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花隐转脸,目光朦胧,“听师父说,我也有前世的,对吧?你既然叫我小妖,又是白夜哥哥养的灵兽,那你可认识前世的我?”
蛇君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后又慌慌张张地摇头,“我、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是有什么秘密吧,所以你们都瞒着我,白夜哥哥不肯说,祭雪哥哥不肯说,老道不肯说,你不肯说,就连师父也……”
“你不能怪他,因为他……他已经没有记忆了。”蛇君终于忍不住辩驳,“他连自己都不记得,又如何能记得你?他为你做的够多了,若不是他,你早就被……”
话说一半又生生止住,面对着眼前的她,这样一张无邪的脸,他无法说下去。
若不是他——她早就被神判官打入万劫不复的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了。
见他不说了,花隐也不再问,只怔怔望着灯笼中依稀的昏光,随后深深垂下了眼睛。
恍惚中,有个声音响起来,轻得不能再轻,仿佛风过水面,荡起一层浅似无痕的涟漪:
“他已经走了两个月了。”
蛇君没有听清,“嗯?你说什么?”
花隐叹息一声抬起头,伸手抓起案上刚刚完成的一幅画,贴在蛇君的脸上,笑嘻嘻道,“我说啊,你瞧我画的好不好看?”
他把那幅画一把扯下来,只见上面花隐信手胡画了一只奇丑无比的大鸡头。
……
天越来越冷,不觉就入了冬。
院子里老槐树掉光了叶子,花隐在楼阁中拉开窗子,无声望着南石巷稀稀疏疏的行人,这条巷子原本就冷清,如今天气转寒,人更少了。
墨云阁已经没有画了,花隐闲来也会描上两笔,却总也没有师父的神韵,长此下来,她索性不再画,反正那些行家一眼便能认出来,她和师父的技艺有着天壤之别,就算画了也卖不出去。
师父临走前将朱凤剑给了她,还教了她一套剑术,她一直偷懒,没有练功,最开始拉着蛇君小云一起玩玩闹闹,到后来却越发觉得无聊,最后无聊到竟要靠着练剑和背书才能打发时间。
书卷上有词:两相思,两不知。
她最初觉得奇异,接着是仿佛遇到知己般的了然,然后是一股难言的惆怅,充斥满怀,挥之不散,最后是心事被人戳穿了一样的岌岌可危。
长久的日子里,她都不知该做些什么。
背书背不上来,没有人在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再背不出就不用吃晚饭了。
半空飞旋练剑,硬生生摔倒在地上,没有人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温柔揽她入怀。
她每天都去小心翼翼地擦拭墨云阁的牌匾,然后轻轻抚摸牌匾后面的刻痕,每天都在墙上一笔一笔地写“正”字,每天都掰着手指头算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春天。
可无论怎么数,距离他回来的时间似乎依旧久远得很。
那日跟着老道去捉鬼,结果一个心不在焉,魂不附体得差点被鬼捉了去;于是又跟着白夜去给人算命,向一老大娘随口问了句“老人家您今年高寿?”老大娘一摆手气愤地说自己正是二八年华呢,还一个劲儿地骂花隐是嘴煞星。
花隐差点想说,二八年华,那您的脸到底是被开水煮了还是被油锅烫了?
这谎话说的也太不着边了……比我师父还不着边。
总之,花隐觉得没有师父在的日子一天天过得简直是烦透了。
直到有一天,那顶华美的轿子凭空出现,自天上旋转着,最后稳稳地落下来,正好落在后院的槐树下,落在她的身前。
她自是识得这顶轿子的。
师父曾经和这轿中坐着的少爷在梅雪之巅大战七天七夜,最后被他打成重伤。
当时她的目光四下找寻蛇君的身影,因为蛇君化成人形,一直在保护着自己,可是——院子中空空荡荡,她什么都没看见。
手心出了汗,她不是不害怕的。
白夜哥哥说过,不能接触陌生人,尤其是喜欢坐轿子的少爷。
蛇君哪去了?小云哪去了?白夜哥哥和无忧子老道都哪儿去了?
“小妖,许久不见。”疏影挑起帘子的一角,灼灼的目光看得花隐一阵发懵。
她拔出剑,对准他的方向,面不改色地嘻嘻一笑,“少爷你好。”
疏影的目光定在那柄散着光华的长剑上,眼中流溢着妖异的色彩,“竟然是朱凤剑,你竟然又拿到了朱凤剑!”话说到此语气一转,一抹寂寞闪现,“可你不该将这剑指向我,你我是同命相连的,回来吧,小妖,我等你好久了。”
然后他的手缓缓伸出,摊开手心,递来一粒药丸,“我不会害你,只会让你记起从前,分清神妖两族的是非对错。”
从前?
花隐有些茫然——那药丸的气味如此熟悉,是妖魂丹。
正当此时,一抹耀眼的金光自九天之上霍然乍起,惊雷一般狠狠扫向了疏影的华轿,疏影脸色一白,似是全身无力,却仍死死攥住了手心的妖魂丹,强行施法,腾出妖异的紫气,冲破金光阵,飞离而去。
走前,他依然看着她温柔地笑:
“小妖,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
花隐乍然惊醒,身上披着厚重的袄子,她睁眼瞧瞧身边围坐着的一干人等,不由哑然——难不成自己竟睡着了?
小云、无忧子、白夜、蛇君,四人都在自己身边,真是难得。
“呼……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不然墨隐哥回来真不知该怎么交代了!”小云拍着心口一脸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怎样,想不想吃只烧鸡压压惊?”
花隐满心莫名,听到有烧鸡,只愣愣地点点头,下意识说:“吃。”
无忧子甩起拂尘一叹,“这个妖孽,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还好有主人在!”蛇君一脸讨好相。
“那个……”花隐终于弱弱地开口了,“那个疏影少爷已经走了么?”
四面安静下来,许久之后,白夜悠悠一笑,仿佛丝毫不放心上一般,淡淡开口,“他未曾来过,方才你梦中见的不是他,只是他所施的一个咒罢了。”
花隐想起那道耀眼的神光,痴痴问:“白夜哥哥,是你把我叫醒的?可是你让他跑掉了,应该杀掉他,不然他还会来的。”
白夜沉吟了片刻,而后说:“不是不想杀,而是不能杀。”
花隐不解。
白夜意味深长地一叹,“你师父不杀他,是为你;我不杀他,是为你师父。”
说完,他便起身离去。
后来,花隐才知道,那一场梦,她做了整整七天,真真把小云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