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两点半放学，一向较为安静的丸子跳到春杨面前，激动地说：
“阿姨呀，暖暖今天成了班里的名人。”
“什么名人？”春杨问。
“就是全班同学都超级羡慕她要进足球队了，特别是男生，羡慕死了，都说她要成为足球明星了！”丸子手舞足蹈，载笑载言，“是体育老师，也是足球教练，专门找到我们班的。”丸子又自豪地补充，好像教练看中的是她，而不是暖暖。
“是吗？”春杨心烦意乱，她把孩子送回家，还得去上班，即将到来的双休日她还得出差。
“你有没有在听啊，阿姨，就让她踢吧，人家教练专门找她的！全班同学都羡慕死了，围着暖暖，祝贺她！你知不知道啊？！”丸子拉着春杨的胳膊摇晃。
“这到底咋回事？”春杨问暖暖。
“周一放学，校足球队不是训练么，你说在开会，让我在学校等你。我看他们踢球，就随便踢了几脚。我踢过后，教练问我是哪个班的，我就说了。今天他就找到我们班问：‘前几天在操场踢足球的女孩子是谁？’我就站起来，他把我带到办公室，说：‘你是个踢球的好苗子，身体协调性很好，爆发力强，脚上挺有感觉，进校队踢球吧。回去跟家人说一声，让你爸妈找我一下，我会详细说明的。’你来接我，我就问你：‘我想进足球队，好不好？’你拉着我跑，不高兴地说：‘小女孩儿，进什么足球队，自己随便踢踢吧。’我就对教练说：‘妈妈不同意。’教练就说：‘我请求你家长同意。’事情就是这样的。”暖暖一脸委屈。
挤上公交，春杨低声说：“自己随便踢，和进校队区别是很大的，校队每周训练好几次，还要打比赛。况且，经常这么高强度训练，腿会变成‘大象腿’，黑粗黑粗的，不好看了。你现在还小，长大了，你会埋怨妈妈的，不敢穿裙子。踢球冲撞太厉害，很容易受伤。妈知道你从小喜欢足球，但，真的有那么喜欢吗？非进球队？”
“妈妈呀，是人家教练找到我的，我们班男生那个羡慕嫉妒恨呢！他们想进都进不去。我真的真的真的想好好踢球，正式训练会让我踢得更好啊，我踢得更好，妈妈难道不自豪？人家教练都‘请求’你们同意，还要怎样呀？想不通你们。反正我想进球队，超想，这是多自豪的事啊。”
春杨忙好工作，在车上给冬槐打电话，商议暖暖进球队一事。冬槐那边声音嘈杂，他不耐烦地说：
“小女孩，踢什么足球啊！你是不是神经有问题？！”
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噎住了，春杨泪水潸然，她提前两站下车，坐在车站凳子上。浦东大道，车水马龙，道路两侧门店林立，霓虹灯闪烁。公交车一辆接一辆驶过车站，在这个城市打拼的人们一群接一群上车下车，又都匆匆消失在光怪陆离的夜色中。
手机响起，是丸子妈：“恭喜啊，暖暖真厉害！我家丸子一直因为这件事兴奋，作业还没写呢。”丸子抢过电话：“阿姨，一定同意啊，那什么什么，对，光宗耀祖，嘻嘻。”丸子妈继续道：“和暖暖爸说了没？你们啥意见？”
春杨少气无力，“要是你，你怎么办？”
丸子妈问：“欸，你怎么了？不舒服？”
“突然有点难受。没事的。”
“你这段总头晕，太劳累了！你在哪儿，要不，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算了，我明天还要出差，有些资料还要再准备准备。”
“你说我们这都是啥命！我父母不在了，我必须一人带孩子。你和老公两地分居，也不易。你好在还有妈妈帮衬。你和你妈，也帮衬我很多。动不动就让你们接送丸子，还在你家住。谢谢你啊，苏春杨，有幸遇到你。你知道，我很大条的，马大哈。哈哈哈，怎么扯这些了。掉泪了。哈哈哈，傻吧？”
“说什么谢不谢的，见外了啊。”
两人挂断电话。春杨朝黑色夜空中微微露出的东方明珠塔尖叹口气，擦干眼泪，擤了鼻涕，步行回家。
暖暖打开门，迫不及待地问：“妈妈，我给爸爸打了电话，爸爸不同意。你呢？妈妈，想得咋样了？我真的好想进球队。”
春杨妈说：“急死了，等你回家。作业都没心思写，字也潦草。孩子想踢，就让她踢吧。小孩子，过不了多久就改变想法了，还真能当运动员？”
暖暖哭了：“外婆，我真想成为运动员呢！妈妈，人家教练都请求你们了，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呀？人家的好心，你们都看不到？你不是说刘翔原来也是爸妈不同意，教练去请求了多次才同意的，看看，现在刘翔多伟大！求求你，妈妈，要尊重我的爱好啊。”
姚明、刘翔是暖暖的偶像，房里贴着这两人的大照片。她对影星歌星没什么概念，从来没有说喜欢谁。足球小子中的大公义、网球王子中的越前龙马和不二周助、霹雳赛车手风见、中华小当家中的小当家等，都是她喜欢的，还有奥特曼，这些都百看不厌。
她幼儿园时，像个假小子，喜欢穿迷彩服，斜戴太阳帽，脚踩运动鞋，腰间扎一条帆布腰带，左别木刀，右挂竹剑，雄赳赳，气昂昂，生龙活虎。自上小学，迷上踢足球，在珠海时，几乎每天放学都跟小区里的几个男生踢球玩儿，跟小朋友学说一口流利的粤语。
到上海后，家里篮球、足球、水球、羽毛球、壁球、网球、皮球、乒乓球等都有，她喜欢左脚踩足球或篮球练小提琴。近来她又迷上悠悠球，红、黄、银色等，买了好几种，没事就站上椅子牵线抛球。好几个同学都羡慕她玩悠悠球水平高。飞羽玩得更好，两人一起培训时，课间休息和放学后非要战几个回合，引得家长和学生围观。
丸子开玩笑说：“暖暖就是多动症，但她上课不像小豆豆那样反复掀桌盖，否则，她只能上巴学园了。”
看暖暖可怜巴巴哀求的样子，春杨打算先退一步：“下周一，我下午稍早点到学校，跟教练谈谈，再做决定，好吧？不哭了，先睡觉吧。”
春杨望着女儿小小的背影，暖暖穿着外婆手缝的宽松绵软的睡衣，白底彩色英文图案，那红黄蓝字母一下子凸显闪动，春杨跌坐在沙发上，低头揉着太阳穴。
春杨妈倒了杯牛奶，放在春杨面前，说：“唉！妈知道你很累。孩子慢慢长大了，交通方便的地方，可以让她慢慢锻炼自己乘车。我送她到车站，看着她上车，再到车站接她。明天又出差？早点洗洗睡吧。我蒸了茄丝包子，你爱吃，明早热热，小米粥、包子、煎蛋，好不好？你身体可不敢垮，一家老小指望你呢。这段装修新房你更累。唉，妈心疼你，可妈这身体帮不了你太多。唉。”
春杨站起来，抱了抱妈妈：“不说这话，暖暖一出生，您就帮我带她，谢谢妈。我还好。去睡吧。晚安。”
翻过周六日，春杨由于公事没办完，一直到周三晚上十一点多才回来，丸子妈帮着接送俩孩子。教练，还有班主任，都问了暖暖几次：
“你妈还没回来？”
暖暖很不好意思，急得落泪。
春杨出差时抽空在育儿网和嘻哈宝贝群就此事发了帖子，询问达人聚集的万能网群。尽管到家已很晚，她还是打开电脑，几十个家长回复，意见大致分为三类：1.若能学得出，就不要走这条路了；2.尊重孩子兴趣和选择，孩子热爱，就不要轻言放弃；3.小女孩，坚决不要踢球，将来的路也很艰难，看看女足，哪个不是伤痕累累。第2条占极少数。飞羽妈、小荷妈持反对意见，丸子妈矛盾纠结。春杨头昏脑涨，合上电脑。
周四早上，送好暖暖，春杨找到教练，教练靠着篮球架，说：
“你们家长可真沉得住气，我以前看中两个学生，一个男生一个女生，进了我的足球队，训练了一两年，直接推荐考进了市少体校，他们家长专门到学校，感谢我好几次。你们倒好，叫都叫不来。”
春杨赶紧赔着笑脸：“对不起啊，实在对不起，我出差了，本来计划上周日晚上回来，后来又有事，一直拖到今天才来拜见老师，对不起啊。”
教练也笑了，“我说说我的想法，你这女儿，身体条件真的好，尤其是身体协调性，现在的小女孩，大多娇生惯养，身体都一般，这是对竞技运动来说，当然不是说这些小女孩都身体不好。你女儿是我少见的踢球的好苗子，所以我正式请求家长，允许她进校队踢球。依她的条件，加上肯吃苦能吃苦，小升初，你们就不要折腾培训这那了，我敢保证能把她送进少体校，当一个优秀的运动员，多好！”
春杨婉言谢绝：“非常感谢您，赏识暖暖这点运动天赋，但，真是对不起您，我和她爸商量了，还是不想让孩子走这条路，太苦太累太伤人，希望她做个普通人吧。真不好意思，拂了您的好意。谢谢您。”
教练摇摇头，长叹一声，说：“真不知你们家长怎么想的？仅我们一个小学一个年级都十个班，能考进好初中的学生，能有多少人？大部分还是一锅端进对口初中。能进对口初中的好班，也不容易。现在有这么好一个机会，你们就是不要！好吧，我知道了。可惜了，可惜了。”
暖暖放学，一路不理妈妈，一进家门，扑外婆怀里呜呜哭。外婆哄了一会儿，假装训春杨：
“春杨，你们太武断了，妈批评你。给孩子道个歉。不是说体育中心也有少儿足球班？暑假给孩子报一个吧，就暑假训练训练，让咱们暖暖好好过一过踢球瘾。”
春杨顺着妈妈的话，说：“好了，好了，妈妈给你道歉，妈妈不该没给你商量就回绝教练了，对不起。等你周末练跆拳道时，咱们一起问问，看体育中心的暑期少儿足球怎么报名。好了，外婆做的菜都凉了。”
之后几天，尽管没有彻底想通，但暖暖也暂时不哭闹了。一天傍晚，外婆读报，中国女足3:2战胜了国际明星队。
暖暖没好气地对妈妈说：
“看看吧，人家的妈妈都知道让女儿为国争光，就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