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南方:
虽然只在北京短暂见过一面,我们通过小森也在听到彼此消息。
抱歉,我家的事有些特殊,希望以后遇到艰难状况时,我们三个年轻人能够保护彼此。”
通过嘉达的好友申请,南方收到这条消息。三个年轻人?嗯,确实是。保护谁?任谁看,眼下状况都过于尴尬,还好很快建立了三人聊天群组。
10月末最后一个休息日,小森裹着长外套来南方家,刚结束的广告棚拍,妆还没卸干净。
“买这么多,吃不完啊傻孩子……”南方接过生鲜食物,谢过快递员。
卫生间哗啦啦流水声,小森洗澡卸妆:“你说什么——”
“我说,吃不完——”
“胖姐就这样——每次订好多——”小森不方便采买,胖姐搞定一切。
小电锅一个格子里煮着火锅汤底,另一格煎虾,几片豆腐、洋葱、甜椒。南方拍照片,发在“三个年轻人”群组,成员:小森,嘉达,南方。
“大人们活得真累,上有老下有小的,像嘉达妈妈这样,什么都不记得也挺好,做自己多爽!”小森了解到苏的部分失忆。
“嗯,总比重复痛苦经历,要好过得多。”南方点头同意。
大虾煎到两面通红,身子勾勾一弯油亮,在小森扯头、剥身、捏虾尾的流畅手法中,南方目测肉质紧实、有弹力,闻一闻,嗯,好多年都没吃过的滋味,那么多好吃的食物,以每年新增方式成为过敏源。
“你吃块豆腐,跟虾做过邻居,就算吃过虾了。”小森给煎豆腐翻面。
“森,我好像坚持不住了,一边写不出新小说,一边又惦记20万什么时候到账,以前也没这么在意钱财,现在想想,好像是因为从来没一次赚过这么多,没经历的事,往后不好直接下定义。怎么办?就整个人特别丧,丧得不要不要的。”
生活朝不曾预期的方向发生着,南方这些天只要有空闲,就试图跳出焦虑,但从没成功。
“你是不是觉着,这好像是你一辈子赚的单笔收入最多的,而且是唯一一次了?”啪滋,小森开一罐汽水。
“对,就是这个感受,目前这也是事实。而且我也开始反思,自己就做一辈子综艺编剧,又有什么不满足呢?至少每个月按时发工资,能保证吃好穿暖,交得出房租。”啪滋,南方也开一罐汽水。
“可你就是不满足啊,逼自己一把试试看,明晚我进组拍戏,拍完回来找你。两个月时间,我给你出个命题作文,少年不打架,成年不堕胎,中年不离婚,老了不得痴呆不卧病在床,这么一个非套路女童星的一生。你写吧,我想看看和我一样的人,都怎么生活,怎么老到自然死亡。”
“好。”
类似平行世界里小森的一生。咕咚,南方大口罐下汽水,打了个嗝,眼泪流下来……
“我听不了这两个字,死亡。”
“哭个屁啊!你写归写,我可不收购不给钱啊,版权是你自己的,我做为故事原型给你随便用。等严总回来找他哭去,公事私事都好好聊聊,屁大点儿孩子就写不出了写不出了,还是小时候考试考少了,作文写少了,现在这年轻人真是,唉!太脆弱……”小森抽纸巾给南方,巴拉巴拉念叨。
“好——”南方擦着鼻涕眼泪:“你什么戏要进组?”
“电影,戏份不多,和四字弟弟搭戏,你好好写作文,等我回来验收。放低自我要求,你说我入行十几年也没演过女一,总不能上了综艺吸到粉丝,长相演技都提升到大女主吧?能演的就接,被选中了就去干。都是工作,挑啥!你能写就写,写的时候别惦记好不好,行不行,卖钱不卖钱,年轻人吧,就是欲望太多了,太多!知道不……”小森教育起人来,巴拉巴拉讲不停。
“知道了,我错了。不能想着卖钱,反正有可能这辈子就卖一个20万,再也没有了。但能不能写得出,还是要自我反省,必须尝试的。”南方意识到,只有做到自己能掌控的那部分,才有机会走出困境。
“没错!来吃肉!”
“吃鱼丸!”
小森的打压式教育起了作用。火锅沸腾,鱼丸翻滚,新鲜小番茄下到汤里,表皮炸裂,待煮到软绵绵,耐心捞起放凉,轻轻挑掉番茄皮,闭起嘴巴咬一口光溜溜小圆球,鲜甜爆汁,果香融化……
“啊啊啊!烫……”
一定要耐心放凉,放到忘了它的存在,才得以感受迷人汁水。
“森,要写到老死吗?”南方吹着一颗小番茄。
“对,不然呢,永生多可怕,一定要把我写成自然老死。”小森下了明确命题。
“好……”
“哭个屁啊!”咻咻,小森继续抽纸巾递过去。
吃完火锅,小森和嘉达视频腻歪一会儿,聊聊工作计划,等拍完和四字弟弟一起出演的电影,12月的尾巴,胖姐已为小森安排好长假期,一年里能集中休息、专心恋爱的时光。
“两个月后见啦!啵啵!”
“等你,啵!”
结束视频,看看时间。小森重新点开和四字弟弟的聊天页面,递给南方:“你往前翻,这小孩儿太让人心疼了,重庆逛夜市那段,后来我们看播出才知道不是任务,快速成年的孩子,过去了就找不回。”
南方翻看弟弟的话,他说变装扎起麻花辫很好玩,吃小吃,买闪光气球,还给工作组小姐姐们买些好看的皮筋发卡分了分,看播出时,看哭了,被大家保护着,很感激……
“多好的小孩儿,这次演的是暗黑系?”南方把手机还回去。
“嗯,他演一个精神变态罪犯,定妆照A爆了,我去搭戏演失足女青年……”
10月末的火锅小餐后,小森进组拍戏,和四字弟弟的默契配合,早在热播综艺《番茄小车》中磨合淬炼。
两周后,严总回国,新一轮工作全面开展,《番茄小车》第二季续订,艺人阵容、广告赞助、踩点选址、前期预案,工作组即将北上,拍摄苍茫白雪,辽阔天际。
关于苏的消息,如警方所说,媒体追着不放也不过一两周时间,新的社会事件、国际争端,足够爆炸,比起追踪一起证据不足的失踪人口案,名人和政治更吸引流量,赚取点击。
南方家里的小沙发上躺了两片枫叶,北京开始供暖,室内干燥,室外偶尔雾霾。
深夜下班,严总开门进来,给植物们浇水,清理落叶,茉莉这朵孤独小白花,苍翠暗香,不忍触摸,怕落在手里,失去一生芳华。
“茉莉都是夜里开花吗?”严总发出消息。
“对啊,摘下来丢在茶叶罐里,第二天就能泡一杯茉莉绿茶,或者茉莉白茶了。”南方正在内蒙乡间小饭店里,后背烫得发痒:“这两天走的路,都能被火炕治愈了,我现在舒服得想订个钉子把自己挂墙上,像吊炉烤鸭那么烤一烤,酥酥麻麻喷喷香。”
“哪一站?”严总问。
“伊图里河,摄像组在等雪,我们组白天在林业局做资料来着。你呢?刚结束?”
“嗯,来给你浇浇水,在想你在家时,都做些什么。”严总靠在暖气边,南方这间不大的屋子,一床一桌一沙发,植物围着窗台上下摆整齐,东西不多,挺干净。
“在家时,嗯,就想你啊!”南方换姿势,把肩膀往这面叫做火炕还是火墙的东西上贴一贴:“这么晚,你要不要住下?体验体验我的日常,柜子里有新毛巾新浴巾。”
“还有资料要看,我还是回家想你吧,注意安全,及时汇报。”严总摘掉两片被暖气烤干的叶子,关了灯离开。
“好,一会儿给你看看我们的住处。”南方继续烤着后背,一碗热奶茶下肚,暖到心满意足。
“走啦罗恩!”阿飞拉起贴墙取暖的罗恩,美国厨师的初次北国烤屁股之旅。
罗恩做为合作艺人,并不在随组考察名单,也不知怎么那么有时间主动跟来。
组里像阿飞这样老家在南方的工作人员,来了几天还没流鼻血,伊图里河11月并不干燥,大面积森林植被,漫长冬季融雪,林间小溪,浸润广袤天地,伊东大部分居民靠林业为生。
“罗恩喜欢这里。”阿飞小声告诉南方。
“和喜欢的人一起?”南方紧走几步追上小时,把阿飞身边的位置让给罗恩。
情绪稳定的恋人们都没有时间矫情撕逼,能见到面的机会不多,平日里各自忙着工作赚钱,在一起时彼此珍惜,即使室外此时已气温零下20度,不敢聊天多讲话,一步一步并排走着,坚定默契,眼里装满入夜温柔。
把能量留给对抗生活里真正的艰难,我们之间,就交付给隐秘的,柔软的,悄无声息的滋养。南方拍了张雪地里几串脚印,发送给小森。
小森回复一张图片,四字弟弟夜晚收工,带着妆,坐在街头栏杆上,抱着保温杯喝红枣茶。
“乖小孩儿的养生日常,上一秒还在旧仓库打架。”
“好有生活,弟弟演完这个角色,有没有很过瘾?”南方问。
“没错,整个人都自在多了。你好好写作文,看我们童工都这么拼,你好意思偷懒不?”
“还真就好意思!今晚睡大炕,我要去炕上打滚儿了,你好好拍戏,古耐!”伊图里河的星空下,南方踩着小时脚印,咯吱咯吱,往林业局家属区走去……
《番茄小车》第二季的艺人阵容全新,除罗恩由第一季的临时加入改为固定班底,其余几人都回归日常拍摄,广告代言、影视剧全开,综艺节目为艺人带来流量,融入作品,各自收获美誉度。
“爸,有个必须解决的难题,我把文件发给你。妈妈精神状态还没稳定,她不记得这些,眼下只有我们来处理。”伦敦比北京慢8小时,嘉达把文件发过去。
美国出生证明,美国出生证明认证文件,几张婴儿照片,严总拿着喝光的酒杯,指尖微颤。这个肤色黑黑的小朋友,如果不能来到亲生母亲身边,就要进入收养系统,唯一能给他身份的父亲已经死亡,也没有其他亲属。
又一个无辜者,失踪回归的苏,无辜;失踪者家属,无辜。就连悄悄出生的小宝宝,也要努力找到安放处。
“我爸最近会很难。”三个年轻人群组,嘉达发出一张照片,肤色黝黑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