使几个班驻扎于此成为可能。10月14日，司马小贤与杨小童在诊所地下室碰头，并带回了曹新雨的情报。他说，工程将在20日左右结束，然而根据曹新雨对当地粮食生意和日军征用建筑的信息来看，近期日军将会有一支大部队进驻奉天市区。“太笼统了。”姚金说，“让他具体到哪一日。”
15日，他再次传达指示回来汇报的时候，却告诉人们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那天枪战发生时，他听见国防大学配发的1928式手枪八声枪响，短暂的沉寂后，响起了第九声。是曹新雨不慎暴露，打死了四个日本兵，最后用一枚玉石做的子弹自杀了。然而曹新雨当时并没有死。玉石不耐膛压碎裂成了霰弹，深深地嵌入他的侧脸，伤口是千疮百孔，人却还活着，挣扎了十分钟，身边围了一圈日本兵既不抢救也不杀死他，而是讥笑与踢打倒在地上的曹新雨，最后玩够了才把奄奄一息的曹新雨割了头挂起来示众。司马小贤势单力薄，只能在暗处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则侥幸趁乱撤离了出去。
来不及伤心，姚金立刻向司马小贤下令：“夜长梦多，加快掘进速度，18日至19日的凌晨，行动必须开始！”
18日晚17时，部队已经秘密运动到奉天外围，预备进占攻击位置。张睿家奉命换上便装，敲开了诊所隔壁的门。那里住着那位德高望重的玄湖小学校长，从这里已经挖掘了地道，通往诊所。被聂舜之拿枪指的感觉不好受，但理解他们长期在高压环境下隐藏的心理。地道已经提前建好，然而无论如何，唐少薇的伤是不能动的。如果周医师留下，或许还能活得更久，然而周围发生这么多事，周医师必定是最大嫌犯，日本人不会放过他，因此不能让他留下，而这样一来，唐少薇根本活不过一天。
她先问起王筱卓的情况，张睿家如实回答。又问起潘云朗的情况，他也告诉了她。再告诉她我们的计划，她应允了。大家全副武装，向她敬礼。
23时37分，姚金的诱敌组开火。一分钟后，诊所的军人朝着诊所外面立即增援的日军队列猛烈开火，自动武器将他们无情地扫倒一片，手榴弹也接连在敌群中炸开。一次袭击过后，所有人依次快速撤离。聂舜之把炸药的引信交到唐少薇手里，另将一枚集束手雷放在她怀里，是防止引信失效用的。
他们沿地道一路纵队快速冲向小学，在仓库集合，王绍钧已经在等着了。他们看向诊所的方向，过了一会儿，一场大爆炸将整个诊所夷为平地，大家立即卧倒，躲开冲击波，在那里扫荡的日军被炸成碎片。
他们借着这场大爆炸和诱敌组的掩护，隐蔽前进，尽量不与敌军交火。得益于江堇玥缜密的安排，这一路只有一个日本哨兵发现了他们，还被司马小贤给远远地击毙了。
为了营救十二班，周思言在交火中子弹穿颅，当场牺牲，而姚金被炮弹命中，炸掉半截身子，命令队友取出他的作战日志，就自杀了。
他的作战日志被大家连夜阅读，末尾几十页是他自己撰写的论文，是他在开战以后抽空认真完成的，题目叫做《国防论》。尤其一句是，“归结千言万语，不过想告诉一句话。中国，是有办法的。”另一句是，“胜也罢，败也罢，就是不要同他讲和。”
姚金的国防论分为七篇论文。《上兵伐谋》《国防经济与战争动员》《迁都与战时制度》《总体战》《国防论》《十胜十败论》《教育与战后重建》。每一篇都不长，然而提纲挈领，鞭辟入里，给了大家很大启发。
可是从司马小贤带回的报纸来看，国家似乎的确要放弃东北了，只有最北方的东北军组建的义勇军还在抵抗。
“我们不败而败，日本人不胜而胜！”张嘉言怒骂道。
“最重要的是，”江堇玥平静地说，“因为黄伟将军的误判，我们已经错失了撤回关内的最佳，也是唯一的时机。现在他们一定已经在西南方向上部署了重兵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向北，”宋戈刚被周医师处理好伤口，说，“苏联。我们去苏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