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对他家老头子的怪毛病很不满。
近二十年来,老李不管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总要到离家最近的河溪,捡一块鹅卵石回家。这举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间断,累积起来的鹅卵石数量让家里都快没地方落脚,小李还几次差点被石子滑倒,为此与老李吵过好几回。
今天,小李正端着碗吃饭,老李又带了一块鹅卵石回来,在阳台洗净后放到窗台处凉干。
小李嫌恶地地冷哼一声,起来想把碗筷放进厨房,却险些被墙角溜滚出来的石子滑倒,忍不住又对老李大吼。
“我说你老捡这些破石头回来干嘛。”小李瞪着眼,气呼呼道:“你看家都成什么样了,摆放东西的地方没有,坐的地方没有!连走的路也快没了!还要捡回来!你疯了吗?总有一天我定会把这些破玩意统统扔掉!”
“你敢!”李老头急了,几步抢至跟前,一把揪过小李的衣襟:“这些都是宝贝,不准扔!一块都不行!”
“宝贝?你说这些布满大街,送都没人要的东西是宝贝?疯了吗?”
“不准扔!不准送人!总之谁都不能动我的石!”
“你真的疯了!”小李一把打掉老李的手,拗怒着:“只会天天去捡这些既不值钱又不给扔的破石头回家,把家当成什么了!”
“你。”老李气急败坏,急速喘上两口气才着说:“你不懂!”
小李气不打一处来,怒极而笑,嘲讽道:“哈,我不懂?你懂得多,可为什么连一部智能手机都摆弄不过来?”
老李自知说不过这臭小子,手指门外,咄嗟叱咤:“你给我滚!立即滚!”
小李略整刚被扯歪的衣裳,斜盯老李一眼,边往大门走边冷哼着:“走就走,等攒够了钱,我定会另买一套房子住!你以为我很稀罕和你这疯老头及这堆破石头住在一起吗?”
老李拿起桌上一颗缺角的鹅卵石,刚想扔过去时却顿了顿,迅速往身边扫视一周,放下石子改抄起饭桌上的瓷碗飞了过去。
小李闪身出门,留下一句老疯了,才把门狠狠关上。
“啪!”
瓷碗在门背上摔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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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气呼呼地跑到大街,踌躇片刻,只得顺着大路往他的好友家走去。
很快,他来到老李每天捡鹅卵石的溪河岸边。
对于这条溪河,小李心中只有嫌恶,总盼着若有人能早日把它填平做马路该多好!
嫌恶归嫌恶,但这偏偏是经必之路,他避无可避。
小李加快步伐,只想快点离开溪岸。
一对小情侣迎面而来。
女孩挽着男孩的臂弯,亲昵地柔声道:“快看,这溪河多漂亮啊,啊!还有这么多的鹅卵石,你去选一块漂亮的送我怎样?”
男孩憨笑起来:“我不如摘朵花送你吧,一块鹅卵石算什么。”
女孩嘟起嘴,有些不悦:“你可知道鹅卵石代表什么?”
男孩和正快速经过,不经意听到对话的小李不由愣住。
男孩很是讶异:“这东西能代表什么?”
女孩把手从男孩的臂弯中抽出,白了他一眼,冷声道:“你很无趣。”径直快步离开。
男孩急了:“这、这。。。好好的怎么生气了?等等我呀。”忙追上去。
小李不由回头望着这对小情侣。
还没等他回过神,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邻居刘大妈打来的。
小李刚接通电话,里面便传出刘大妈急速而尖细的声音:“谢天谢地,你跑哪去了?老李他出事了呀!”
小李心头一紧:“我爸他怎么了?”
“他在你家门口清理地上的碎瓷片时晕倒了,我那学过几下抢救的小儿子刚好路过看见,现正帮他做心肺复苏按压。。。喂、喂?你在听吗?”
小李握着手机,早已往家的方向没命地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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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房病床上,老李全身插满针管,床头边上的监控仪很有节奏地发着滴滴的声音。
看着这情景,小李想起他二十年前离开人世的老妈,现在的老李和她简值一模一样。
“我。”小李没神没气地坐到椅子上:“我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了?可我只不过顶了两下嘴。为了这堆破石头发这么大火,搞成这样值得吗?”
骤然想起老李说他不懂的话,及溪岸上那对小情侣,小李心下开始有些疑惑:“鹅卵石不就是铺路或装潢用的石头吗?还会有什么意义?”
正当胡思乱想之际,但见老李的手微颤起来。
小李忙起身俯看,原来老李醒来了。
“老爸。”小李泛起难过之情,语带硬咽:“你现在感觉怎样?”
老李艰难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张开皱巴巴的嘴唇,断断续续地哑声道:“我。。。我房间,床头柜。。。的第一层,把、把里面的。。。鹅卵石带给我。”
一听又是鹅卵石,小李不由火起:“都这样了,你还左一个鹅卵石,右一个鹅卵石,它能吃吗?能让你马上好转出院吗?”
老李闭上眼睛没有说话,眼角处却冒出泪水。
小李微愕,虽是不情愿,但也不想让已在病床上的老李流泪,只得无可奈何:“好吧,好吧,我把它带过来,这样总可以了吧。”
同时抽出纸巾,轻轻试去老李两边眼角处的泪光,轻声道:“别这样,给人看见多难看,我现在就去,你等等我行了没有?”
见老李没有表示,小李微叹口气,摇了摇头只得转身离开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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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还是原来的家,只是没了在照料鹅卵石的老李,总觉得家里像是少了点什么。
小李轻叹口气,快步来到老李的睡房,用钥匙打开门进去。
这房间本是小李父母的睡房,可自从母亲离世后,老李便把房门锁上,自此十多年他再也没进去过。
小李快步跨到床头柜,拉开第一层抽屉,但见里面只有一本旧相册,一本半新却起皱严重的日记薄及一个很精致的盒子,别无它物。
小李有些讶异,拿起并打开盒子。
果然,老李说的鹅卵石就在里面,小李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
然而,这块鹅卵石与他平常所见的鹅卵石很不一样。
这是块像极心形的鹅卵石。它内在的褐色与浅黄色条纹匀称相间,让人觉得是如此和谐,如此舒服,就像把世界级画匠的呕心之作拿到现实般不真实。它浑体光滑通透,在窗外余光下一闪一闪,如同星星般闪烁着光芒。
小李从没见过如此独特而美丽的鹅卵石。
端量半刻,小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盒中,又连同盒子一起纳进裤袋里,正想关上抽屉,安躺在里面,那本皱巴巴的日记薄及相册引起他的注意。
相册不用看也能猜到里面多半是家里的阵年照片,这个他的睡房里也有,所以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那本日记薄上。
“不会吧。”小李倍感惊讶:“半文盲的老头子还会写日记?”
好奇心驱使他打开那本日记薄。
日记薄翻至昨日新添的一页便停住,同时掉下一张折起来且发黄的纸张。
小李从地上捡起这张旧纸。
由于年代久远,纸质早已变得干黄,字色也有些弥散,但上面的字迹仍可辩认,看样子像是母亲的亲书。
“亲爱的,请原谅我不能亲口对你说,而改用留字方式,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开口。
入院在即,我不知道进去后还能不能再和你一道回家,所以先和你说一声日后多保重。
如果我不能再回来,请你照顾好自己和我们的孩子小李。
如果我不能再回来,而你又遇上好的女孩,请和她一起抚养小李吧,我不会介意的。
如果我不能再回来,而你又思念我的话,就请捡一块鹅卵石回家,我会知道的。
还记得当年你欢天喜地送我的鹅卵石吗?它打动我了,而你却不知它的寓意,送我仅只是因为它好看而尔,你真是块石头。它表示我喜欢你,象征着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意思。所以好好保管它吧,等小李长大找到好姑娘,把它送给他,让他转交给那位姑娘,相信她收到后,一定也会被打动的。
直此,亲爱的,请你像鹅卵石一样,守护着这个家吧。爱你。”
小李看完后低头沉默,良久才轻轻地把纸张放在床柜上,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折回原状。
他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仿佛用点力就会把纸张弄碎一般;他的动作又是那么的细致,宛如在豆腐上雕刻着举世之作。
把纸张折好夹回到日记薄里后,他略扫视老李所写的日记,千篇一律,只有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今天,我又捡了一块石头回来,孩子他妈,你知道了吗?”
小李终于没忍住,两滴泪水掉到字里行间,泪水渗进纸页中,让日记薄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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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医院,两眼发红的小李珍而重之地把盒子放到老李枕头边。
在老李疑惑的目光下,小李淡淡道:“老爸,我想等你出院了,便每天都和你去溪河,一起挑选最好的捡鹅卵石带回家,你看行不行。”
老李惊愕半晌,深锁的老脸突然绽出如孩子般的笑意,嘴里清晰无比地蹦出一个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