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马晓君站在生活区门口等着马鼎和韩灵。
么一会,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马晓君的跟前。
韩灵在车里向马晓君招手,让马晓君上车。
马晓君却招招手说:“你俩先下来,我有话跟你俩说,说完之后再去也不晚。”
韩灵纳闷地看了看马晓君,还是付给了司机车费,和马鼎从车上下来。
“怎么个情况?不去了?”韩灵问。
“去,肯定去,你们不想去我还想去呢。”马晓君指了指前面的一棵柳树说:“到那儿说,那儿不热。”
柳树下面的遮阴处,有几个石凳,马晓君指指石凳说:“咱坐下说。”
马鼎觉得晓君十有八九不是说补偿款的事,就是问嫁妆盒子卖了多少钱的事,说:“我站着就行,坐凉石头肚子疼。”
韩灵和马晓君坐下了,马鼎在一旁站着等着晓君到底想说么?
马晓君说:“哎,前天前,我去医院看一个从前住院的同事,在药房那儿碰巧遇到潘永贵。潘永贵去医院拿药,我本想打声招呼就过去了,可是他叽叽歪歪地就是不让我走,吞吞吐吐问这问那的,挺讨厌的……我感觉他好像有么话想跟我说。我就直接问他,是不是有么事?
“潘永贵就把我叫到了外面的走廊里说,李小光得了肝癌晚期了,么有几天的活头了,六七十万甩给了医院也打了水漂。说潘小琴到处借钱,明明知道这坑填不满,还是硬往里填,么法……
“我当时以为潘永贵想问我借钱哪,就问他是不是要借钱?他却摇摇头说不是想问我借钱……跟我说,他也么有多长时间的活头了,让咱们马家的兄弟姐妹们,以后把潘小琴当亲妹妹看待……
“我挺纳闷的,咋潘永贵忽然说这么边么角的话。就问,潘叔,有么话你就直接说,我听不懂拐弯抹角的话……
“潘永贵跟着就哭了,哭的挺伤心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他死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琴了,说小琴这孩子苦着呢……
“我大声安慰潘永贵说,潘叔,你放心吧,么时候小琴也是俺们马家的亲妹妹……
“潘永贵苦笑了一声说,小琴是你妈从农村给我抱来的,她看着我孤独,让我养着,说将来我老了还有个送终的人……
“哎大哥,你听咱妈说过潘小琴是她从农村抱给潘永贵当养女的吗?”
“从来么听说过,压根就么听说过……”马鼎说。
“潘永贵说这话意义深远哪……潘小琴究竟是不是尚来奶奶从农村抱给潘永贵的,这已经不重要了,咱们也无法问出个真假,但是,咱把潘永贵说的话前后联系起来,一个问题就出来了……”韩灵思索着说。
马鼎赶忙坐在了韩灵旁边的石凳上,专心致志地想听韩灵说下去。
马晓君赶忙说:“哎大哥,你还是站着吧,站着不累,肚子也不疼。”
马鼎白了一眼马晓君,又问韩灵:“你说,么问题出来了?”
“你不会串糖葫芦啊,”韩灵说,“你想想哈,自打尚来奶奶么有了,潘永贵天天站在一楼门口往三楼看,看么,其实他么也看不见,就是心里痛苦日子煎熬。上次去里院潘永贵家,他为么给尚来奶奶烧纸燃香?今天晓君又说,潘永贵让咱马家人对潘小琴像亲妹妹一样对待,又说潘小琴是尚来奶奶从农村抱给潘永贵的……这一系的事穿起来,能不能得出一个结论?”
马鼎心里一激灵,似乎从韩灵的话语和眼神中,看出了韩灵所说的那个结论是么,难道……难道潘小琴是母亲和潘永贵的亲闺女?
当巨大的疑惑转化成了清晰的判断后,马鼎和马晓君都心知肚明地不乐意接受这个结论。因为一旦这个结论成为现实的话,母亲的形象将会受到多大的损害呀,也太令马家的兄弟姐妹难以接受了。
“我猜想,潘小琴不是潘永贵的养女,极有可能是尚来奶奶为了避人耳目,远走他乡生下了潘小琴……”韩灵说。
“我的妈呀韩灵,咱俩合伙过日子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发现你有当大侦探的潜力哈……”马鼎说。
“大哥,你别不信,嫂子的分析还真的无可挑剔,合情合理,”马晓君说,“我有个预感,一会儿咱去潘小琴家,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不信的话你就看着,潘永贵会把么事都说出来的,因为他知道来日方长的日子不多了……”
“大鼎子,潘小琴今年多大年龄?”韩灵问。
“算算不就知道了,我比她大十六岁。我记得我都参加工作了,潘小琴才进了潘永贵的家门。”马鼎又说:“你问潘小琴的年龄干么?”
“比你大十六岁的话,那潘小琴今年四十五岁,尚来的爷爷去世多少年了?”韩灵又问。
“四十一二年吧……”马鼎说。
“也就是说,如果潘小琴真是尚来奶奶所生的话,尚来的爷爷是不是还健在?”韩灵问。
“对,还在,不过尚来爷爷在潍坊,好像已经出狱了。”马鼎说。
“这就对上了,且不说潘小琴是不是尚来奶奶和潘小琴的闺女,但是尚来奶奶和潘永贵一定有一段刻骨铭心鲜为人知的感情纠葛……”韩灵说。
“我头都大了,到底是怎么个事,咱到了潘小琴家就知道了,别在这儿瞎猜测推理了。”马鼎说。
“行,咱们去吧。”马晓君站了起来。
马鼎他们仨来到了潘小琴的家门口,居然吃了一个闭门锁,家里么人。
马晓君拿出手机,拨通了潘小琴的电话:“小琴哪,不在家哈?”
“是大君姐,我陪老爷子在医院打滴流呢,早上起来他说不舒服……”潘小琴。
“俺们在你家门口呢……要不俺们去医院看看老爷子?”马晓君说。
“真对不起哈,谢谢你们来看俺们……医院太乱了,千万别来,最近感冒的太多了,改日我去拜访你们吧。”潘小琴说。
“行,照顾老爷子重要,那俺们就回去了哈……”马晓君扣上了电话。
马鼎见马晓君扣上了电话说:“说实话,我真不乐意面对他们,特别是潘永贵……”
“那咱改日再说吧,反正咱的意思也到了,潘小琴也知道咱来过了。”马晓君说。
“我这还揣着两万块钱呢,么时候给潘永贵?”韩灵问。
“潘永贵问你借钱了?”马晓君问。
“么有,还么来得及告诉你呢,尚来奶奶的墓地潘永贵出了一半的钱,俺们寻思趁着这次机会把钱给他,也别让他再胡思乱想了。”韩灵说。
马晓君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说:“真是奇葩又浪漫哈,咱妈这是犯的么糊涂症啊,脑子真的进水了,买墓地居然和潘永贵各自出了一半的钱,名不正言不顺地这是干么……哈哈,满世界打听一下,恐怕咱妈这是独一份,该申请迪斯尼记录了……”
马鼎和韩灵不知说么好,马晓君又一捂嘴,气的哭了起来,随即转身走了。
……
马鼎和韩灵回到家,心情一直比较复杂和难过。
马鼎连衣服也么换,就走到客厅仰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全家福。
这张全家福,是母亲马氏宝丽八十岁生日大寿在酒店照的。还请了专业的摄影师。
母亲端坐在中间,马家的大人孩子们众星捧月般地围绕在母亲身旁。前面放着一个硕大的花篮。
马鼎把目光聚焦在了母亲微笑而又满足的脸庞上。他第一次发现母亲微笑而又满足的脸庞上,有一种不易察觉的疼痛和遗憾。也是第一次感觉母亲在他的心目的形象出现了瑕疵。尽管马鼎一开始不相信瑕疵的存在,但事实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个瑕疵是真实存在的。
马鼎用手抚摸了一下照片,一层薄薄的灰尘沾在了他的手指上。照片里母亲微笑和满足的背后,那种疼痛和遗憾的表露,顿时更清晰深入镶嵌在了马鼎的脑海里了。
马鼎记得,当时在酒店吃饭的时候,母亲不止一次地提到过潘小琴,委婉地表达着应该请潘永贵和潘小琴了,还说毕竟在里院住了几十年,对马家的帮助挺大的。
当时马鼎说,这是咱马家的家宴,外人就不请了。母亲听后,挺难为情的,笑了笑,么话也么说。马鼎当时哪里知道母亲的心思啊。
照片里的母亲,这会儿好像一下子生动起来,有种想和马鼎倾诉么的冲动。于是,马鼎的心里便情不自禁地默念着母亲生命中的以往,默念着几十年和母亲朝夕相处的点滴记忆。同时,在这些以往和记忆中,马鼎觉得有些事情好像对不起母亲。
此刻,马鼎的耳边又响起了母亲的声音,甜甜的一声乳名,酸酸的一声慰籍,苦苦的一声叹息,辣辣的一声忍让,咸咸的一声无语,构成了母亲对马家儿女们对生活的无限拥有。
“大鼎子,咋还多愁善感了哈,一进门衣服也不换,就戳这儿看照片……哎,为么不想见潘家父女俩?”韩灵问。
马鼎正聚精会神地想着心事,韩灵这一问话,把马鼎从以往的遐思召回到了现实。
马鼎回过头说:“我么说不见,我是说现在不想见,心里烦,过些日子再说。”
“过些日子潘永贵可能就不在了。有些事想弄明白就趁早早点见他,不想弄明白就干脆不见了,眼不见为净,么叫过些日子再说。潘小琴的身世已经越来越清楚了,可再清晰不还是咱们分析的吗,只有潘永贵的话才算数。回避肯定不是办法,既然潘永贵找你,我觉得肯定和潘小琴的身世有关系,咱就不妨听听他要跟咱们说么,该面对的就得面对。”韩灵说。
马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么想到老太太竟然还有这么一段鲜为人知的事情哈,一时很难让我接受……”
“谁这一辈子还么有点隐私,这世道形形色色的事多了去了,不奇怪。咱已经习惯看旁人家的事情了,事情猛地发生在自己家就不习惯,这就是惯性。”韩灵说。
“迁坟,”马鼎忽然下了决心说,“就按照你说的办,吧老太太的骨灰送回老家河北唐山去。最好是在见到潘永贵之前把这事办成,而且是越快越好。”
“迁坟是个大事,是不是要通知他们一下,别到时候办了件好事还落埋怨。”韩灵说。
“也是哈,先给晓君打电话。”说完,马鼎拨通了马晓君的电话:“晓君,跟你说个事……我寻思来寻思去的,还是想把咱妈的骨灰迁回到老家去,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这有么可征求的,我看行,也就别让潘永贵抱有幻想了。这都是么乱七八糟的事。你说咱妈咋居然想和潘永贵合葬在一起,这不是吃饱撑的么事干嘛,净给咱们出难题……就这么办吧。”马晓君说。
“用不用搞个迁坟仪式么的?”马鼎问。
“就别捣鼓这些么用的事了,这才下葬几天哈,再把马家人笼络在一起,还指不定出么幺蛾子事呢。我看不用了,么有必要。”马晓君说。
“么有了姚妮妮撺掇老二,老二还是讲道理的……”马鼎说。
“老二虽说和姚妮妮离婚了,不又来了个金草儿吗,还多了个亲儿子,往后谁知道咋回事……”马晓君说。
“先不管那么多事了……就按照你说的办吧……等迁完坟后再跟他们说,估计也都么有意见。”马鼎说。
“你还是挨着给他们说一声好……么时候迁坟跟我说一声,我去墓地给咱妈烧几刀纸。”马晓君说。
马鼎答应后扣上电话,又给马晓莉打:“晓莉,我跟你说个事哈,过几天我想把咱妈的坟迁回老家河北唐山去……”
“大哥,你是马家的老大,你说咋地就咋地,又不是么大不了的事。”马晓莉又说:“我现在威海呢,挺忙的,也么空回去,我在威海就地给咱妈磕俩响头,愿上帝保佑咱妈和咱爸团聚……”
“你和郭一半的事咋也不和我言语一声?”马鼎说。
“有么可言语的,言语了又能咋样?还不是跟着生气,又不是金榜题名娶妻进洞房么的。一家有一家的事,自己的事只有自己担着。”马晓莉说:“跟着芳菲干点事,忙活点心里挺高兴的。俺们已经安顿下来了,你们有空来威海玩哈,看样子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
“么事你还得往开处想哈,钻牛角尖到头来自己倒霉,不值得为郭一半那小子生气上火。”马鼎说。
“大哥呀,我活了半个世纪多了,你么时候见我钻过牛角尖?”马晓莉嘿嘿笑了两声。
“那就好……郭一半那小子现在住哪儿?我找他去。”马鼎义愤填膺地说。
“都到了离婚这份上了,你找他么有意义,还想做完他的思想工作再来做我的思想工作?难不成还指望和那老小子复婚?么意思,一点意思都么有。”马晓莉说。
“复不复婚且不说,他这么欺负你,我这个当大哥的就这么无动于衷?是不是看咱马家人老实好欺负?”马鼎说。
“他不敢欺负我。听芳菲说郭一半失踪了,连芳菲都找不到他。电话也销号了,四六不懂的玩意连闺女都不联系了……算了吧,惹那个气生不值得。”马晓莉懒得告诉马鼎实情。
“那就再说吧,你也多保重点,别累着,给芳菲撘个帮手就行了。”马鼎说。
马鼎扣上电话嘀咕着,还有么有必要再给马佛和马道打。
韩灵看出了马鼎的犹豫,说:“最好都跟他们都说一下,不差老二老三了……要不我打。”
马鼎么吱声。
韩灵拨通了马佛的电话:“老二,在家呢?”
“在家呢?大嫂,么事?”马佛的心情颇好。
“听老三说,你那个日思夜想的金草儿回来了哈,还横空捡了个大儿子,值得庆贺。你小子有两下子哈,么人有么福,有空带着她们娘俩来家吃饭……”韩灵说。
马佛狡黠地说:“大嫂,不光是吃饭这事吧,是不是还有么事?你尽管说。”
“还别说,老二就是聪明,”韩灵笑着说,“你大哥准备把咱妈的骨灰迁回老家去,让我跟你说一声。”
“嗯……我能问问为么吗?好好的墓地不要了?”马佛问。
“主要是和咱爸合葬,落叶归根。”韩灵说。
“把咱爸的坟迁回来和咱妈合葬不就行了?么归不归根的……老家那片祖坟我也不是么见过,荒郊野岭杂草丛生的,像个荒废了几百年的乱石岗,么人管。”马佛说。
“外面再好也是个无根的浮萍,家乡再颓废也是一把故土呀。”韩灵说。
“呦大嫂,还来词了哈……俺大哥是不是知道咱妈有么隐情?明白人都能看的出来,就连姚妮妮都看的明白的。墓地的那块石碑上,么有咱爸的生殁碑文说明了么?咱妈压根就么想和咱爸合葬,这里面到底有么猫腻,咱还真的琢磨琢磨哈……”马佛说。
韩灵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马佛是个细心的人,么事搁在心里只是不说罢了。
于是韩灵实话实说:“你说的对老二,你大哥这些日子心里挺郁闷的。他说,咱妈咱爸活着的时候就分多聚少,这会儿就成全他们,让他们两口永远在一起吧。”
马佛叹了口气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就按照大哥的心思来吧。迁坟的时候叫我一声,我和大哥回老家。”
“不用了,我陪你大哥去吧。”韩灵扣上了电话。
韩灵又给马道打电话,把迁坟的事说了,马道说话痛快:“行,行啊,省着潘永贵那个老头还惦记着咱妈的那半拉墓穴,他算哪一壶的是不是。”
韩灵这回心里到么“咯噔”一下,因为她不得不承认,群众的眼睛不仅雪亮,而且智商还不低。
韩灵自以为只有马鼎和她才能领会马氏宝丽的心里路程,其实马家的兄弟姐妹们,个个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那就这么定了……”韩灵赶紧扣上电话。
韩灵看看马鼎说:“妥了。”
“就这么着吧,三四天以后,你和我回老家一趟,把老太太的骨灰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