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顶端闪烁,房间里唯一的光。小森凌晨醒来,思绪还在梦里停滞,呆坐任记忆翻滚。像滚到暗处的毛线球,扯一下带出灰尘。反复梦到那一晚,毛线球的起点——十三岁夏夜。
房产卖掉还债,森妈带弟弟回上海娘家住。森爸坐阳台抽烟,没开灯,烟头燃起萤火虫般短促忽闪,今天过后,这里就是别人家。值钱物件清理完,最后一个大件由琴行来收。
丈量好楼门楼梯尺寸,两位师傅肩上搭着背带准备搬钢琴,朝阳台忽闪的光点问:“大哥,您?让您家小孩儿下去吧?”
吸进最后一口烟,用力按灭,森爸起身过来看。
“别闹,下来。”
小森趴钢琴上,不哭闹,也不说话。只有一个念头,任何电器玩具都可以不要,钢琴不可以。
“下来吧孩子,以后再买新的。”琴行师傅劝。
森爸拉她,人拉开了,腿没动。
“哎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跟琴绑一块儿了……”森爸蹲下试图解开绳子。
力气不大、办法不多的小孩子,留下珍贵物品的方式,只想绑得再紧些,缠得再多些,大人们无暇顾及间,小森早已把自己右腿和钢琴腿严实缠绕好。闷声重复动作,一圈、一圈……
“啧!还系个死扣儿。”森爸面色起急,放弃解绳子找来剪刀。把孩子挡在背后,一手按住挣扎,一手咔嚓剪断。
终究还是争不过大人,扑簌簌……扑簌簌……
是小主人失去全世界的眼泪,和着低声抽泣,怕钢琴听到会难过。
搭上背带调整角度,两名琴行师傅小心离去。从此开启它在新主人间的轮换,二手钢琴转为三手、四手……
一条酸痛由手心蔓延,摊开掌心看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十三岁的小森想去找南方问一问,人怎么会明明没有伤口却觉得痛?可夜深,明天才能出门,哭一哭,累了睡了。
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唯有星星守护她。夏夜收走这个家庭的物质保障,收走放学后的琴声,也收走团圆。
小森从此住在大伯家,和表姐睡一张床,也住南方家,和南方睡一张床。至于森爸,时而去往上海看看森妈和弟弟,时而在开展新生意去赚钱的路上,最后重又口袋空空回到大伯家,闷声睡下,躲避一众没用的亲戚口头劝诫,心底奚落。
“南方,我没有家了。”小森躺在南方小床上,两人望着窗外一弯月牙。
“等大人赚到钱再买吧。”南方捋一捋被风吹起的额发,小孩子认为家只是房子。
“南方,大人们都是贪得无厌的骗子。”
“是啊,难过的是我们也会长大,只能长大。”
“没有办法。”
“没办法。”
悄声抱怨后,两人在被子里戳一戳,咯咯笑。
“你又长大了哟,白软软小馒头。”
“明天我们去买性感内衣吧?怎么样?”见小森的忧愁很快吹散,南方算了一下零花钱,两人加一起应该买不起两件,没关系,性感内裤也很好呀!
“好呀好呀!也吃冰淇淋吧!”小森很快开心起来。
那些需要大人去解开的难题,小孩子无力承担,不如,只做个小孩子。这么想着,小森觉得呼吸畅快了。
第二天,两人买到价格不贵,蕾丝软软的性感小内裤,却因为肚痛没吃到冰淇淋。小森的初潮,在失去钢琴后,携愤怒伤感、彷徨无措,接连涌来。
咚咚——胖姐消息。
“下来吧,我们到了。”
甩甩头看看时间,小森抓起包赶去工作,推开门收起情绪,成年人世界追求干得漂亮,以及效率。
顶着面膜上车,接过胖姐买好的三明治,掀起面膜咬一口,小森把自己包摊开:“我把冰箱里吃的带来了,你俩挑着吃点儿,苹果不知道啥时候买的,看着还挺脆。”
助理开着车看一眼后视镜:“得有十好几天了,我上回买菜那天。没事儿,苹果能放一个月。”
胖姐拿起看了看,仔细捏捏:“还别说,真挺硬实。”放下苹果,又拿起个鸡蛋,抽张纸巾放腿上:“你几点起的,鸡蛋都凉了。”
“啊?”还在掀着面膜吃三明治的小森,眼看胖姐往副驾驶前磕鸡蛋。
咔哒!噗……
“呀呀呀!纸纸纸!”
“给给给!”小森赶紧抽出几张递上。
嘶……助理开窗通风,忍不住笑出声。
“大意了,大意了,我说呢怎么都凉了。”胖姐擦着两手黏糊糊,也觉得好笑。又拿湿巾擦着副驾驶储物盒和通风口,车里腥气盘旋不散。
“哈哈哈哈!姐你快别糟蹋纸了,都擦出一大片鸡蛋面膜了,离两米远我都看着挺均匀。”小森从自己包里翻出洗脸纸巾递过去。几口吃完早点,把掀起的面膜盖回来,挤些包装袋里精华液,补一补快要干掉的地方。
“看把你俩乐的,咖啡赶紧喝了消消肿,到那先化妆拍照。完事儿飞去南方他们那,从傍晚录到夜里两点,转天上午录4小时左右,晚上严总饭局。两天就这几个事,挺充实。”胖姐放过擦不干净的鸡蛋面膜,腾出手来确认工作安排,再从小森包里捡出鸡蛋,装进袋子,提起给助理看一眼,放到自己脚下。
小森外出工作日子久时,会把家里没吃完的水果蔬菜带给助理。胖姐虽然年纪比他俩都大,但从来不做菜,胖姐的三餐,一半在工作中解决,一半在谈工作中解决。
一路笑闹,也确认好工作流程。早上棚拍顺利,小森拆掉满头发夹,简单卸个妆,赶往机场。
咚咚——南方消息。
“给你留一份?”附上午餐盒饭照,腐乳大排,看起来很好吃。
“要!我们出机场上车啦,40分钟后到。”小森快速回复完,拆开新一袋面膜敷上。
趁小森和南方关心吃喝的时间,胖姐已手指飞快和编剧周姐聊起录制注意事项。
第一期录制后,南方负责的艺人小毒男被抓,严总迅速签下小森做固定阵容,成功救火。
“周姐把大头叔安排给你啦?”小森问。
“嗯,我吃完饭去给大头叔安排活儿。周姐刚给新来的小鲜肉讲完课,等你们呢。”南方接手热播剧熟男演员大头叔的录制内容。
“新小鲜肉?哦哦代言人啊,这么快安排上了?”
“对啊,本来这期没嘉宾的,就你们固定成员。周姐说小鲜肉是品牌力挺的。”南方想,既然小森现在是固定成员,该有足够时长的画面剪辑吧。
想了想,没能说出,这些是南方能力触不到的地方,只好嘱咐一句“帮你留好了饭和水果”,随后背上包去找大头叔对接工作。
“出发到竞争第一个线索,安全系数都很好,就这里,您看一下,从学校出来到博物馆,中间不走街道,咱从小公园直接穿进去……”南方顺着手里地图给大头叔指引路线。
“行我记住了,不走街,穿小公园。从这到博物馆走着是多长时间?”大头叔指着学校后门。
南方对照数据仔细说明:“走着普通速度16分钟,边走边小跑回头看是8分钟,我们预演测试当天,小公园有游客,今天闭园没有人,您灵活掌握,晚上可能打光跟不上,路比较窄,安全起见走走停停更好……”
“博物馆就是晚上了吧?”大头叔问。
“对,室内环节都在博物馆,光线和园林设计特别棒,您边溜达边玩儿。”
“嘿你这孩子,我挺大人好好工作,不玩儿不玩儿。”大头叔说完,自己忍不住乐了,指着场馆图追问:“这小船儿真的假的?”
“真的,就是展柜都上锁了,非互动的展品咱们玩儿不了。”南方补充。博物馆的安全工作,不分白天黑夜,时刻到位。
“我不玩儿不玩儿。”大头叔边乐边摇头,从刚听到要在这座著名博物馆录制,就兴奋得不得了,看着宣传册上每个智能展品都像玩具机器人。
“这里,敞开摆没护栏的,还有院子里这些互动展品,都是可以玩儿的。”难得来博物馆闭馆录制,那么想玩儿的话,南方指给大头叔看。
“我肯定好好走流程,黑灯瞎火的咋玩儿?你快忙去吧,图搁这儿我瞅瞅。”大头叔嘿嘿乐。
退出大头叔房间,南方在楼道遇见胖姐,身形圆滚滚从另一端走来。
“看手机。”胖姐走近悄咪咪说完,往电梯方向圆滚滚离去。
手机?南方摸摸口袋,手机呢?忘大头叔桌上了吧,回去敲门。
哒哒,哒哒。
“进来。”
门刚开半扇,话还没来得及说,大头叔拿着手机朝南方摇摇:“南方来,我问你个事儿啊,你那会乐器的好朋友,她家有没有不好使的琴,给我闺女来一个?”
“小森家?您想要什么乐器?”南方拿回手机。
“来个钢琴啥的吧,小孩儿也不值当给买新的,我说要给买电子琴闺女还不乐意,这不寻思找找懂行的,买个专业电子琴或是二手钢琴弹弹。你帮叔儿给妹妹踅摸踅摸。”大头叔吹好头发,穿起运动护具。
“行,我问完告诉您。”南方再次退出大头叔房间,带上门愣了几秒,怎么刚合作就自来熟,这叔果然像周姐交待的那样,浑身天然笑点,很好沟通。
钢琴和电子琴的差别是小森教给南方的。
钢琴有88个琴键,电子琴一般有61个。也有特殊的电子琴有更多或更少琴键。平时常见的钢琴,都有着差不多的样子。电子琴不一样,有小到儿童玩具,有专业到考级用的带重力键。
人们大多认为学钢琴要高级于电子琴,钢琴也贵于电子琴。其实并不,有两万块的钢琴,也有几百块和十几万的电子琴。学哪一种主要看每个小孩子喜好,学钢琴过程辛苦枯燥,金属发声方式决定了它要占据一块固定面积,一张琴凳,是孤单对抗,也是独自欢畅。电子琴相对自由,方便携带,是可以随时创作、融入乐队的好伙伴。它们很相似,又太不同。
南方回房间装好腐乳大排和水果,问小森在哪个房间。点开手机,有胖姐消息。
“周和小鲜肉有事儿!”加坏笑表情,下一行是两个房间号。
周姐和小鲜肉?周姐女儿可是和小鲜肉差不多年纪吧!不行了不行了,南方赶紧带上饭盒赶到八卦集散地。
“给,饭来了。”放下大排,南方坐到胖姐旁边,等化妆姐姐调整好小森的麻花辫,收拾工具离开。胖姐这只灵活的圆滚滚随手锁上门,回身一个嘘声手势。
“姐你给她演一遍。”小森噘嘴一点一点咬着吃大排,怕花了口红。
胖姐摘下南方的工牌套在自己脖子上,捏住绳子弄短一些,把牌牌往后夸张一甩:“细细的哦,项链哦,有闪闪发光小钻石哦,不是滑来滑去的珠子哦……”
“这什么啊什么啊?”南方没看懂。
“项链反啦!”小森和胖姐表情特得意,小心地咯咯笑。
“项链反了?戴反了?”南方觉得凭这点判断不出两人有奸情。
胖姐把工牌挂回南方脖子,傲娇耸耸肩:“蛛丝马迹躲不掉的。女人啊戴这么多年项链,摸黑都绝对能摆正吊坠儿,你看吧,往后他俩还有什么不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