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他看见杨妩款款向镜子面前走去坐了下来。
气氛有些低沉,屋内也十分安静,而他漆黑的眸子浮上了一层迷雾,悠悠地看着对面这个人,然后握起一把玉梳,沿着她墨色如瀑布的头发,慢慢往下梳理。
两人都怀着各自的心思,抿着唇默不作声。
直到一个干净利落的随云髻梳理好时,杨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语气有些吃惊地说:“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陆元策脸上眸子如水,语气云淡风轻:“太子身着墨色,在相府寒金殿休憩,身边会有一两个侍卫,背后也有影子杀手。”
穆国的太子,本就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其表面虽然一副仪表堂堂,待人谦恭有礼的样子,其实手上的鲜血不比他陆元策少。
“杀手……”杨妩灵光一闪,这时候终于展现了一丝笑颜,回头望着他艳美的的脸蛋,道:“你不也是个杀手吗?”
“我……”陆元策微微一愣,轻轻启唇道:“我不一样。”
说完,他从腰间掏出一把熟悉的匕首,放在桌子上。
杨妩低眼,见这把匕首上镶着一块剔透玲珑的玉石,看成色,其实不比三尧的那块玉差,可自己还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昨天夜黑,虽没有仔细看过它,但上面的玉石,是的的确确地引起过她的注意。
“这是太子的东西,”陆元策见她神色有些变化,眼眸微缩,面色平静。
“你要我,用这个去吸引他的注意力吗?”
杨妩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那他要是脾气暴戾……”
对面的人微微扬起了唇角,俯身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仿佛都直入人心:“那是你的事。”
听了,杨妩微微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人哪会跟你有什么交集。
他杀伐果断,他心思缜密,他冷血无情。
该死,她就是一颗棋子而已。
陆元策见面前的这张精致清丽的脸蛋隐隐有些情绪的变化,他敛起了表情,悠悠道:“该走了。”
相府到年府,起码需要半小时车程,再不走,恐怕等她赶过去,大家都已经用完午膳了。
午后是影子杀手替班之时,那时候警戒更加严谨,对她来说见到太子,其难度就如同登天一般了。
杨妩当然知道了,可是对她来说,根本就无所谓,想要引起一个人的注意,是很简单的。
“那我走了哦,元策哥哥。”
杨妩眉毛轻佻,看着他嘴角一抖,心里终于得逞了,于是她仿佛一个胜利者一样,站起身抚了抚自己的裙摆,用最平淡的语气道:“不要想我哦。”
说罢,她拾起桌上的匕首,扬起头乐呵乐呵地出了门。
陆元策看着那人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眸子里满是迷雾,好像一点也琢磨不透远处那个身影。
这时,屋子里一片安静,他眸子里抹去一丝冷芒,终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手飞出了一把利刺朝横梁上面扔去。
而那人原本是慵懒地支着头,见危险近在咫尺,当然反应迅速,她双腿一蹬,就从上面跳了下来,躲过了过去。
“想不到啊想不到,陆兄是要叛主了是吗?”女子声音十分娇媚,身姿也袅娜俏丽,一身淡粉色的宫装在他面前很是耀眼。
陆元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道:“不要多管闲事。”
对面的人听了,转身便懒懒地坐在了那张朴素简陋的床上,一脸媚笑,如玉的指尖却轻轻摩挲着被子上的纹理。
“这个小姑娘还挺有趣。”
明月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胆而又充满手段的小孩子,那天杀完蒙面人,她就已经察觉到了旁边的人。
“只不过啊,”她遗憾地掀起眸子,看着面前这张冷若冰霜的脸,眯了眯眼,“你选错了人。”
杨妩看着窗外溜走的风景,全然不知在她的那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她放下帘子,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
此次诗会一过,她一定可以找到答案,她暗自想着,只是不知道,那个人还认不认识她,毕竟只有几面之缘,肯定记得没有那么清楚吧。
“这相府的路着实有点难走,小姐担待着点,”马车外面的小厮用力甩鞭,也在很焦急地赶着路,导致整个马车晃晃悠悠,好像快要散架了一般。
杨妩被颠簸地回过神来,她蹙了蹙眉,一脸愁态。
这陆元策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马车,可能好久没有修理过吧,这马夫也是,明知道马车已经如此破败了,还这么大招旗鼓地策马前驱。
想罢,她慢慢撩开马车前面的帘子,朝着那个小厮笑道:“大哥,走慢点没事。”
可见那小厮见这人的清丽脸蛋,眼神竟然直直望着她,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直接出了神。
就在这一秒,她整个人晃荡了两下,马车摇摇摆摆地就快要往路边的小摊撞去。
街上的小商贩们慌乱之中破口大骂着,杨妩也眸子收缩,慌忙抓紧了自己的匕首,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像马上就要栽在这了一样。
天,她还没有查清杨府的事情,居然就这么死了,老天也太不公了吧。
而那小厮神色大变,这才反应回来,于是手忙脚乱地拉住缰绳,使原本混乱的马车回归了平静,熙熙攘攘的尖叫的人群也越来越远。
他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朝着马车里讪笑道:“不好意思啊小姐,就是见小姐有些面熟,一时慌了心智。”
听了这话,对面的女子眸子深邃,一抹寒意悄悄地爬上了面上。
这个小厮长得精瘦,但力气不小,虽然身穿着普通的麻制衣料,可举止却是训练有素,如果真的不用心的话,还真的以为这个小厮只是一个平常马夫呢。
“小姐知不知道江南知府,”小厮对此毫无察觉,一边驱着马,一边悠悠地道。
“听过,只是被抄斩了,还挺可惜的,”她咬了咬牙,佯装平静。
“我看小姐长得有些像杨家的姑娘,”他顿了顿,继续道,“姑娘可是?”
杨妩听了,整个身子都微微僵住,她再次抬眼,看了看帘布后的身影,表情变得阴郁起来。
难道说姜氏已经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而今天,就是要被杀人灭口了吗?
杨妩默不作声,手里的匕首微微一紧。
可一切都若无其事,一切都十分平淡,风透过窗子,洋洋洒洒地拂在她脸上,居然有种暖意。
“姑娘不必担心,杨老爷有恩于我,我是断不会将姑娘身份说出去的,”那小厮轻描淡写地说着,听不出有任何的情绪,“只是姑娘这张脸,如果不稍加修饰,可能很快就会被人认出来。”
杨妩眯了眯眼,随后想到了什么,立马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也放松了下来:“也是,我差点忘了年三小姐是有一块疤的。”
陆元策居然也没有提出来,好像府上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一茬事一样。
她刚说完,对面的人就递进来一个温润清澈的白色小瓷瓶,轻轻一笑:“小姐拿着这个瓶子便是。”
“这是?”
“易容粉,”对面的人答道,“只要轻轻抹在脸上,年三小姐的胎记就会显露出来,不过药效只有三小时,姑娘慎用。”
杨妩听了,眸子里满是迷雾,好像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一样。
她轻轻打开瓷瓶,而那一瞬间,立马有一股幽香袭入鼻子,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这么昏昏沉沉地倒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面前哪里还是简陋破败的马车,哪里还是一路颠簸的风景,而是在一间精致的屋子里,她的身上,还盖着一床锦缎被子。
头顶的琉璃珠帘一落及地,恰恰能够掩住她的身影。
这里是……
她慌忙摸了摸袖子里的匕首,还好还在。
“醒了啊,”就在不远处的桌子旁,那个少年轻轻抿了口茶,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对面的人看见这个熟悉的身影,微微愣了愣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三妹妹还跟我充傻装愣呢,”年宇含望着她,眸子里闪过一丝柔情,但最后还是轻轻抹去,叹了口气。
“二……二公子……”杨妩有些心虚地看着他,更有一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她明明是在去相府的马车上,怎么到最后,却被人劫了胡呢?
“三妹妹真不听话,”对面那人轻笑了一声,站起了身走了过来,玉指却没有撩拨起那一串串琉璃珠帘,而是轻轻拨弄着,好像在表明自己的不快。
四周一片安静,只听得面前的珠子轻轻相撞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
看着这张温润如玉的面容,杨妩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面前这个人,该不会什么都知道吧。
她眸子深邃,略微有些防备地往后缩了一小步,动作和之前在巷子里被人打的时候一样。
“怎么了?”隔着珠帘,年宇含眸子担忧,一脸温柔如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随后,他睫毛微微一颤,悠悠地掀起珠帘,然后朝面前的女子伸出一只手:“妹妹之前被人迷晕了,恰好被阿昌看见了。”
“不是……你们不是早就离开了吗?”她有些防备地盯了一眼这只手,又抬眼看着他俊美的长相,心里依旧充满了怀疑。
年宇含见状,微微一笑:“走了,去诗会吧。”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杨妩皱了皱眉,却早已被这人拉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