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再次启动,离开了御兽阁,踏在山道上缓缓驶向青龙潭,车厢内,不夜眉头微皱,凝视着手中布满裂痕的茶盏,沉默许久。
他终究还是小看了这天下人,也高看了自己。
自以为是的天衣无缝,没想到却是破绽百出。
他对羽鼬所说的重新检查,又何尝不是对他自己所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尽管他们熟知天下大事,知晓众多旁人不知道的情报,但是对于那些文字之外,众人习以为常的常识,他们之中又有谁重视过,更何谈去精通,红尘万丈不是一纸文书,白纸黑字外,多的是灰色地带,圣法律例外也多的是人情世故,说到底,他们都没有足够的阅历去驾驭这一切。
若是按照族中的要求去做,一切事情自然不需要他去操心,但是他不是牵线木偶,他有自己的看法,更何况现在,他有了自己的事情!
在稷下学宫中安心的生活已是不能,他要探查巫族那便必须走出去,本想借机进入稷下学宫高层,却没想仅一个霍祛病就发现如此多的端倪!
若继续下去,暴露只是早晚……
沉默许久之后……
不夜端起的茶盏,于掌心化成了粉末飘散于空中,此刻,他的嘴角重新扬起微笑。
‘她’说过,细节之处显文章,真相有时难免会被迷雾掩盖,但它终究掩盖不住所有的蛛丝马迹。
如同他留下的蛛丝马迹。
巫族,也不会例外!
他明白了该怎么隐藏!
他也知道了该怎么做!
而他的修行之路,也在这里断了很久,很久……
他的路是量化之路,他的道是本源之道。
他太过刻意,遗忘了再怎么独立,一个人终会受到他周围环境的影响,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份,本应有着他无法躲避的追求。
宛如他的道!
他过于求成,忽略了即使单独分离,但本源的影响依旧存在,所以才使得他的验证和理论频频对立。
不夜掐指成玦,双眼眯成月牙,如今道已通,路便接上!
穴为缸,灵为力,燃穴开脉练精化气。
通阴阳,明致理,知行合一以筑道基。
非是我,即是我,一点灵光混元一炁。
明本我,见真我,九转金丹道生天地!
弹指间,只见不夜周身三百二十八处主穴浮现点点金光,金光呼吸间连成阴阳十二经脉,瞬间再通任督,任督通,周身再现千数金光,交相呼应,变化万千而又混元如一。
金光点点烁烁生辉,急速演化竟是生成了一副复杂规律的符文,符文如画似字,玄异而又神秘,符文演化并未就此结束,在生成的刹那之间,符文之上再生符文,循而往复,竟与传统金丹完全背离!
不夜缓缓握掌成拳,嘴角的微笑逐渐扩大。
这是他在两昼前创造的符文之道!
道成之日便是金丹无双,只是那时路已不通,但是现在……
不夜豁然睁开双眼,双手合拢,掐指成玦。
符文之道刹那间蜕变成符印之道,与此同时稷下山巅风起云涌,灵气躁动折射九阳异象频生,阵法结界更是在一阵扭曲声中失效。
羽鼬回头看了一眼车厢,眼中罕见惊骇,竭力安抚受惊的龙马,直奔庄园。
与此同时,山顶之处一座高塔顶门轰然弹开,飞出两道身着黑袍的人影,两人凌空而立竟险些不稳,其中一人更是面露骇然道。
“老师可知发生了何事?”
长须白发的公输班面色虽是平静,但心底的骇然何曾少于卫青。
真人早已明悟本我,得见真我,甚至开始沟通自我,按理说不应为灵气躁动而受影响,可此时即便是他也要尽力维持灵气运转避免协调,普通的灵气紊乱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除非……
相似的情景彻底唤醒了他早已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公输班涩声说道“除非神通再现……”
“有神族……”
霍祛病眼睁睁看着护山大阵支离破碎,周天星斗更是于灵气凝结之处爆炸,火光四起,灵气暴乱,人影纷飞,他再顾不得心中那份喜悦,金丹威压横扫而出,镇压灾乱。
当护山大阵彻底碎裂之时,羽鼬已经驾车冲进宅院,一掌断开车辕,抱起车厢飞驰进入院内。
初姬尚在地下便听到羽鼬传音,一张俏脸顿时煞白,仰头一掌直接破开地面,急速通知聿修不能惊动他人后,便直奔院内而去。
聿修尚不知发生何事,但他对少女的脾性知之甚深,除了自家公子外,无人能令她如此方寸大乱,传音的瞬间,他便知道出了大事。
急忙召回尚在巡逻的天干侍卫,护住内院结成玄武战阵,聿修持剑立于阵眼,金丹修为解封急速运转,灵气波动之强另得空气都开始荡起波澜。
阵中,被羽鼬斩断车辕的车厢前,初姬双眉紧蹙,急声怒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羽鼬紧盯着车厢,想要突破外层灵气屏障感知里边的情况,但是一无所获,闻言回答道:“我不知道。”
他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讲,该怎么描述,他从未见过,更未听闻过如此异象。
异象波及影响虽大,但车厢与灵气却是不见冲突,浑然一体很是规律,如此他更是不敢随意打破。
面对初姬的询问,羽鼬只能压着心中的不安,将一路所有的细节都讲了一遍,甚至又补充了他们与霍祛病交谈的内容。
初姬眉头紧锁审视着车厢,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此刻不说她体内的灵气运转受其影响,甚至到了能崩坏整个护山屏障的程度。
如此强大的威能,除了法阵,初姬再也想不出任何其他可能,但是要造成如此大影响,法阵也必须有足够的力量才行,而力量的大小也往往取决于它占地的大小,因为只有占地足够大,阵法才能复杂,复杂便意味着他才有如此持久而又强大的威能。
可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说如此狭小的车厢怎么能布置出如此强大的阵法,即便是开创出符文之道的不夜,他的力量也不足以撑起如此大的消耗!
但是事实却又明明白白摆在眼前,
初姬脑海中闪现出所有记忆,别说什么解决之道,就连相似的记录都不曾有过。
自两昼后,她再一次感受到了这种心悸无力。
仅仅一门之隔,却宛如两方世界,曾经的誓言,此时更像是上苍对她无情的唾弃。
异象愈演越愈烈,持续增强,初姬眼中闪过前所未有的坚毅。
察觉到初姬异样的羽鼬,早已悄悄退到她身后,一指封住了初姬暴涨的修为,打断了她的结印,然后将其放置一旁,嫌弃道:“胡闹!”
与初姬截然不同,羽鼬尊重不夜,从不因为他的年纪而小觑,因为尊重,所以相信,哪怕到了此时,哪怕事情超出了他的认知,他依然在相信,发自内心地相信着这个五岁的小孩。
从异象开始至如今,他一直未曾收到过对方的警示,那么他相信这一切也在对方的掌控下。
他知道在那个幼小的身躯下,隐藏着多么惊人的意志和努力。
他不明白对方究竟做了什么,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车里面的人明白,那么他所要做的就是守卫和保护,若真到了事不可为的程度,他相信他一定会收到他所一直等待的信息,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
回头看了一眼初姬凶狠的眼神,羽鼬仅以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若是到了最糟的情况,我不会再阻止你,而我也会践行自己的誓言,但是在此之前,请相信他,他虽然被你一手养大,但他从未停止过证明自己,如同两昼前,也如同现在!”
车厢内,被众人所担心的不夜,此时周身穴脉结成的符印已然大成,于丹田中形成枢纽缓缓转动,而他那幼小的身躯亦跟着不停颤动,肉体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随之开始枯萎,但他掐诀的双手却稳若磐石,眸中更是闪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直到不夜眼眶凹陷,发肤再无光泽,玄法符印终于自行运转,真人境……破了!
而仅凭着信念坚持下来的他,再也无力通知门外的羽鼬,便身体一软,倾倒于地。
而倒下的不夜并不知道,这一倒便塌了稷下学宫的半边天,这一倒更是惊动了许多人和许多神。
如九州镇基的那些人,如九州龙脉上的那些神,也如圣州长安城中的那位皇。
如平静地湖面上荡起的涟漪,终会惊动到所有湖面上的存在。
而第一个被惊到的却不是湖面上的那些人,而是全神贯注感知车厢内灵气运转的羽鼬。
在这场被记入史册的灵气风暴中,那真正的霍乱源头之地,羽鼬第一个全身龟裂吐血而归,而后瞬间就是天干侍卫,再接着就是位于阵眼的聿修,然后是稷下山,子午镇,大荒,直至一息之后灵气风暴才泯灭于千里之外。
千里之内一片狼藉,阵法崩溃,火灾四起,修为反噬,伤者无数……
稷下后山青龙潭旁的宅院中,此时反而是被羽鼬封印修为的初姬受伤最轻。
当风暴席卷而过,鲜血四溢的羽鼬爬至初姬面前,一双血手点在了她的眉心便彻底昏死过去,而她也看到了倒在地上彻底不成人形的不夜……
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众多学子在教师的镇压下开始平定动乱,救人灭火,直到公输班出现后,众人的心才算放下。
这也是稷下学宫守备军巨门军团第一次出现在新生的眼中,着黑甲,挎战剑,披红袍,戴翎羽,带给他们的除了震撼之外,还有发自心底的向往和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