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光射在扑克的正面。时间过得越久,让风棘从“清之君”手中脱身的可能性就越接近于零。杰汭要鼓起涟殇的希望:“你发现自己推测错误就失望了吗?现在的失败不过是尝试,虽然你的直觉出错,但未必不是一条通向成功的路!”
涟殇淡淡感谢了他,那种强烈的直觉还在,那种方块K会与一本名著有关的直觉。敲门声响起,是瑜一。他说他来找一个避难所复习数学,听小道消息说数学考试很难;他的父母又闹翻了,家里的老鼠蚊子都撤退了,他这个大活人,也要找难民营——啊,不对,是避难所。瑜一招手说:“不打扰了,我到二楼去!”
杰汭有一些迟疑,不知道是接着涟殇的话讲下去,还是送瑜一上去,但迟疑只是分秒,他决心继续这个话题。杰汭最希望看到涟殇温暖而自信的样子,但他只看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她的脸靠着他的胸口。
“到现在才想起来,”因为在杰汭的胸口,涟殇的声音含糊,“淇与在见到我们的那一天起,就想告诉我们有关风棘的事,但他不直接说出口。这一定是因为,有人在这左右威逼着他。一定是的,找出那个人,那个人一定知道关于风棘与‘清之君’的一切交往的!”
杰汭安慰着她,说寻猎者的身边,有敌对组织的人跟踪,不是再寻常不过了吗?风棘所在地。现在是午夜。那一夜因为匆促,他在给杰汭拨电话时,连看那片纸上写的谜底的时间都没有,那些控制他的人,把纸遗忘在桌上就走了,他却没有抓住机会。因为冲动和恨意,他和那些人联络上了,他被那些人掌握着。他成为一个小傀儡,到现在,这条路已不能回头,月节在公司的宿舍里过夜,已经有一个星期多了。
风棘看虚拟世界的积分和等级,向同伴们不可攀越的数字靠近,但他对这个已经没有感觉了。他责怪自己,在打通电话的那夜,为什么如此犹豫,开篇一连串的道歉和问候,浪费了仅有的时间,本来可以在接通的一刻,打开谜底,告知他们,弥补自己的错,但那天的时间太短暂了,控制他的人已归来,他只能把答案原样放回桌上……从此,他再未见过谜底。他只能以“向他们道歉也好”来安慰自己。顺手打开他自己最为熟悉的网页,聊天室的留言本上,充斥的是 “大虾,交流交流吧”和“你算个什么,不服来决斗”的字眼,眼望着设计宏伟而精致的画面,回忆几年前自己还在灵宙本部,和淇与打打闹闹,看少年漫画,那个时候的涟殇,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杰汭这个人。
“一个人没有人说话,就会在回忆里空想。”
一段时间前,自己的班主任偶然讲过这句话。几年前,他和涟殇同去远方小镇的低谷瀑布。山寺的僧侣用雪松针的软垫请他们坐,品天山雪浸的松茶,老僧人张开宽大的白袖口:“施主们,请到敝寺后的夜间瀑布观赏,那是修身明道的福地。”
老僧人不管她手上的拨琴他腰间的枪,对所有的到来者都称为施主。风棘提议说:“去吧,明天游人又会多起来,不如今夜就在此地住宿?”
“善哉善哉,我们就做一夜的和尚好了。”
涟殇答应着他,用羡慕的眼神望着小和尚。西山无月,瀑布水从缓坡上流下,淌过梯田一般的山……淇与在楼上翻动滥俗的《情书宝典》,研究给坠夜的第一个表白。没有名言不行,语不惊人更不行,淇与希望自己笔下生花。他思考:称呼,坠夜……什么?同学,小姐,寻猎者,女孩,朋友,好友,还是什么都免了?
“用不着称呼,因为除了她, 你还会写给谁呢?”杰汭?寒冷的天,他把外衣留给涟殇,身着短袖球衣就走上楼。淇与请杰汭教他写信。
“我来做现场指导!”杰汭坐在地板上,让淇与努力,“不用写称呼!直切正题,字数尽量少!”
啃坏了一支圆珠笔,终于完成。杰汭看过,满意地扶着床沿睡着了,淇与没有例行地给朋友们道晚安,伏倒在写字台上。涟殇和坠夜还醒着,她们知道两位男士在干什么,所以根本没睡。
“坠夜学姐,完工了。”
涟殇称坠夜为“学姐”。
坠夜生于前一年的九月十日,涟殇生于后一年的二月二十九日。
“都睡着了,上去看啦!”坠夜上楼,红木的楼梯一级接一级地震荡,但绝对吵不醒睡熟的人。
“看了到吗?喂!答应一声!”涟殇的问题,坠夜第一次没有反应。她面对着一份词不达意更论不上动人的情书。坠夜:不要以为我们的性格是地球的两极,实话告诉你,地球上两极最近!我知道南北极才会相互吸引。好想睡,那再写一句好了。杰汭告诉我他对涟殇讲过的话,让我再对你这样重复:明天中午在校门口接你!淇与坠夜问:“最后一句,是杰汭对你讲过的话吗?”
“他,好像对我说过。比爱你一万年更为现实一些,尤其是……对我们而言。”
寻猎者,明天中午太阳正高,校门口的你可以发现我,就够好了。
“阿夜,想哭吗?不要找淇与,他已经睡着了,我走了……杰汭!”
涟殇小声喊,“杰汭,不可以装睡偷听别人说话,下楼去了。”
杰汭起身坚决掷下一句:“电灯泡是可耻的!”
跟着涟殇,离开了空气沉闷的二楼。涟殇对着杰汭说:“你把你对我说的话都暴露了。”
“怎么不行?这个时代,是物质共享的时代。”
涟殇没有丝毫不情愿,愉快地表示:“你可以尽可能地帮助他们。不过,听说你开打的那一年只有六岁。是真消息,还是旁人臆造的?”
杰汭爽快地回应:“考完试以后,我可以对你们大公开,不过交换条件是,你也必须把你的寻猎者经历告诉我,认识以来,还从不知道你的过去,这个遗憾也应该画上句号了。”
杰汭走近涟殇:“寻猎者不活动筋骨是不允许的,偶尔到深夜的街上去,也许会碰上不安分的人,可以练习练习。”
他猛灌几口可乐,走出店门外,远处就是江水,有江风掠过楼间的空隙,涟殇的长发凌乱起来,显出寻猎者的不羁本色。路过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图书超市,陈旧的名著放在最角落,对着橱窗外,精致的银按扣反射书店的射灯光。《王子复仇记》、《浮士德》、《堂吉诃德》、《红字》、《蝴蝶梦》、《老人与海》……涟殇一一问杰汭有否读过。
“有。在做学生的时候读过,当寻猎者毕竟路途遥远,在列车上看最好。”
他掏出手上的票,“ROOF的演唱会,明天晚上七点,球场。”
读浪城的球场不止一个,但是如果只说“球场”,那一定就是那个可容纳九万人的湾江球场,也是这里某支球队的主场。次日。他们吸取舞会的教训,提早来到门口。他们发现自己是明智的。没有歇斯底里的人群,没有黄牛,但已经开始检票入场了。ROOF,如同乐队的名字一样,宣传的是屋顶音乐。屋顶音乐的发源地,一般认为就在他们熟悉的城市,SN·MIRTUNE。所谓屋顶音乐,在五十年代属于一种随意的、自由发挥的初级音乐。一群学生、工人、职员,没事干了,就在郊区或农村(城市里这属于噪声),找个亲戚朋友家的屋顶,搭个梯子上去,弄些破旧的乐器,从吉他到长笛,从架子鼓到竖琴,没有什么是不允许的,绝对的自由。然后就开始唱歌,可以共唱一首,也可以各唱各的,人人都以把别人带跑调为荣。当然,吸引别人来唱自己的歌,是更大的荣耀。路上经过的行人,只要觉得有趣,也可以从梯子爬上去,加入他们的行列,甚至可以“抢夺”他人的乐器:当然,只是象征性的抢,一般以自己携带为好。最为有趣的,是相邻或者相对的屋顶,同时有两批,乃至两批以上的人互相较劲,这时同一个屋顶上的人,会变得异常团结。到了傍晚,他们会全部都站在屋顶上,看见黄昏,看见夕阳西下。这时,会有一个人,带头重复着“Oh...one day passed away...away,away,away”抑或是“The night is calling me...where will I go...where...where...”这才是屋顶音乐最精华、最伤感的部分。有著名的乐评人如是说:“屋顶音乐的自由、嘈杂、混乱、愉悦、悠闲、放肆,都是它得以流行的法宝,不过最后那苍白、凄凉、冷酷乃至荒芜的重复,简直就像在说:跟着一起唱吧,唱吧,那些疯狂、嘈杂、纠缠都是过眼云烟,只有这个时候浮现在你心中的人和事,才是终你一生都无法报以一笑的。在想谁吧?想想吧,想想吧!要哭了?那就哭吧。没什么丢脸的,屋顶音乐不嘲笑哭泣的人。”
当然,屋顶音乐也有它的服饰。歌手们喜欢用最少的颜色,剪裁出奇怪的形状,如果身上的颜色太花,绝对被视为凑热闹的伪乐迷。他们喜欢青铜配饰,金色反而很少。饰物要么是锐利的几何形,比如长方形、三角形、六边形,乃至十七边形;要么是具体而有些古怪的图案:水瓶、海螺、倾斜的大楼、海龟,反正星、花、鸟这样太普通的东西是拒绝的,还有抽象的流线形象也不欢迎。
于是今天,涟殇和杰汭都打扮得像个真正的ROOFER。当天温度十六摄氏度左右,杰汭穿和平常那件衣服一样的黑衣黑裤,这种紫黑色是资深ROOFER的象征,ROOF音乐发源地最富魅力的颜色。再搭配上一条白色网格宽腰带,就非常符合标准了。至于涟殇,半长的直筒矩形薄风衣,灰靴子,大个的青铜幽灵挂坠。最关键的是那些看上去像巨大的黑腰带的东西,皮质,其实是用来绕在脖子上的,绕两三圈最好。背包绝对是竖条纹的ROOF标志背包,宽背带从包的正反两面的中间穿过。
在三四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疯狂到了极致,在《从星空降落》、《至爱与至恨》、《让她飞过来吧》、《你怎么还不离开》、《捅破死亡》这些或奇特或忧伤的歌曲里度过。杰汭看见涟殇已经开始许愿。她向星空许愿的成功率很高,星星是最伟大的先知,在亿万年以前,就知道这里有人要请求帮助,于是把光线投向了这里。她希望两人一起,到后台去看看“西洋景”(法术不支持这样的行为,所以无法使用法术)。
很快,星空环的力量照射在他们身上,成功了。两人成功地避开不靠法术根本过不去的“防线”,看见那三男二女五位歌手。他们本来打算要个签名,说几句话就走。没想到ROOF的成员看见他们以后,居然把助理请了出去,留下了他们。他们为自己的魅力感到很震惊。面对最喜爱的乐队,他们当然不会隐瞒。在不短的时间里,他们和ROOF乐队谈论着自己的故事。
“太让人惊讶了,我们也许可以写点什么,唱点什么。”那个热情可爱的女吉他手说。
“伟大的乐队,总是为看起来像笑话的人写歌!”涟殇很高兴地接受了。
“你们会是英雄的。”某个成员低沉地祝福。
杰汭点点头,他们该走了。第二天考场。数学考试。涟殇不会做,那就找瑜一抄。幸亏昨天,寻猎者朋友收留了这个家庭战争的难民,准备得还算充分,拉链摄像头摄下答案,涟殇也快抄完了。涟殇边抄边暗自思忖,应该感谢瑜一。
“如果有某一天,瑜一因为是我们的朋友而受到伤害,我决定用全力保护他。”她对着白色墙壁发誓。
考完数学也不过刚刚十点半,再到淇与那里吃午餐,瑜一身边带着瞭倩,她还是短发,带着特有的英气,却装饰着雅致的蕾丝饰品。
“这边就是‘失落的雨季’餐店。”
“是我早上去吃饭的店吗?”
“对,他们精制的水晶烤饼和蘸饼的汤料最好。”
六个人对坐。淇与喝着饮料:“你,自我介绍一次?”
“对不起,我忘了介绍自己。瞭倩,和大家一样是十二年级。”
“大家中午好。”海棔也进来。
难得一见的阳光表情,“零霭的医师说了,只要一个星期后再用一次涟殇的血治疗,就能全面康复。不过,这一次的捐血非常重要,据说送血要非常准时。”涟殇让他放心。
“没有问题!”她如此爽快,不拖泥带水。杰汭提起涟殇已经忘记的话:“下午,你要听我讲我的成长史吗?”
涟殇用眼神制止他,店里,人不少,看似平平凡凡的学生,但谁也说不清他们中有没有组织的成员。下午的历史考试,涟殇毫不留意题目,在答题卡上涂写答案。答题卡上黑色的模块,酷似寻猎者的暗号。她责怪自己不应该什么事都联想到寻猎者和组织,同杰汭一起走世界的寻猎者生活,比一人独行快乐太多,不知几时,又来了淇与、坠夜这么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