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是去学校拿成绩的前一天。
“失落的雨季”,他们都到齐了,觉林哥哥没有来,明天是给零霭献血的日子。杰汭看着方块K,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瑜一问:“后天是不是考试以后的第一个星期二?”坠夜正准备问那是个纪念日吗?
“是我的生日!”瞭倩就等不及公开了。
“还有,”瑜一按动圆珠笔,“是我的保送生考试日。”
“保送生,你送去什么大学?”瑜一说是国外的名校。
“是吗,很让人开心啊。”
涟殇祝贺瑜一,杰汭却说:“瞭倩都一付无动于衷的表情,涟殇你开心个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
瞭倩张了张口,终于说:“瑜一,那当然是你的考试最重要,生日,以后再补。”
杰汭站起来按住涟殇的肩膀:“你是开心自己的作弊后盾要去国际名校了吧!以后你可以炫耀,国外名校的学生是我的……好朋友。”
瑜一很坚决地告诉瞭倩:“今年决不会再买鲜花、巧克力、蛋糕,一定会给你最好的惊喜!”
两个人开心地议论礼物,涟殇望着杰汭,眼神黯然。她生于二月二十九日。杰汭给她庆贺过十六岁生日,那天,他们提早在凌晨就完成了任务,然后去无人的海边礁石上看日出看日落,发了一天的呆。杰汭不断地想方块K的谜,太累了,手落下,睡去了,涟殇捏起自己的一簇长发,在他的颈上扫来扫去。他的枪还自然地摆在衣袋里,露出红色条纹,显示着这个寻猎者的与众不同。杰汭的梦境里一片空白,他只感到几番心惊和莫名的动荡。淇与和坠夜,早上到二楼去了;瑜一,最近也回不了那个支离破碎的家,连冰箱、电视有否被父母砸烂,他都说不准。瞭倩睡在木板床上。杰汭自己靠在地上的榻榻米上,它的内芯是温暖的灯芯草。涟殇还拿着自己的书,靠在杰汭的膝盖上。她又开始读诗,不用说,零霭借给她的。
“美人如沙金似水,来时汹涌转身违。能与知己今生醉,不梦天涯誓不回……”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杰汭熬过了一夜。五点整了。
“法师……起床!”
“嗯……嗯,今天又没有组织的任务,叫那么大声。天还是黑的,五点了?唉,起来清理书包。这么耀眼的清晨,为什么不选择一次在清晨完成任务,那样很有兴致啊!”
涟殇的头发要梳理,不过如果等她认真梳理完毕,就该到放学的时间了。她只简单打整,在肩膀前后还是有点纠结。杰汭为她作着准备,碎山菇、白菜、小米、紫菜、海苔,反正最后还不是一锅煮,他像一年前一样抱怨,同时小声提醒:“小片的山菇,要反钉在蒸笼盖上吧?小米煮十六分钟?”
涟殇说他结束寻猎者生涯后,有做大厨的天分,杰汭不同意:“我不做大厨,我和你一起去南极,放牧企鹅。我们自己弄架飞机,或者笑面鸟。”
涟殇想起今天有督学来校,必须穿制服。秋天渐渐转凉,校服的薄衫短裙,必定很冷。制服……制服……
“法师,你也有学校的制服吧?”涟殇笑问。杰汭起先是一愣,之后笑了起来:“真会偷换概念!拿去吧,大了点就是。”
涟殇穿上他的制服,出去等饭吃,正遇见坠夜,坠夜疑问:“不是说要穿制服吗?”
“这不是制服吗?”涟殇反问。正这时,有短信:“阿殇,零霭今天需要你的OP混型血,放学以后记住了,记住了。觉林哥哥。”
觉林好像知道他们今天会醒很早,才发“凌晨凶铃”给他们的。杰汭烤着他酥脆的咸饼,番茄酱沾在他手心,火炉里的亮光,映着他的枪。电视开着,是球赛,但不是他们的队伍。十年以前,组织选择了杰汭和其他一批人,做寻猎者,那年他八岁,涟殇六岁。
“杰汭,为什么十年以前,他们选择了你?虽然我在私下和一个要好的男孩说,做组织的寻猎者,一定非常累,但夜决园应该没听到的。而且是那个男生引起的话题,我不过是表示同意而已!”
杰汭说可能因为自己是男孩年龄又大两岁,所以成为了寻猎者:“板砖砸到头上来了,躲不过就接着。”
涟殇说:“如果不是那个和我一起说‘做寻猎者很累’的男孩,第二天居然趁我不备击伤我,让组织以为我的法术还未成熟,说不定,也会是我啊。”
涟殇说完这句话,杰汭弯起嘴角:“是这样吗。我的回忆看起来没有错,你的事情我知道了,因为那个时候打伤你的人是我啊,我记起来了。一年以前,我在异国的梧桐林里,见到你,在你走近时感到几分久远的熟悉,今天终于可以确认,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所以很高兴。”
“是你……”
涟殇对这句话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为什么要突然击伤我……哦,是这样。”
涟殇一问出口就明白了为什么。杰汭却执意再告诉她一次:“因为你说过,做组织的寻猎者之类的,特别累,如果有一个人可以代替你,如果你没有被选上就好了。我总会保护你,哪怕是要做寻猎者,我也该保护你一回。当年我的想法就是这么单纯,然后你说的事就发生了。然后你留下我走了,直至前年秋天,”杰汭拍着涟殇的肩,“你不会怪罪我吧。”
涟殇轻松地说:“不会。”
微弱的钟声报时,六点整,杰汭瞟了眼时钟,问涟殇:“满意我当年的极端做法吗?”
涟殇悟过来,告诉他:“我那时是很生气,不知道你的意图,只当做对我的欺负。”
杰汭把他的枪握在手中,用深遂的目光看它,涟殇煮的汤好了。她背对着他揭开锅盖。香味掠夺走想要说的话,杰汭勉强说:“我烤的饼配上你做的汤,会好吃的。”
涟殇半含着饼,尝了她自制的汤,看着杰汭,他低头不说话,涟殇只好自己吃下去,非常失望,本来是想,把另一半,与他分享的。他看她,她说:“法师,没有你的了。”
她听见自己模糊的心跳,杰汭望着她,问她:“有事吗?”
“有点心惊。”
她握紧他的手。风棘很长时间没有再送消息过来,因为他被不知名的势力控制着,这势力,极有可能是“清之君”,所有的一切被控制在“他们”手里的风棘,已经没有自由可言。天还没有亮,窗户的缝隙里,透着风。隐没的群星依然带着星空环神秘博大的力量。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淇与走下楼,问:“两位是在凌晨的时候约会了?都被听见了。”
“什么?你听见什么了?”冲下楼的坠夜,扔下自己整夜拿着的“荒山爱”,喊淇与的名字,到处找他。屋里的淇与,拿着一根黑色的发带,把长发束起来,他拿一根黑色的橡皮筋给杰汭,建议他也试试,杰汭虽然算不上长发,但扎起来是足够了。杰汭随手把一缕长发和颈上的短发一同束紧,虽然短,但清爽。涟殇听坠夜说:“是我给淇与建议,让杰汭束头发的。”
她赞扬坠夜:“连我也没有想到,你的创意还有时候超过我。”
坠夜大大不满,因为她所有其他的地方,无一胜过涟殇,不过,她乐意承认这个现实。瑜一下楼的脚步很轻。瞭倩正在楼上抱着枕头,问他,自己的生日礼品想好了吗?瑜一一边说:“在想在想,今晚就买好。”
一边寻觅自己的眼镜。
“我们去学校,再见。”
四人的背包,涟殇的空空如也;坠夜的满是漫画;瞭倩的有几本地理笔记;瑜一的才真正是书包,因为放的是书。瑜一自己感到,我,好像改变了很多。他回忆:我,普通的高中生,名为瑜一,是杰汭、涟殇以为这个名字太难写,就改作简单的一横。杰汭见到我的那一天,笑着问我:“你的名字是父母翻着字典取的?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有一个很复杂的过去,和我一样。”
我不是一个复杂的学生,可能是被邪教压抑久了的杰汭,一眼就看透了我的潜质。我除了成绩好,别无优点,至少,我自己是这样想的。我没有背景,只是接受最平庸的教育,是小职员的孩子。父母吵架打骂,实在太过频繁,我只能在自习教室里整夜不归,学累了就睡。最后离去的值夜老师说,瑜一这么努力,拿不到好名次,谁都不信。我一个人在教室里,背诗词写作文,也研究数理化生的压轴题,题目安静地摆在那里,决不会鄙夷我,我的成绩就渐渐上升,升到原本陌生的第一考场。某个夜晚,我还是坐在那位置上,从未听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第一考场的这位男生,他每天都学到很晚!”一个女孩的声音,对于女孩,我从不追求什么,我以为自己没有资格,不合群的我,只配在这里读书。问我题目的女生从来也不少,我从来也不缺她们礼节式的微笑,只是在这些微笑下我并不开心。那些小学生级别的题,我机械式地解说着。女孩的声音又响起来:“这里就是自习教室,从早到晚全校最安静的地方,他还在这里,我这回考试要让他帮我作弊。”
男生说:“作弊。我当年也没少做过。”
门开了,她和他出现了。我抬头,灯光直照到我眼睛里。
“你好,你是第一考场有名的优等生瑜一吗?到现在我也写不好你的名字,读起来很华丽呢。”
我抬头再望男孩的脸,他是个会让所有女生失去防备的人,这一点,我倒明白。
“瑜一,是这样写的啊。”
他的手,用曾似相识的姿势,翻动我的语法记载本。他终于说到正题上:“这一次考试,我的朋友要请你帮助她,就是把答案传输给她,可以吗?”
我以为是用手机短信。他却说是用拉链,还是最先进的寻猎者武器之一——探摄器。我一紧张,手中的钢笔落下,试卷上印上一滴蓝墨水。
“你们,为什么有……”
他只是拍了我的肩膀,一定是他最熟悉的动作:“我们是职业寻猎者。还是法师。她,算是我的同辈吧。我们没有拿寻猎者身份来强迫你,瑜一,你有没有勇气,破坏一次规则?”
他们和我所想的寻猎者——冷艳的红唇美女,戴着墨镜披着风衣的男子——完完全全不一样。我眼前的,却是穿着运动服的杰汭,和穿一件薄荷青连衣裙的涟殇。她有着宝石紫的长发……有一天,二月二十九日,涟殇十六岁,他们,又在战场上过了一次生日。之后,他们邀请我陪伴,杰汭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可以觉察他的枪口还正热着,我没有追问他们又去什么地方完成了组织任务。但我突然执意看一次他们的法术,他们欣然同意了。涟殇吸着可乐看着杰汭,问我:“阿瑜,你怎么一副想问问题的表情。”
杰汭立即表示:“如果你对寻猎者的生活很好奇,就提问好了,我们来者不拒。”
“这个,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要问的是很尖锐的问题。”
我那时说话,还带着文绉绉的书生气:“没有什么,我听影片里说,有感情是寻猎者最大的禁忌,是这样吗?”
杰汭放下手里的可乐杯,自嘲说:“看,连瑜一都讽刺,看来我们是不合格的寻猎者了,还说把梦想告诉全世界呢。”
他们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幼年,我曾经想过做一个寻猎者,那是寻猎者和法师影片风行的时代,那个时代过了,我也就长大了。走到空旷的广场上,海风涌来,涟殇才提起刚才的话题:“没有感情的寻猎者我们见多了,他们没有自己的梦,一个个败在了我们手下。”
杰汭向前走:“没有感情的人,根本不是合格法师!”
他笑着回过头,眼睛看向我。瑜一从回忆中醒来,瞭倩同他挥手作别,直奔四楼的教室。瑜一每一次对那天的回想,总会在“没有感情的人根本不是法师”以后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