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的训练极为苛刻，连几位虞江人都直言不讳说强度比见习军中更甚。每天清晨和下午，我们会擦一些防晒用的面膏，要不是这些，在虞江毒辣的烈日下，一准晒成黑炭。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使全民皆兵的虞江似乎也不能免俗，甚至更为病态些，姐姐知道我来虞江都提醒我买来化妆品寄回家去。极度的阳刚，与极度的艳丽，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每到下午六点，肖湘的一位女伴总会来青竹里17号找她。她比肖湘要略微高一些，体型匀称，皮肤黝黑，一张精致的国字脸，桃花眼，小琼鼻，浓密的齐刘海，低马尾，右脸有一块粉紫色的胎记，人很漂亮，身上穿的军装和我们一样，领章也一样都是准尉。她右胸固定着玉龙标志，马尾根部总系着根白丝带。那人个子虽矮，腿却很长，独自一人时更是走得飞快，风风火火。
一天，当我回到宿舍，餐厅却传来陌生的声音。推开一看，是她翘着腿坐在桌前，在同潘云朗用方言闲聊。潘云朗厨艺好，这我们是知道的，因此他自然是在做晚饭了。
“来找肖湘？”“恩。”她的国语略微带着广府的味道，“约她吃饭。你是那个叫……曹新雨的？”
我点了点头，指着胸前的姓名牌，并未说话。她的身上似乎有种淡淡的花香，却说不出名字来。
“王筱卓，幸会。”
她正想与我握手，话音刚落，宿舍开门声响起，还辨不出是谁的时候，她很快回头过来：“那朗朗，拜拜了！”这就起身离开厨房，接着传来她和肖湘的说笑声。
宿舍门关上，两人很快出现在厨房面向花园的玻璃窗外，王筱卓的手臂勾着肖湘的脖子凑在她耳朵前说着什么，不时推推攘攘地，很是亲昵。江堇玥却在此时推开餐厅的门，拜防晒膏所赐，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白，却精神了许多。她说：“真香，今天做什么？”
“炸糍粑。”潘云朗回答。“给我留块！”“没问题。”他人很好。
晚上问起肖湘，知道她是女王学院的新生，父母都是军医长，住在高琴台。虞江素有替友人教养子女的传统，王筱卓就是由潘云朗的父母教育，也就是潘云朗的师妹了。而潘云朗的母亲是千臻女王的小妹妹午晴公主，耳濡目染，是一位十足的贵族。
我是全班（七人）中唯一的外地人，队友们很担心我能否坚持跟上训练，尤其是体能方面，张卓玄就曾因为替我带水壶被教官发现惩治过一次。事实上哪怕是本地人，有些也很吃力，我就见过王筱卓班上一位很漂亮的女子总是跟不上队伍，可是她似乎没有这么好的队友，有时候都是肖湘在关心她。原来，虞江军法规定，凡是皇室贵族不论状况如何，必须服满青年兵役，她是朝歌公主的长女吴筠灵，身体极不好，由肖湘的伯父，长史肖筌教育，是一位大才女。
对待自己的舍友尚能如此无情，不得不说，那段时间，女王学院给我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这位吴筠灵，按理说应当与肖湘更是亲密才对，却总不见她来。
训练时，常常会不经意间看向她，泛红的鹅蛋脸，深棕色的澄澈杏眼，清扬的蛾眉，俊俏优美的鼻梁，鲜艳欲滴的丹唇，一头乌黑秀丽的及腰长发，个子不高，也并不苗条，举手投足却散发着出众的气质。除了剑术，吴筠灵似乎样样训练都落于人后。班里的男生们大多并无怨言，但经常看见王筱卓暴跳如雷地批评她。只有一次我真切地听见她说了什么：“军校里大家都能让你，打起仗来，敌人的子弹可不会让着你！”
军校里周一到周六都排满了体能训练课程，只有星期日是我们最为盼望的语言课程。手语是必修课，外语为自选。学生们学俄语以及日语的极多，我和肖瑶也选修日语课程，说实话，选日语有偷懒之嫌，因为我本来就会。王筱卓也在这个班上，与她一起来的舍友更是绝色美人，她长着白皙的鹅蛋脸，留披肩长发，窄窄的刘海，桃花眼，一字细眉，目光深邃而勾人魂魄，窈窕多姿，果真如谪仙人一般，有倾城之色，明艳不可方物。
肖瑶说，那可是个活生生的公主，千臻女王的侄女叫做赵沁怡的，是与我们同届的公主，且算血统，是嫡系一脉。但她很显然并不是当初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位。于是我问她：“你们到底有多少公主？没有王子吗？”
肖瑶说：“现在有公主封号的未婚女子有五位，王子，准确说来叫亲王当然有而且必须参军，但没有即位资格，元首只能是女王；亲王的女儿有继承权，公主甚至女王的子女则没有。这个传统已经延续超过两百年了。”“为什么都是女子即位呢？”肖瑶笑笑：“换做是你，作为军人，你甘愿为公主效力，还是王子？”
教日语的是一位只有25岁的年轻男子，是青年军少校参谋官，日本战略硕士，面如美玉，身材瘦削，是一位十足的美男子，嗓音优美极有磁性，又是严书文中将的第四子，如此优秀的单身男子当然少不了成为女生们讨论的对象，可最大的问题是他叫严思妹。据说严家极度重女轻男，老大老二老三分别叫昭妹盼妹来妹，严思妹是四弟，下面只有一个领养的妹妹。
不过，军校里吃的是真的好。豆浆油条蒸鸡蛋小面果汁米饭肉食菜汤，值班时还有烫饭和玉米棒，短暂的假日还会聚在一起吃火锅。我就发现，事实上食堂准备的饭菜永远剩余不少，都浪费掉成了狗粮猪粮。我虽然家境还算不错，却也知道太多百姓吃不起饭，于是问了问张卓玄的看法。
他说：“在任何时候都要优先保证军人吃得饱饭，才能保障训练。你说的那些要从其他方面入手解决，但绝对不能靠减少军粮来达到目的。”
训练时，不论在学校还是野外，只要是成建制地训练，我们每天都吃到了热食和肉食，这对我们恢复体力有很大帮助。
以体能为主的集训只持续了一个月。考虑到大多数学生都是虞江本地人，他们接受过十二年义务军训，这些项目早就把我扔在了后面。
十月中旬开始，我们开始接触枪械。不必说，本地的同学们自然是熟的很，但还是按照教程从头开始系统学习。从拆解到保养，从原理到改进思路，全都是我们所要学习的。
虞江的现役主力装备是1923式步枪，该型步枪七发桥夹供弹，扳机前方、枪栓正下方有三角形突起的可开合的弹仓。打开弹仓盖也可以从下方用桥夹整体换弹，当然，只有狙击手才会那样干。拆掉弹仓盖，可以插入20发轻机枪弹匣，也就是说步机枪的子弹是完全通用的。
广州民间藏有枪支极多，我也少不了与友人一起试射，但都比不过1923式指哪打哪的手感。而且1923式外形十分优美经典，堪称暴力美学的一大巨作。
我的实弹射击成绩处在中游，然而还没摸熟，我就被班里内定成了机枪手，原因很简单，我是班里个子最高的男生，相对适合干这个。或许是营养较好的原因，虞江人平均身高在全国范围内都很优秀，然而我们班只有江堇玥算得上高个子，而我就矮子里充高个，也是别有一般滋味。
虞江目前装备的捷克式ZB26轻机枪，构造简单，适合生产，造价便宜，结构可靠，这是全国都公认的。然而教官们似乎不太看得起这东西，嫌它太轻、射速太低，火力延续性也不好。可是拿到手里的却长得和捷克式完全不一样。它的20发弹匣接在枪身左侧，枪管上的握把也在左侧，可以扳平方便手持射击。据说这种虞江人研制的改进型的机枪已经生产了上千挺，正在大范围换装部队，国防军中称之为1929式，但目前没有一次出售给国内外其它武装，因此我从未见过并不奇怪。
伺候1929只需一个人就够了，但还是加入了副射手进行训练，我们班的肖湘成了我的搭档。国防大学整整一届20个机枪组从大部队中分开，集中进行了三天的射击训练，单是我们一组就打出了几十箱子弹，却一直限制在短点射，从不敢放浪形骸。不论是换弹匣还是换枪管，1929式都十分方便迅捷，持枪突击也并不费力。但我们还被要求学习了腰射，再后来还有弓步抵腿射击，尽管对于ZB26这种彻底的轻机枪，完全可以做到一定时间持枪射击，别的姿势用处并不大。
12月28日，我们接到通知，要以一次有意义的方式跨年，方式则是新生的第一场对抗演习。原先班里已经确定这学期的演习位置，班长是成绩最好的江堇玥，战术狙击手是高伟止，我和肖湘任正副机枪射手，突击组三名掷弹兵潘云朗、张卓玄、肖瑶，其中肖瑶任组长，类似副班长。教官传达简报时说：
“这次演习，你们这二十个班将在风歌山进行反狙击训练，将有二十个大六的狙击小组分散在山里磨刀霍霍，2日正午十二时准时结束，还活着且有战果的，全班加十分。”
所有新生都很亢奋啊，十分可不是小数目。
每个人都背起沉沉的行军背囊，下发的竟然是实弹，只不过弹头用染了油漆的硬纸代替，和教练手榴弹、烟幕弹，整装待发。每个人都还戴上了硕大的玻璃眼罩，以防被子弹打中眼睛，这眼罩即使是潘云朗这样的近视眼也能很轻易地在眼镜外佩戴，也不重，但的确影响视线。
风歌山在虞江西郊，离高琴台不远，玉街还更近一些，是一座不算太大太陡峭的山，海拔大约700米。占地七八千亩。山上有风歌镇、昭烈祠，教官们三令五申叫我们不得叨扰，饿死也不行。风歌山景色优美，空气清新，极是适合散步游玩。山上还没有下雪，气温大概摄氏三度，山上许多四季常青的高大乔木，四周许多仍旧青葱的茂盛灌木丛。虞江坐拥两江，风歌山上却没有溪流，只听闻山顶有一处夏宫，以天湖而闻名。
我们穿着深灰色冬季常服，围着围巾，披着迷彩色行军斗篷，钢盔也蒙上迷彩盔布，套上网绳，戴上符合环境的花草树枝，技术当然很是拙劣。
还没走多久，潘云朗就触发诡雷拌绳出局，炸出的烟雾把他熏得够呛。我们连忙卧倒，就近寻找掩体。直觉告诉我们，这是狙击手布置的闹钟，已经提醒了他我们的到来。而现在，瞄准镜已经对准了我们的方位了。潘云朗从领口摘下围巾，背起步枪，高举着手里的白围巾向山下走去，然而，他走之前望了我们一眼。
高伟止已经悄悄找到了一处射击位置，用手语通知了我们。江堇玥取下自己头顶的钢盔，捡起一只大石头当脑袋，托着这石头戴上钢盔慢慢探出去，期待敌军狙击手暴露目标。就这样，一分钟，两分钟，不论江堇玥怎样移动，枪声都没有按我们预计地那样响起。我们匍匐着搜集到一些灌木的枝桠，布置在我们旁边，以免被其他方向上的敌人发现。突击组从背后取出工兵铲组装完毕，匍匐在掩体后挖掘散兵坑，我和肖湘在江堇玥旁边待命，高伟止在射击位置隐蔽着。江堇玥放下手中的钢盔，心生一计，叫我去四处找些稻草一类的东西，提醒我小心。我找来草根树枝，就算交差了。肖湘从包里取出气球（怎么会有人随身带气球）吹成头颅大小，画上五官，不戴钢盔，只是蒙上迷彩盔布，用草根树枝做成身体，穿上江堇玥的大衣。张卓玄接过这只极为拙劣的稻草人，躺着沿浅浅的散兵坑移动，手中竖直举起它假扮军人。只听铛的一声，稻草人被击倒，一秒钟后，枪声传来。
“莫辛纳甘，五百米外，”高伟止向我们喊话，“超出射程，是否进攻！”
江堇玥穿上大衣，戴上钢盔，肖湘已经取出烟幕弹做好了投掷准备。张卓玄、肖瑶收拢回来，时刻准备转移。江堇玥想了想，权衡利弊，说：“准备撤退！”啊？？？我和我的同学们当时就懵逼了。她一声令下，一枚烟幕弹对着狙击手的方向扔了出去，五秒后，烟幕就布满了战场。
“走！”
我和肖湘打头阵，江堇玥高伟止分散照应侧翼，突击组断后，程菱形快速朝反方向转移。然而，出于对狙击手的畏惧，我们的撤离虽快，却毫无章法，就快到达安全区域时，江堇玥绊到了诡雷，阵亡出局。我们立即卧倒，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一枚子弹咻的一声从背后飞来，只听高伟止一声惨叫，是臀部中弹。肖瑶迅速反应过来，掏出烟幕弹扔在自己身后几米处，提醒我们：“最低身段！”我们五体投地，紧紧贴在地面，一动不敢动。这一切，都在两秒内完成，枪声接着从身后远处袭来了。
等烟幕蔓延开来，我们才接着匍匐前进，终于在烟幕消散之前翻过了一个土坎。
高伟止是臀部中弹，不属于阵亡的行列。最初的演习并不加入战伤体系，规定简单粗暴：胸部以上躯干一枪毙命，腰部躯干两枪，全身中弹三处不论部位也一律以阵亡计算。规则也是不错，只要还没死，你就可以生龙活虎上蹿下跳。
越过土坎，为了安全，我们也全程匍匐着找地雷。所以呢？反狙击演习成了反地雷演习？
晚上，我们为了生火还要在隐蔽的山崖前挖很深的坑，搭起顶棚遮挡光线。靠山一侧有一处深五六米的洞穴，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中午只能吃冷的牛肉罐头，如今构筑好掩蔽所，终于可以吃顿好的。我们分成两班就餐，从卸下的行军背囊的皮质主箱里取出一只铝皮盒饭，放在简易火炉上加热，撒入盐巴，聚在一起吃饭。我和肖瑶、张卓玄相对而坐，三人吃饭时都把长枪靠在右肩。洞外不时有枪声划破宁静，偶尔还能听见诡雷的爆炸声。
“曹新雨，”听见张卓玄在低声叫我，“你今天开枪了吗？”“没有。”我只能摇头。张卓玄皱着眉摇头道：“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也没有。”
“歇会儿吧，”肖瑶说，“狙击手对小规模轻步兵本来就能形成压倒性优势，演习又不允许班组协同行动，摆明了是让我们感受被支配的恐惧而已。”
她很快吃完饭，把饭盒压扁，塞进背囊右侧装垃圾的网格里，拉紧收口，背起枪出去替了肖湘回来。肖湘蹲在生火的坑道里，用自己的防水火柴和固体酒精加热食物，这些都是新奇的东西，别处很少见到，也只有虞江人才有心且有余力发展这些军事相关技术。
我和张卓玄也很快吃完饭，出去守夜，替回了高伟止。我说，借他的狙击步枪玩玩，高伟止答应了，但是要拿机枪换，于是，立即达成共识。高伟止还说我们刚刚吃的盒饭是他们家的最大竞争对手的产品，他一直在想办法把饭食加入生产线，但是一直没有好的主意。我告诉他：“别，你们高老庄的罐头，是真难吃。”
1923步枪的战术狙击版本配备自产的四倍镜，由于1923自身的性能限制，只能精确打击四百米以内的目标。对于随同班组正面作战的战术狙击手来说，这个射程勉强达标，但对于专业狙击小组来说可就太不堪看了。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专业狙击小组全部采用毛瑟作为制式装备，因为虞江的工业实力还造不出真正意义上的狙击步枪。
不过这并不妨碍1923式作为一款成功的步枪，它凭借大威力、高动能、高射速、高弹容量、结实可靠的特点而作为虞江全军的制式装备，适宜近战的纯实木枪托也很是奢侈，持枪很舒适，仅仅在远距离上性能不佳，却也瑕不掩玉，在现代的实用作战距离上，其作战效率高于毛瑟和莫辛纳甘，更是比日军三八式先进一代。
突然，右侧传来诡雷的爆炸声，我和肖瑶抬起步枪隐蔽起来，张卓玄掏出教练手榴弹准备投掷，高伟止抱起机枪赶往洞口设伏，我没有看到肖湘，但她必定也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紧接着，三枚手榴弹飞了过来，我们连忙离开掩体，踢下山坡。张卓玄投出了手里的手榴弹，突然看见一只黑影闪过，手里的机枪喷吐着火舌，我和肖瑶都中了两三弹，虽然弹头是纸，但打在身上一瞬间几乎要把我撕裂。这是我第一次中弹的经历，感觉很不爽。
那人又突然停了火，张卓玄拔出手枪也打了枪就愣住了，这TM是自己人。手榴弹在那人背后爆开，溅了一身灰。
肖湘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问排头的机枪手：“是六班吗？”“是。”
“王筱卓，出来！”“死了。”“吴筠灵，出来！”“也死了。”
然后她便回去继续吃饭了。
是役，我们17班和6班自相残杀，我、肖瑶、张睿家、赵沁怡当场阵亡。因为死得极度不光彩，退出战场时全都低丧着脸。
“完了！”我突然抬头说道，“我忘了还回狙击步枪！”我退出时，手里还拿着高伟止的枪呢！“我们班的狙击手还没死，”赵沁怡冷冷地说，“他们应该符合重组的要求。”所谓重组，即两支部队相遇时，加起来人数不多于七，就可以重组。
阵亡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必立刻返校，可以各回各家。我们四人都不住在临近的地方，但我记得已阵亡的潘云朗就住在山脚的玉街，也知道这位赵沁怡与之都是皇室之贵族，于是斗胆问了一问：“你知道潘云朗住哪里吗？”“当然。”赵沁怡的目光很澄澈明亮，而且竟然随着我的提议愈发明媚了起来，“姑妈家可好玩了呢，还有好酒好肉招待着。你既说起来，这就带你们开开荤。”说罢便领着我们大步下山去，然后，只听轰一声巨响，烟尘一下子把我们覆盖住。我听见了一声欲言又止的“妈卖……”，似乎是赵沁怡说的。
张睿家长得丑，甲字头，高发际，短粗眉，深眼袋，大鼻头，看着老气，但人很有礼貌，很客气，言谈也颇有水平。听赵沁怡介绍说，这位张睿家竟然是本届理科首席，于是肖瑶竟然找他讨论听起来很高深的数学问题，两个大学霸的两边还站着两个尴尬的不知所措的老百姓。
沿石梯下了山，就是玉街了，我先前来过的，如今降水枯竭，景致萧索，全不比夏日。看我们是演习回来的士兵，沿途军民纷纷向我们敬礼，我们也排成一路纵队，不厌其烦地回礼。走路的步伐虽随意，却也整齐划一。玉街背山面水，穿斗房依山而建，一律为木制，曾有过一把火烧光半条街的惨剧。道路沿水修建，一侧为穿斗房，另一侧房屋建立在平地上，也为木制民居，紧凑相连。镇里修葺有石板路。有进士第起于平地，背山面水，有石阶从家门下至渡口。大门外有牌坊一座，书“大学士”其上，为下至渡口的必经之地。楹联书曰：
风雅其家，不乏安居乐业。春秋之族，更兼宁静致远。
赵沁怡说，这便是潘云朗家了。
进士第为双层四合院落，灶房与餐室在右侧一楼，其上是客房。正面一楼乃是会客厅，悬挂着大小两进士的官服画像，以及小进士临摹的书画作品。除会客厅外，男主人潘华文的书房也在一楼，还陈列着牛津大学水利学士文凭，藏书大多是关乎古今中外的水利著作，以及他自己的翻译与撰写的文献。二楼则是父母与潘云朗的房间。左侧则只有王筱卓居住于此。然而此时门庭却很是冷清，王筱卓回了自己高琴台的家，只有一位美丽淑婉的女子在家。
她国字脸，短脖颈，直筒样的腰身，个子却很是矮小，在人群中总是被人头淹没去。虞江多美人，而她白皙的脸倒也标致可人。她深邃的双眼总是散发淡淡的忧郁，肌肤细腻，精致得恰似瓷娃娃。她似乎笑得很小心，恰到好处地，反而给人多了神秘感。披肩长发。她着一身素色低领旗袍，下摆直包裹住腿部，只露出别致的小脚。她还喜爱在胸前佩戴上镂空的披巾，别有一番韵味。
“姑妈！”赵沁怡叫喊出来，便奔向她一把抱住，然后转过头来介绍：“这是我姑妈，午晴公主，这是朗哥的，室友，曹新雨，肖瑶。张睿家，一定见过的。”
我快被惊掉了下巴，这位午晴公主看着简直就是位学姐，看得我和肖瑶面面相觑，什么话也不敢说。
“姑妈，朗哥呢？”“送他王师妹回家去了。”“姑爷呢？”“他也得上班呐。”“没意思！”赵沁怡叫出来，说着往厨房瞅了瞅，“姑爷不在，谁做饭吃呢？”
“想吃饭呐？”午晴公主舞动着兰花指漂亮地一点，“出门左拐，胡家的凉粉出新品了！”“谁要吃他们家的粉！”赵沁怡不高兴了，“谁爱吃谁吃去！我赵沁怡就是饿死，死外面，从这里跳下去，也不吃他们家的东西！”
“那，出门右拐，可以去央肖璞做一顿好的。”“哎，我还是去吃凉粉吧。”赵沁怡叹气道，“肖叔叔做的饭还没他家女公子一半好。”
于是，讨口水喝，洗了把脸，我们又出发去吃东西。向左走了两条窄巷，左侧又有条岔路，数步之外便是传说中的胡家凉粉，全名叫做胡氏伤心凉粉。店面很破旧，只有一对四十开外的夫妻在招待，两人都生得漂亮，作为底层平民长成这样简直令人不敢相信。店里只有两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一看是演习结束的士兵来了，坐着的人全都起立敬礼，然后为我们让出了位置。这家店和住房是相通的，可以看见屋内有个更漂亮的小妹妹在玩……枪……吓得我回过头来，咽一口唾沫，不愧是战斗民族。
凉粉、凉面和油茶很快端了上来，因为全是辣椒，无从下口，我只能吃点油茶垫垫肚子。赵沁怡痛快地大吃一口凉粉，一脸享受地说：“真香！”
这时，听见张睿家扭头问赵沁怡：“为什么不去吴筠灵家？你可是受他们家教养的。”
赵沁怡翻了个白眼，指着张睿家的鼻子说：“他们家？早上皮蛋瘦肉粥，中午皮蛋瘦肉粥，晚上还是皮蛋瘦肉粥，”她双手在纤细的腰间晃动，“你看看，把我喂成什么样了！”
张睿家宽慰她说：“行了，你能活到现在，他们家对你，也还行吧。”
赵沁怡一手扶住额头，埋头苦笑，又抬起头盯着他：“要不是有姑妈还有肖叔叔那两家赏我口饭吃，我能活到现在？欸你是不是自己都觉得，师母一家能活到现在，我对他们，也还行吧！”
肖瑶听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