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续签工作合同,职位薪水依旧,没觉得错过什么,反而有些宝贵已自己守住。
组长周姐完成工作交接,顺利离开。编剧组六人现剩五个,谁也不是谁的领导,没有人再主动约见客户谈艺人合作,春节前太多工作要忙着收尾。
大型综艺真人秀播出六期,宣传话题围绕艺人在节目中的表现:小森可真是人间小可爱呢、大头叔严肃认真与呆萌幽默自如切换、小鲜肉怎么跑一期就不见了呀、运动小子男友力爆棚、小个子乔哥是个机灵鬼……
节目看点发酵,把他们推向热搜。春节临近,寒假是明星吸粉好机会。
后面几期的重点字幕工作,编剧组加班加点必须赶在春节假期前做完。周六夜里9点半,大伙儿在公司加班。南方起身倒杯热水,活动一下腰腿,闭眼休息。
“吃点东西,孩子们辛苦。”严总这么晚过来,一头扎进自己办公室。
同事小时戳戳南方:“这个时间,严总不是该在饭局上吗?”
南方点头,拆开一包零食分给小时。
司机提两大袋外卖进来。严总进自己办公室拿几份文件离开,除了周一开会,最近两周都没在公司办公。
“歇会儿再干,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大伙儿把手里工作保存,各组同事围过来拆餐盒。抬头晃晃脖子都嘎巴嘎巴响,一帮年纪轻轻的颈椎劳损患者……
“南方,新节目有谁签了?一共五个人?”剪辑大哥问。
“嗯,小森和大牧老师已经签了。大头叔在走合同,下周能签。还差两个人,不知道商务那边进度怎样……”周姐走后,艺人签约全由商务部门负责。
“弟弟满18岁了应该能签吧?”剪辑大哥也担心四字弟弟能否加入,大家都想争取到这个口碑超好的小朋友。
但太过知名的艺人上真人秀,户外安保工作会特别耗时,有可能需要比平时更高频率清场。
临近晚11点,女同事都走得差不多。在回家地铁上,每个人手机都有一条新消息,商务部同事在工作群通知:四字弟弟签约成功。大头叔的大学同学——脸叔签约成功。新节目《番茄小车》艺人阵容全齐。
简直是春节前最棒的消息!阵容全齐让编剧组和宣传组干活儿更高效,搜集谁的资料,表现谁哪方面特征,规避谁的潜在风险等等。
南方12点半回到家,泡杯热茶,摸摸柠檬盆栽的叶子,植物清爽气味留在指尖,唔!一周没剪过指甲了,怪不得今天打字触感不舒服……
把房间灯开亮,蹲垃圾桶边,南方剪掉一周以来生长六天的指甲。明天可以好好在家躺着,用舒服的指头写心爱的故事,写到精彩之处,跳上床抱着棉被打滚儿。休息日就是这么忙……
洗过澡抱一盘切好的橙子上床,南方打开电脑翻看自己写的小说。
“墨绿在末班地铁里失去意识,视线最后一刻看到的男人穿着黑色皮衣,又像雨衣,塑胶气味从他身上散发,车厢电视播放公益短片,对面座位有小孩子在哭……”
南方的故事主角,有种近年来才被医学发现的心理学特征:超敏感。故事中的女孩记得起某些特定瞬间画面、可以敏锐识别味道、感官体验比大多数人强烈。
超敏感者自己并不觉得这些超乎常人的、更强烈的感受有什么特殊。他们往往为了从众,强迫自己接受大多数人的生活态度。
比如容易感受到社交压力的人以为自己只是内向,偏偏大众审美认为内向是不好的,于是这个人尽量迎合群体,不表现自己的社交压力,但当他回到家打开房门的瞬间,即使今天看起来过得很轻松,内心却已疲惫不堪。
比如幼儿园老师对个别家长说:“您的小孩很有创造力,只是很少说话,不主动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这样下去的话他不容易交到朋友。”天知道这个小孩子就愿意自己待着,和别人一样他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
这样那样的,与大多数人不同的人,与大多数选择不同的选择,人们说这是错的、走弯路的、不成功的、内向寡言是不积极的弱者……
南方就是这样的人,她话少,感知能力强,太多感受无法表达,光是走出门遇到熟悉的人打个招呼都觉得有压力,是不是对方热切的眼神没有得到更强烈的回应,要不要停下来和她一起走到路口再分开?她今天穿的茶色条纹裙子很好看,下次见到一定记得赞美“你的搭配很好看”……
地铁站换了新广告,一块两块,第六块有一部分光线稍暗,哦是灯箱坏掉了吧。今天的安检小姑娘终于把头发整齐扎进帽子里。天啊队伍里有人带着韭菜馅包子,不是韭菜粉条油豆腐馅,是韭菜粉条虾皮馅,这个口味放凉了会变腥。
光是短短上班路就耗尽一早精力……
老师更喜欢优秀开朗活泼的学生。因为一眼可识别情绪的小朋友,容易管理。
从小到大,南方为了和别人一样,努力藏起更深处的自己。去玩幼稚的小团体游戏吧,去和活泼的孩子一起尿尿相约厕所社交吧,去参加根本不喜欢的比赛吧,去和乖小孩一起玩让大人满意吧……
和别人一样,可以减少来自“怎么就你不一样”的质疑,减少因为不一样而额外受到的关注。藏起来更安全,是南方从小到大的生存之道。因为小,无力抵抗。因为小,不知抵抗方法。因为小,承担不住抵抗后果。
短短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群,南方无意识地吸收太多情绪,这些画面像一小段电影反复播放,每个下一次都比上一次叠加新内容,它们滚雪球式膨胀,每一个工作日,每次出门,南方都是这么过来的。
夜晚回到家时,只想躺着,停止自动吸收,停止雪球翻滚,每个休息日,都需要好长时间,来消减这份负担。太阻塞难过时,也会哭一哭。
在知道这些自动吸收的情绪是怎么回事前,南方以为自己病了,查一查发现并不是抑郁症,而且身心健康的不得了。直到买到一本美国心理医生的书《天生敏感》——伊莱恩·阿伦(Elaine N.Aron)。
“敏感者体液中皮质醇含量比一般人更高。更容易短期激动。”啊,原来医学角度来看,只是不同,并没有生病。
南方想,世上有这么多和自己一样,又各具特色的人,是时候接受这样的一个我,把难以接受的压力转换为能力吧。于是开始写小说,卸下过多、无法消化的情绪,或许世上某个角落,有人正经受和自己类似的折磨,这是通往成功解压的途径吗?
藏了这么多年,趋同这么多年,南方决定——做舒服的自己。不管怎样,都要找到抵抗自我质疑的方法,不管怎样,都要抵抗盲从和伪装。
这本书买来两年多,南方一直放在床头翻看,里头偶尔一句话戳中,依然会因为终于被理解而落泪。医生作者写道:高度敏感者往往也有高度敏感的身体。
这句话太戳人,南方的过敏源名单,随着时间增长也逐一增加。小时候先是贝类、芒果,长大后增加了虾蟹、植物黄油、部分化妆品、所有美白护肤品、所有美白面膜、部分面膜泥……名单越来越长,直到今年夏天,最喜欢的水果——桃子,成为过敏源。
夏夜,洗好澡吃个冰镇桃子,看着满冰箱自己煮好的糖水黄桃,南方觉得整个夏季的幸福感已提前存储,只待一罐罐打开,嘭!咕咚咚!
夜里呼吸变得不顺畅,明明这么爽的独居生活怎么感觉在被人锁喉?尝试3次吃完桃子呼吸不畅,嗓子眼儿小舌头变肿,从此桃子从每年夏季最爱,收录到过敏源小本本,每发现一个新的过敏源,都像这样再见。
高度敏感者往往也有高度敏感的身体。敏感是把双刃剑。至于怎样把它转化为生存能力,南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困难等待解决。
在各个维度的敏感表现里,综合程度很强烈的人,归为超敏感。像一个出了家门直接站在十字路口的人,自动吸收噪音、灰尘、车流鸣笛、人群鼓噪、下水道气味翻涌……这些信息高速马达般同时穿刺。
人们生来便开始不公平,人们生来便开始寻找答案。只是有些人,需要更多时间,需要经受更多折磨。南方希望自己努力找到的答案是值得的。
北京比美国底特律快12小时。
城市公园下,No.3shadow直播间。
一名亚裔女孩悬挂房间正中,观众全部禁言。女孩皮肤光滑,没有明显伤痕,只是一双哀怜大眼睛看向哪个角度都透着惊恐。红色口塞球是她身上唯一穿戴,口水顺下巴滴答,身体找不到重心,脚尖抵着水泥地摇晃……
戴面罩的工作人员把女孩身体左右转动,前后都被镜头看过后。绳套解开,女孩被扛走,直播结束,没有任何凌虐表演。当一件货物需要捕获后马上出售,shadow就这么做。迅速展示,限时成交。一闪而过的商品介绍,年龄这一选项,注明15岁。捕获地点:首尔。
她还是个孩子。被绑于下了课准备去便利店打工的路上,醒来后已是另一世界,或许再回不到父母身边,回不到熟悉的学校。
人性至暗一面在这里交易,虚拟货币掩盖现金流通,比特币与漂亮女孩同为受欢迎关键词。Bitcoin与Girl直接划等号,在众多隐匿ID中暗影浮动。
苏在自己房间剥一个橙,橙皮挥发性油脂留在手心,持续扩散甜美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