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打了胜仗，风光回朝，这么大的事情，连我都能知晓，而你作为他的亲妹，却被蒙在鼓里，平阳公主，你不觉得十分奇怪吗？”沈复深问道。
平阳一愣，她并不知道李容与突然回京，宫中任何人都不知晓，只以为沈复深说的是确然的实话，心中竟有些小小的失落：
李容与自出征以后，时不时就会有信函会给燕仪或太后，而呈给皇帝的军报和请安折更是频繁，但半年以来，竟无一封信是写给她的。
“公主殿下，您今日出阁，本该是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可皇后娘娘却被困深宫之中，这样大冷的天，连个御寒的火炉都不可得，满手都长了冻疮，恐怕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唯一的女儿已嫁作他人妇了。”沈复深说。
平阳走近一步，问：“你见过我母后了？你……她还好吗？”
自从那日，皇上下了废后诏书之后，宫中任何人都不得再靠近昭阳殿。
平阳在皇帝面前不知跪了多久，也没有办法进去见皇后一眼，如今她虽然嫁给了心上人，可一想到她的母后却在受苦，心中也很是凄楚。
沈复深告诉平阳：“当日在临江殿上，皇后娘娘触怒龙颜，事发十分突然，因皇上严令宫中人谈论当时的事情，所以微臣一直不得而知真相。”
那天在临江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事涉阿依古丽的名节，皇后所做的那些陈年旧事又十分有损皇家声誉，所以皇帝命令当时在场的人都将嘴封死了。
平阳后来探究了许久，也没有查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此，她只知道皇后因为阿依古丽的事情惹怒了皇上，却不知皇后真正被废，乃是由于她当年所犯下的陈年旧事。
在平阳心中，皇后一直都是被冤枉的，而冤她到如此境地的人，便是燕仪，所以，她对燕仪可谓是恨之入骨。
然而，沈复深却说：“微臣是皇后娘娘一手提拔起来的，皇后娘娘对我来说有知遇之恩，我自然想还娘娘一个公道。因此，这些天我明察暗访许久，终于得知了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平阳连忙问道。
“真相就是，皇后被废，全是太子下的一部好棋。”沈复深说。
“你……你说什么？不可能！当时我二皇兄根本就不在宫中！是燕仪她……”平阳想要极力否认，但却梗住了。
是啊，是燕仪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而燕仪和太子是什么关系，宫中人尽皆知！
沈复深冷笑一声：“公主觉得，单凭皇后诬陷宠妃这样的理由，皇上为什么会废后？你以为，单凭燕仪的三言两语，就能扳倒一个稳坐中宫之位二十年的皇后？”
平阳摇着头，摇得她头上的凤冠都叮铃作响：“你什么意思？我二皇兄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可能！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很敬重我母后，我母后虽然做过许多错事，可从来没有针对过二皇兄啊！”
沈复深轻哼了一声。
平阳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只是喃喃道：“不可能，我二皇兄那么疼爱我，他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
沈复深说：“钱皇后乃是继后，太子的生母孝敏皇后才是他心里头的正宫皇后，公主这么多年来，可听太子叫过钱皇后一声母后？”
“那是因为……那时因为……”平阳想要解释，却也不得不承认，李容与和她母后的关系的确不算亲密。
“公主，你有没有想过，您的母后为什么能当上皇后？”沈复深问道。
平阳一愣，她母后登上皇后宝座时，她还没有出生，当年的事情，她几乎一无所知。
只听沈复深说：“孝敏皇后去世之后，中宫无主，钱皇后当时还是贤妃，可在宫中的妃嫔当中，论宠爱，张贵妃远比她受宠，论家世，德妃的家世也与英国公的门第齐平，为何皇后的位置，落到了您母后的手里？”
“你什么意思？”平阳问道。
“皇上让皇后娘娘做中宫之主，自然有他的考量，可对当时还年幼的太子殿下来说，他的母后死了，取代了他母后位置的人是您的母后，他会不会有怨恨？他会不会把孝敏皇后的死，都归罪于皇后娘娘？”沈复深哂笑一声。
平阳心中一酸，就要落下泪来：“所以这么多年来，二皇兄一直都在怨恨母后吗？”
“皇后娘娘要对付淑妃，太子却和淑妃是一条线上的，自然会对皇后下手。”沈复深说。
“你说什么？太子和淑妃是一条阵线上的？开什么玩笑！”平阳说，“宫里人人都在传言，我父皇溺爱幼子，想要废长立幼，立淑妃的儿子做太子，淑妃那个妖妇，太子怎么会和她勾结在一起？”
“倘若太子当真对十皇子有此忌惮之心，燕仪怎么会跟淑妃交好？”沈复深说。
这番话，平阳再无法反驳。
“太子殿下不在宫中，皇后出事，便没有人会疑心到他的头上去。”
沈复深继续说道，“可这是一步好棋啊，既扳倒了皇后，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连公主殿下你，也只是憎恶燕仪，对他这个皇兄，依然信任有加。”
沈复深走近一步，咄咄道：“可太子若是当真把你当亲妹妹看待，当日你要被嫁去燕国和亲，他为什么没有半点反应？
公主别忘了，当和亲的对象换成燕仪以后，他可是在燕仪出嫁的当天力挽狂澜，把人给抢回来了。”
沈复深每多说一句，平阳的心里便多一分寒凉，直至整颗心都沉入谷底。
从小到大，平阳最喜欢的便是这位太子皇兄，他聪明，能干，英俊，出身高贵，待人接物都有储君之风，是平阳心目中完美的大英雄。
可是，这样的大英雄，却用了奸诈的手段，将她的生身母亲逼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想起上午在宫城门口的萧瑟寒凉，想起在公主府邸门口那些围观百姓的哄笑连连，心中十分酸楚——
她本该风光大嫁，她的婚礼，本该是这虞都城中最盛大最豪华的，她是人人羡慕金尊玉贵的嫡公主！
可是如今，她却成了一个被废黜的罪人的女儿，连她的父皇，都不愿意来送她出嫁。
这一切，竟然都是因为太子吗？
沈复深告诉平阳：“当日在临江殿中，燕仪拿出一份伪造的有关当年张贵妃给太后和太子下毒乃是皇后诬陷的证据，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李容与若是早就查到了证据，当时怎么不拿出来？为何非要到这个时候对皇后娘娘倒打一耙？”
“你是说……是二皇兄伪造了证据污蔑我母后？”平阳颤声问。
“扳倒张贵妃，对皇后娘娘来说只不过是一时的嫉妒，你瞧没有了张贵妃，很快就有了敏淑妃。”
沈复深说，“可对太子来说，张氏一倒，李容昔便失了条臂膀，当时李容昔正在和太子夺嫡，风头正劲，公主你也是知道的。”
“是啊，张氏倒台，对二皇兄的好处远远多过对我母后的好处，我母后何必为他人做嫁衣？”平阳此时已经完全被沈复深说服。
“公主你再想想，当年的下毒事件里，太后和太子都吃了有毒的食物，为何太后中毒差点了丢了性命，太子却只是不痛不痒地小病了一场？”沈复深继续误导平阳。
平阳听到这里，默默攥紧了拳：“他污蔑我母后？他竟污蔑我母后！全都是他害的！”
这样的消息，对平阳来说，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一边是她的亲生母亲，一边是她最敬爱的兄长，这两个人竟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而她的兄长，竟将她的母亲坑害到了如此凄凉悲惨的地步！
平阳再也忍不住，眼泪如洪水一般奔流而出。
“公主，你想不想替皇后娘娘报仇？”沈复深给平阳递过一块帕子。
报仇？她自然是想的，可是，要如何报？
当日皇后被她父皇一道诏书便打入了无边地狱，平阳在乾坤殿前跪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如今就算是知道了皇后乃是被太子所害，她又能做什么？
平阳今日脸上画了浓重的新娘妆，这么一哭，便全都花了，沈复深递给她的白帕子上，竟沾满了胭脂。
“皇上厌弃我母后至此，连带我亦被厌弃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平阳哭道。
沈复深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既然皇后娘娘被逼到如此地步，全都是太子害的，而事情的导火索又是淑妃，那么，只要对付了这两个人，皇后娘娘自然就可复位了。”
平阳哭着摇了摇头，说：“淑妃如今正受宠，又生下了皇子，太子更是打了场打胜仗，如日中天，我一个被嫁到小门小户的公主，难道还能撼动这两个人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吗？”
但沈复深却说：“蚍蜉亦可撼树，何况公主您依旧是我大虞最尊贵的嫡公主，并不是蚍蜉。”
平阳看着他灼灼的目光，并没有明白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如今正有个好机会，不知公主殿下可愿一试？”沈复深今日与平阳说了这么多话，才终于将话头引到了他来找她的目的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