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涟殇瞌睡连天,坠夜问:“是不是被欺负了?他伤着你了?”
她低头一笑。晚上是学校的话剧表演。涟殇演个小角色。在学院里听了几天课的杰汭,和她搭档。背景是西方的古堡,全是青灰的砖,夹杂着水的划痕。在后台,涟殇听见杰汭说:“这些人物怎么一个个没名字?王子、公主、灰姑娘、王后、宫女、裁缝、女巫……一个个都像为身份活着,虽然剧情很好看,但至少取个名字吧。”涟殇换上衣服,装作没听见。到场的人堆满了礼堂,拿着望远镜。这话剧是童话,无非是王子灰姑娘,坏女巫好裁缝。一开始很热闹,小仙女舞蹈欢快,公主舞步典雅,女巫舞步神秘。
涟殇扮演一个恶毒法师(杰汭扮演)的人偶。她茫无目的在舞台上走,有时展开双臂转一个圈。她从黑暗中走出来,穿着一身黑丝绒礼服:上身是紧身无袖衣,环绕银丝大回纹图案,下身却是长裙,丝绒制成的长六角形绣片,整整十三层,最小一圈有十五个绣片,最底一圈竟有四十个绣片,都有细银丝装饰,层层累叠,却又清晰分明。没有化任何妆。惨白的灯光照着,几乎没有力气,人偶却用浸透悲伤、茫然的声音,说着话。这一幕讲,法师回到家,由于诡计被识破,险些命丧黄泉。念白说:白色——包容——一切,黑色——考验——一切,白色——象征——生命的——纯洁,黑色——象征——死亡的——圣洁。法师指责人偶坏了事,威胁她,法师言辞刻毒,但人偶语言破碎。不论法师问什么,她都不能应对,法师歇斯底里发泄一通。最后,她终于说:“法师,销毁我,销毁我吧……”
台下有人在倒抽冷气。然后,失去意识的人偶,开始背诵法师给她定下的行为准则:“人偶是属于法师的,人偶如果背叛,法师可以随时惩罚她,销毁她……”
然后她看自己的身上,法师从来没有揍过她。每天早晨他为她泡制荆棘果汁,维系她的存在。她平时可以作为一个正常人,出去活动,人人都喜欢她。最后,在漆黑的夜晚,她还是回到法师身旁。
“销毁我,销毁我……”
她再次念台词的时候,就有些哽咽,不是矫情,是真的悲伤。之后,法师把她抱下舞台。后面就没有他们的表演了,又是王子灰姑娘,国王皇后。本来剧组打算删掉法师和人偶的戏,因为这和主题没什么关系。可是自从这次演出以后,没有人再提删除了。周六。涟殇的手机开始响起,是 “热线”。她有两部手机,第一部是组织工作热线,从那边传来的,都是任务。还有“内部电话”,和朋友联系用的电话。她接通电话:“觉林哥哥,你打热线干什么?零霭的身体可以接受血了吗?”
觉林不回答所有的问题,只说:“涟殇,你的表演结束了,我们的‘表演’就要开始了,好运。”医院里,觉林哥哥同眼前的医生交谈:“我们最需要的,是这种血。OP混型血,人群之中最罕见的血型。据说,只有‘夜决’的寻猎者涟殇,才拥有这样不凡的血型,但是她这个人,似乎在研究星空环,还很顽固。你可以帮助我们弄到吗?”
涟殇想,觉林哥,你太会演戏了,算了,蒙骗一回你的同事。
“那一位女孩?我是认识她,但仅是浅交,我尽力而为。”杰汭的紧张神经开始波动,看来这自助餐,他是请定了。淇与来了,他没有让坠夜来,因为淇与害怕她在医院里实在不小心,无意中揭穿涟殇与觉林的表演。问题解决以后,海棔送涟殇到门口,她请他留步,他不多托付她关于献血的事,向她作了一个最俗的胜利手势“V”。涟殇还了他一个更为灿烂,让他放心的笑容。她说:“反正血在我的身体中,二十四小时保证服务周到,送货上门。”杰汭本是局外人,和这件事没关系,但是在这个时刻,他查到了献血的一切资料,把它们打印下来,还在找世界上是否有一个可以代替涟殇的人。周一。周一是“抄作业症”的高发期,也是涟殇旷课最频繁的日子。坠夜学姐写着日记,不听老师在讲台上说讲。坠夜在笔记本上写上日记题:“杰汭和淇与”。
“相同点:他们都很好(早看出来了),不过淇与(似乎)还是一个人?看样子是,胆小的女孩绝不愿与这个寻猎者在一处。缺点:淇与,他怎么总喜欢露出神秘的表情,这人本来的神秘气氛就够浓烈了。杰汭的缺点呢,太明显了!”
坠夜写到她笔记本第六行,老师用黑板擦的铁皮点着黑板:“坠夜,回答问题!请在黑板上写出这些表格!”
惨!她拿着粉笔做填写状。什么什么君主,什么什么官员,什么,什么什么诗人,什么损害什么利益……不要紧,讲台下有人为她翻着书,是涟殇所说的瞭倩。瞭倩身穿短裙,还有一番英气,尽管她根本不是寻猎者。她的短发,清爽干脆。这是个很讲义气的女孩,涟殇说过。果然不错。
“田园,田园。”瞭倩提醒她,声音足够让她听到,绝不畏缩。田园诗人,填空,其他的空也同样完成。回位的坠夜,向瞭倩致谢,瞭倩笑而不说“不用谢”。瞭倩并不怎么喜欢杰汭。她有时说他是个男狗皮膏药。这种说法对于理想高远、为人不错的杰汭并不公平,但是瞭倩厌恶他的独占欲。她对于田园诗人一类的历史很用心,人也乖巧浪漫,可以背诵许多诗篇。杰汭和涟殇已回到“失落的雨季”,淇与也在,他们透过望远镜的高倍镜片,看这间教室。餐店里的闲人疑惑:“这个店员和他的朋友在做什么?”
转眼到了晚上。坠夜等涟殇。已准备好的,有着涟殇的血自言自语。今天“演戏”的台词,不背就熟。夜间,涟殇请正在自习教室里的瑜一去“失落的雨季”玩。杰汭在手机里冷着嗓音对觉林说:“我们就来。”挂断以后他继续自语:“如果你真能救涟殇的好友一次,我会对你另眼相看。”
“涟殇,你很有把握吧。”涟殇看着密封袋中自己的血自言自语。觉林的话不多,三个字:“谢谢你。”然后推开门,送她走出门。医务人员们忙忙碌碌地感激这个女孩,她无愧地接受谢意,同时讲述自己怎么得到的“困难”经历。这不是输血,因为他们血型不同,这是利用OP型血独有的成分,刺激零霭身体内的造血功能。
“OP型血是万能的,但涟殇你自己,却因为它而有危险,何况是寻猎者。”觉林很担心。他知道,OP混合型血可以救援别人,但拥有OP血型的涟殇,一旦失血,却不能接受任何其他血型的救援。
“让涟殇流血,可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最少要过我这一关。”这是杰汭的承诺。涟殇匆匆问觉林哥哥,组织里是不是有一个与自己的血型相似的女孩,不是相似,是相同,完完全全一致的OP混合型血。觉林摇头:“可能。但现在找绝对来不及。”她失落地走开。这种血相传有星芒花的法术因子。所以严格说来,涟殇不是纯血的人类。她的皮肤水润细腻,却如同满月般苍白,也是血的原因。
“还要捐一次,在十几天以后?”
杰汭明知故问。涟殇也不回答他,只说:“杰汭,谢谢你,这段时间,我自己就拜托你了,血的流失不知道会不会让身体不适,我的身体呢……”
杰汭拍住她的肩膀:“放心好了。”街头一阵寒风,杰汭被风一吹,就会记起不太愉快的事,比如,要请涟殇吃一顿,最贵的那种。餐厅,自助餐。
“来,不如再喝。”杰汭走向前台去看免费供应的酒,只有绿色和白色的可可味甜酒,连牛奶酒都没有。涟殇用手指拨动拨琴,看来前几天的生死攸关,已经过去了。隔壁座位的两个闲人在读报纸,说这个城市真不错,就是有人偏偏要研究什么星空环,还说那些为了阻止世界毁灭而努力的人是邪教。杰汭带着甜酒走来,说:“我们该走了。因为再不离开,发现我们的邪教人物,会毁灭这幢大楼。”照理说,经历了那天的劫难,他们应该立即逃离这里才行,两人出其不意地留下,算是一招险棋。两人没有回去,来到了某个僻静的地方。只有和荒草无声陪伴的寂寞水洼,踩过去,留下两对很长时间都不会消失的足迹。上次来时,他们的足迹还清晰地留着。再就是当年号称“最宏伟摩天轮”的残骸,高度六十米,还只是半径。上面栓着上次他们弄的绳子,挂着个木板,勉强像秋千。两人坐上去。杰汭在怀中留着涟殇的座位,她一坐进去,却开始笑。
“你笑什么?”
杰汭问。
“我的颈根挨着你的头发很痒……”
她几乎笑得背过去。杰汭很尴尬,幸亏她慢慢适应了。摇着摇着,杰汭提醒:“法师,转整圈了。”整圈,最高处是120米,倒着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模糊看见地平线上的彩灯和喷泉,在眼里划过辉煌而悲伤的影子。方才酒精的刺激,失重的感觉,使两个人紧紧拥抱,天昏地暗。他们疯狂地旋转着,每到底端都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用力扯动绳子,这样转了七十来圈,才停下来。
“嘿,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华梁法师问过我,我不知道,所以问你。”涟殇问。杰汭的声调低下来:“是么。”她再一次背诵起话剧里人偶的台词:“我和他在一起,我觉得这里有炽烈的爱情,还有兄弟、知己、伙伴,我觉得他像哥哥,他却说我能保护他,他像我的导师,他却说我让他懂得了一切,这其中不掺杂一丝感情以外的东西,财富、权力、虚荣……通通没有。”
“我不放开他,他牵着我的右手。”
“哪怕敌人逼迫,他都吻我,然后放下我,我们会一同战斗的。”
“无论命运怎样宣判,最后,我都会对他笑一笑,然后,我们继续上路。”
“无论最后去天堂或地狱,我们都会为此骄傲的。”杰汭把话接了下来。他知道在梦境喷泉,涟殇为什么那样平静了。因为那一刻,我们还是在一起的。多年以后,人们或景仰我们,或讽刺我们,却永不可能,感觉摩天轮秋千下,拥抱亲吻的温暖。那时候,我们行走于广袤人间,还会回到这里,重现这个华灯初上的夜晚。情,一人,一个,一次,足够。杰汭在回去的路上感叹,他们没有把钱吃回来,又筹划到“失落的雨季”去,把淇与给闹“破产”。回到店里,他们谈论起这几天的事。说着说着,就谈到足球。杰汭回忆他的看球经历,说:“记得他们夺冠,那个焰火,那个激动啊……对方还说是什么黄金白金超白金,就九十分钟,把他们打回平底锅、易拉罐、牙膏皮!伙计,伙计们!冠军,冠军,冠军!真是男人该干的事!A MAN!A MAN!”
他正在劲头上,灯闪了一下。停电吗?是供电不畅的影响吧。杰汭放在椅背上的上衣抖动,方块K的扑克落到地上,还有一杯奶油也翻了。岳俊立刻大发灵感:“我多希望有座超市,忽然停电了,灯一黑,人没事,所有超市的食物,都吓得跑出来了,我就抓住他们,一边听音乐一边吃,想吃多少吃多少。”他跟杰汭很久了,连说话都有一些杰汭的放肆,还有涟殇的想象力。杰汭看着方块K的图案。
“这样茫无目的地空想,不会有结果的,”坠夜批评他,“做点实际的!”
他不加辩解,也许能解开方块K之谜,需要有一天,有一个人,突然发现……“失落的雨季”基本资料:建筑完成:1999年 用途:餐饮顾客 群体:学生 楼层:2 供应:主食、热菜、饮料 面积:300平方米左右 2楼出租屋:10间 其他功效:可以在店里写作业、读书、交谈 主要色调:白、橙、红 价格: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