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绵再回房间时,白果已经收拾好了食盒,准备出发。
一股子辛辣的香味透过白玉做的食盒飘进了岁绵的鼻子里,竟然正对她的胃口,这可勾起了她的馋虫,有多久了,没再尝过这种烟火红尘的香辣味。
“难得啊,这清心寡欲的天界,竟然还能有人做出这种香喷喷的菜来。”岁绵暗暗想着,便张牙舞爪的朝那小小的食盒伸出了罪恶贪婪之手,想要先一尝为快。
“绵绵!别闹了。等会儿上神该回来了------”
白果轻轻在岁绵伸出的手上拍了一下,阻了她要拆食盒的行径。
“白果!我不过就是想尝尝”岁绵嘟了嘟嘴,一脸的不情愿。美食当前,却只能看着,能不委屈,于是她又在心底暗暗问候了一下那位素未谋面的小殿下,尽管他可能是她的云儿或是泽儿。
“好了,绵绵,等回来,我再做给你吃!赶紧去梳洗穿衣服!”白果笑吟吟的说着,把岁绵推至梳妆镜前,又转身去给她拿广绣的外裙。
“恩!”
岁绵悻悻的点了点头,做了个和白果差不多的打扮,着了外裙,和白果一道出了门。
“龟爷爷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呢,还有那两个小团子,长成什么样了呢,是不是就是白果口中的小殿下,这口味果然随我啊!不过,龟爷爷不是一直住在忘川吗,怎么会来这三十三重天。”一路之上,岁绵脑子里全是憧憬,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事情,甚至是看路,反正跟在白果身侧就行。
“绵绵,一会儿我们把饭送给小殿下,然后去门口帮他守着,可千万不能让上神撞见。上神因为小殿下私自下界之事很是生气,已经罚他跪了三天还不许吃饭,要是让上神知道我们偷偷给他送饭,一定会对小殿下罚得更重的。”白果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神情紧张的细细交代着。
“恩”岁绵胡乱的应了一句,还深陷在自己的憧憬里。
“还有绵绵,你昨天和锦公主打架别真伤到那里,毕竟她是个神,修为灵力都在我们之上,而且我感觉你状态仿佛不是很好。要不等会儿我们还是找个医官看一看吧,实在不行让小殿下看一看也好,小殿下的医术是跟上神学的,应该错不了!”
“恩!”岁绵又是胡乱的应了一句。
“绵绵!你有没有再听我说话!”白果终于发现了岁绵的敷衍之意,略微抬高了声调:“绵绵!我在和你说话呢!”
“呃!”岁绵被白果拉回了神,有些尴尬,讨巧的笑了笑,胡乱保证起来:“恩,放心,我记住了”
但其实,她什么都没听进去。
而此时,岁绵才意识到她们二人已经行入一片浸在薄雾中的竹林,清新淡雅的竹香和着水汽缭绕开来,盈了满衣满袖。白晃晃的冷光穿过密密实实的竹叶,落下深深浅浅、支离破碎、斑斑驳驳的影子。郁郁苍苍,重重叠叠的尽头仿佛有泉眼,激荡出泠泠的水声,氤氲出一派寂寥。
岁绵曾来过这里,在很多很多年前。
拨开层层叠叠的回忆,她甚至可以清晰的记起,穿过这片竹林,是一个简易无奇的小院,院子外竖了块石碑,写着“淡云流水”,院子里曾经有个竹房子,不过后来被烧了------
明明无关紧要的事情她却还记得清清楚楚,可明明所有人都说她的记性很差很差。
“渊荼!”
当这个名字猝不及防的浮现在她混沌的脑海时,她仿佛感觉到了一丝心跳,但那只是错觉,她没有心。有些东西却如野草一般在她的胸口疯狂的蔓延、洪水猛兽一般将她吞噬,纠缠包裹的她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龟爷爷的住所,这是——
方才白果提到“上神”二字,岁绵理所当然的以为指得是她的龟爷爷,却忘了自己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年,几千年?几万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飞升出新的上神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更何况飞升为上神的是那个天资和修为都那么超然绝世的他。
岁绵知道白果口中的上神是谁了,一个最好不相见的故人罢了,见了,只恐怕会漏了陷。不过见了又何妨,现在的她顶着自己前世的脸,却又被认作旁人,如此这般,谁又能认得出她来。细想来,她现在是他栖梧宫的宫娥,又怎么可能没见过这宫中的主人。他肯定早见过绵绵,并确认过她不是她吧,所以才没抓了去,关起来。
“白果,你可知太一上神怎么样了!”
岁绵明知问的突兀,却还是脱口而出,她是真的想知道。
“太一上神!”白果重复的念了一句,颇有些疑惑又漫不经心的顺嘴说道:“没有听过啊,这万年来六界中从来就只有渊荼上神一位上神啊,这你不也是知道的吗!绵绵,你今天好奇怪!”
“唯一的上神!”岁绵拧紧了眉头,难道龟爷爷也------
“奥,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白果忽然恍然大悟:“你说的可是北荒玄武一族那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太一上神,我曾听我娘亲提起过。”
“正是!“
“我听娘亲讲过这位上神的故事,四万年前那场与魔犼的大战中,他为了护佑六界众生不被忘川水所吞噬,以毕生灵力幻化出一个巨大的护盾将众生护于其下,最后灵力耗尽而身陨神灭了。“白果双手合十,虔诚的朝北面拜了拜,以示尊敬。于白果而言,上神太一只是故事里得高望重的英雄。可于岁绵而言,那是她有血有肉有温度的龟爷爷。
身陨神灭!四万年!
龟爷爷竟然已经不在,自己竟然已经死了四万年。
“玄武,替我护住他们!”
她与龟爷爷最后的对话一遍一遍在岁绵的脑海里回荡,她的罪孽中又添了一笔。
不能言明的酸楚于岁绵的眼眶里徘徊,她紧紧咬住下唇,有甜腻的血腥味在舌尖散开了。刚刚忍痛时,她就已经咬破了嘴唇,这下破的更厉害了。
“绵绵,你怎么了!“白果感觉到身边的人一直有些不对劲。
“一会儿,还是让小殿下给你看看吧,你今天好奇怪,别真是伤到哪里了!”白果道。
“没,没事!走吧!”岁绵仰起脸,望了望天界这方好看到虚假的天空,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兀自的向前走去。她还能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悲天跄地的哭一场。四万年了,所有的人和事都成了束之高阁的故事里的传说,说起来都尘土飞扬。可笑的是她自己,她还妄想着找回仅剩的一些什么,她的龟爷爷,她的小团子们。可物是人非,她又何处去寻。更何况她的小团子们并非神魔之躯,也许,早已在万世轮回中魂飞魄散,寻不到了。
终是行到了竹林的尽头,果然有个小院子,和记忆里的一般无二。花木深深,修竹掩映的把小院围了起来,从外面看不见内里的光景。小院外果然竖了块石碑,用飘逸的书法刻着“淡云流水”四个字,一切仿佛如初。
“走吧!”
岁绵随着白果进了院子,便瞧见一个少年正背对着他们跪在正屋的门前。不过这少年却是不肯好好跪的,跪的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甚至干脆腰一塌,坐在小腿上,很是无赖。岁绵不由抿嘴笑了笑,觉得这场景很熟悉。
细瞧那少年大约凡间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的模样,身形很是修长挺拔,着了一身黑色窄袖的长袍,漆黑乌亮的长发被束成了高高的马尾,用一个精致的银色发扣扣着,简洁而干练。虽然只瞧见背影,但岁绵也已然觉得这一定是一个丰神俊朗,恣意潇洒的俏少年。
“小殿下!”白果轻轻唤了一声。
“白果!你可终于来了,刚才在门外我就闻见香味了!”那少年应声回了回头,一双桃花眼露出毫不掩饰的喜色,漆黑的瞳孔里透着神采飞扬。果然是张很好看的脸,眉清目朗,明俊逼人。
“白果,你再不来我都要饿死了,都带了些什么好吃的——”少年的话语间显是故意拖了尾音,带了些撒娇耍赖的味道。
“小殿下,你都几岁,还撒娇------”白果像对待孩子一般朝那少年宠溺的笑了笑,然后蹲身下来开始摆弄食盒,低眉信手间又流露出一丝丝的羞怯。其实,白果也是个小孩子,似那凡间十五六岁的少女。
而那少年干脆大大方方的放弃了罚跪的姿势,直接盘腿席地而坐,执了筷子,目光瞄进食盒里,摆出一副要饱餐一顿的架势。
“白果,不是吧!辣椒倒是放的够多了,可怎么都是素菜啊,我又不是兔子!”少年的声音低沉而甜腻,此时更是眼睑微微低垂,用那漆黑如浓墨的眸子瞟着白果,看起来很是纯良无辜,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我------“白果支支吾吾了半天,小脸憋的通红,没说出话,她本想解释说自己是只兔子,沾不得肉腥。
“好了,只要是白果做的,都好吃!“少年嘴角噙着一抹笑,有些心满意足的去夹食盒里的菜。一盘白嫩嫩的豆腐,一盘绿嫩嫩的笋尖,上面皆覆一层红压压的辣椒,辛香味自打开食盒的那一刻便开始在空气里弥漫。
明明是他先招惹旁人红了脸,这会儿又开始宠溺着不遗余力的哄起来。
“有鱼!“白果扑闪着双单纯无邪的杏子眼,流光跳跃的望向少年:”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素,我特地做了鱼!“
食盒分为两层,白果打开第二层,取出一个海碗,里面装了鱼,同样覆着红压压的辣椒。然后又取出一个小碗,装着十几只白糯糯的汤圆。
“别光顾着吃辣的,会肚子不舒服的。我还做了你喜欢的汤圆,多加了蜂蜜,很甜,一起吃。“这些年来,白果熟知少年的每一个喜好,更是将少年捧在掌心,小心翼翼的呵护。可她,却不知少年的心思。
“白果!带酒了吗!“少年狡黠的眨着眼,那抹笑一直噙在嘴角,从见到白果开始就没有消散过。
“小殿下!“白果的语气有些微嗔,又带点故作严肃的语重心长:”你还是收敛点吧,别忘了你这儿还在罚跪呢!你还是乖乖的赶紧吃饭吧,希望上神晚点回来,可千万别撞见咱们,不然可就惨了!“
“白果,我去院子门口帮你守着”岁绵觉得自己还是退远一点儿更自在,少年与白果之间的一幕幕在她看来甜的发腻,又勾着回忆,纠纠缠缠。
岁绵悠哉的抱臂倚着小院门,既能看清来时那片竹林的动静,又能扫见院子里的七七八八。这所院子不大,左手侧是一小片竹林,疏影横斜,几棵梨树,错落有致,开着白花,一株梧桐,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流水绕过花木,蜿蜒着隐入主屋之后。院子里共有两间屋,皆为竹制,简单却雅致。主屋正对院门,屋门上挂了匾,题了“竹轩”二字,字体虽也算得上清秀,却怎么也算不上上品。确实怪哉,印象里,那人的字很是好看。主屋的一侧,是间略小一点屋子,形制上和主屋无甚区别,只是匾上没有题字。整个院子看起来虽平平无奇却又雅致古朴,只是与这三十三重天上极尽繁复精巧的亭台楼阁有些格格不入。
院子里的两个人还在有说有笑,有嗔有怒,岁绵不由得有点走神,脑子里开始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白果对少年的称呼——小殿下。能住在栖梧宫,又被尊为小殿下的人,想来应是他的子嗣吧。也对啊,都四万年了,故人娶妻生子,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只是不知这上神之妻是个怎样娴静温柔、芳华绝代的女子。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岁绵的脑子里千回百转,翻江倒海了一番,竟硬生生勾出几分委屈。
这么想着想着便误了事,等岁绵缓过神来,才瞥见竹林深处走来一个身影,身长玉立,素衣胜雪,只这么远远一望,便仿佛能感受到那人寒凉的气息,宛若松上落雪,又似竹上凝霜。
“白果,上神回来了!“岁绵慌乱的隐入了院子里,她分不清她的慌乱是仅仅因为此时的境况下她应该慌乱,还是因为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与那人的重逢。
一句话,如一声惊雷,惊的白果一时间手忙脚乱,胡乱的收拾起食盒。
“你,你赶紧跪好,上神看见你这幅样子又该罚你了!”
“好——“少年懒懒散散的应着,又懒懒散散的重新跪好,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手忙脚乱,急得小脸通红的白果身上,眼底嘴角尽带笑意,仿佛被抓受罚与逗弄眼前人相比,根本无关重要。
“走!”岁绵伸手去拉白果,本想着先一同绕到后院躲起来,再找个机会开溜。哪成想,还没走一步,白果竟然脚一软,趴在了地上,直接现了真身,化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
“绵绵,我,我害怕,我,我腿软!”白果几乎哭了出来。
这下岁绵可看傻了眼,果然是只胆小怯弱的兔子。
那少年反倒不慌不忙的捞起地上的白果,顺势揉搓了两把,然后把她藏在了衣袍里,还假模假式,故作紧张的警告了一声:“别出声!”
“额,白果她这,这——”
只剩岁绵和那少年四目相对,颇有些尴尬。
院外的脚步声近了,再想躲至后院已然来不及。
不管了,岁绵心下一横,拎起脚边的食盒,身形轻盈迅速的翻身躲至小院一侧那棵主干粗壮的梧桐树后,并小心翼翼的收起裙角。
更近了,近的每一步仿佛踩在她的心尖,让她忍不住的颤栗,可她没有心,一切只是错觉。
就看一眼,心底的声音叫嚣着,赢了。
那人就这么穿越万年的光景,闯入岁绵漆黑又氤氲着水汽的眼眸。强盛的神泽于他周身笼罩,散发出琉璃般纯净明澈的光芒,这应是独属于他的上神之光。一袭白色广袖长袍出尘绝世,胜过天地间的一切圣洁冰清。面若冠玉,精雕细琢的无一丝不妥,长发如瀑,束着莹白剔透的玉簪。一双凤眼如凤凰的尾羽,微扬起好看的弧度,眼底却是万年不变的冰封寒潭,眸色如一滴在皑皑白雪间晕染开的墨,浓淡恰到好处,却也清冷又淡漠。薄唇色浅而晶莹,透着些凉薄,如长夜未明的冷月清辉。
白璧无瑕,怕也只能形容他姿容的万一,岁绵这么想着,却还是不由的在心底调笑了一句“冰疙瘩“!岁绵很久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么一只火性的鸟儿,会活成一副凄清漠然的样子。后来她才明白,他像极了他的母亲,固执执拗,一生自苦。
渊荼径直朝主室走去,并未理会这会儿倒是跪的规规矩矩的少年。岁绵心想等他进了房间,自己就赶紧开溜。先想办法溜出三十三重天,然后再做别的打算,隐姓埋名的流浪,也挺好。只是,怕再也见不到------
岁绵看着渊荼推开了房门,觉得一切都结束了,一场闹剧而已。然而渊荼却突然顿住了,立了片刻后,缓缓转身,向前踱了几步,扫了一眼梧桐树后的身影,淡声道:“出来吧!”
还是被发现了,见了又能怎样,她是绵绵,不是岁绵。
“上、上神!“岁绵低着头,从树后走出来,学着白果磕磕巴巴的样子,想着做戏就要做全套。
“上、上神,是,是我,是我的错,不干绵绵和小殿下的事,白果愿意,愿意受罚。“刚刚吓得躲起来的小兔子这会儿却鼓足了勇气从少年的长袍里爬了出来,幻化成人形跪在渊荼的面前,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毫无连贯性可言。
明明那样胆小怯懦,却又强撑出无所畏惧的姿态,实在是可爱的紧。
“主意是我出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罚跪就罚跪,总得让人吃饭。“岁绵抢过白果的话头,想着别让这小丫头受了委屈。
不就是一顿饭,这三十三重天的天规一向刻板的紧,想想就让人脑仁疼,左右她也不怕罚,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全拦了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岁绵说话间扬起了脸,一双漆黑明亮、璀若九天星辰的眸子迎上渊荼那浸着霜雪之寒的目光。二人就这么相互瞪着,岁绵的胸口却闷痛了起来,无波无澜,一派萧索,渊荼的眸子像一口枯井,仿佛任何人,任何事,也再激不起一丝的涟漪。这些年,他过得不好,岁绵有一瞬间萌生了这样的想法,却又在下一瞬觉得这样的想法过于好笑。
可又怎会不好,上神之尊,凌驾六界一切生灵之上。
“上神,有什么责罚,我愿一力承担!”岁绵敛了目光,微微低了头。
渊荼盯着眼前人,眼底竟起了水雾,那双墨色的眸子里盈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仿佛若有光,他感觉自己某些地方又活了过来。
“绵绵,过来——”
低沉而温润的一声轻唤,本应无甚特别,可于岁绵来说,这两个字从渊荼口中发出太过宠溺与情深,仿佛不是绵绵的绵,而是岁绵的绵。
岁绵低着头,缓缓像渊荼走去,穿越四万年的光景,那是一个个孤寂的、落寞的、寒凉的、捱不过的日日夜夜的交织。
归人是故人,眼前人即是心上人。
恍惚间,渊荼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眉眼带笑,恣意明媚,从不怯于表达爱意的少女,脆生生的喊着:“喂,你叫什么名字!你长得真好看,我喜欢你!“。那年,她放了一把火,燃着的又岂止是那间破败难支的竹屋,更是在他漫长而冰冷的生命里燃了一盏灯,成了他毕生不可求的光和暖。那年,她就那么横冲直撞的在他的心底安营扎寨,从此情根深种。
岁绵再抬头时,渊荼缓缓抬了手,似乎要触上自己的脸颊,岁绵这才发现,二人的距离太近,近的仿佛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四目相对间,有风拂过,摇落了梨花,沾染在二人的青丝之上,岁绵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人间那些话本里的句子“雪满头,共白首”。
可神魔不会老,亦无人相携白首。
岁绵回过神来,随即退身一步,与渊荼抬起的手相错开。
那白皙修长的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随即轻飘飘的落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有伤——“渊荼微微皱了眉。
“什么?”岁绵有些不明所以的诧异,之后才从唇角传来的丝丝疼痛中明白过来,刚刚被咬破的下唇好像又撑裂了,沁出血来。
刚刚渊荼的动作是要替她拭去唇角的血渍?这可实在不像他。
“不劳上神费心,一点小破皮而已!”岁绵随手拿衣袖胡乱的蹭了几下,反倒把唇角蹭红了,确实有点疼。
但那又实在是一个微不足道又微不可查的小伤口,怎么就让渊荼瞧见了,瞧见就瞧见吧,又干嘛给她擦,着实尴尬。也许,渊荼与这身体的原主关系颇为亲近,岁绵这么想着,可想这些有的没得会让她脑仁疼,索性干脆不想。
“父尊,与暮知错了,不关她们两个的事。您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两个小姑娘替我受过呢。我认罚,我就乖乖在这里跪到天荒地老,跪到父尊您消气为止,好不好!“
少年扯了扯渊荼的衣角,语气里满是讨巧与撒娇,不似刚刚对白果的那般暗藏少年心思,这是一个孩子对父亲的仰慕与依赖,赌定这一辈子都会疼他宠他应他所求。曾经,岁绵也于父兄面前如此这般放肆无赖,甚至作过妖,打过滚,装过死。
“跪好。“淡淡的两个字便杀得少年垂头丧气。
父尊,果然是他的孩子。
与暮,也果然是个好听的名字。
岁绵本应该在心低撒开了欢,笑岔了气的暗自调笑如此冷若冰霜的一位上神怎么养出这么一个混不吝儿子,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感觉心里下了一场雪,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渊荼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岁绵,仿佛历经千帆,岁月安好。良久,只淡淡的道了一句:“你二人去休息吧!“
这是不准备追究自己和白果了,岁绵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跪,原以为一顿罚肯定逃不了,没想到竟无风无雨,风平浪静,莫不是这块冰疙瘩转了性子。
在一旁跪着的少年此刻脸上露出了欢呼雀跃,之后又一副笑脸的偷偷向白果眨了眨了眼,像是在安慰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担心。
得了赦令,岁绵扶了白果转身就往小院外走,心底暗暗盘算起要怎么赶紧逃出这个破地方,实在是脑仁疼。
“从今日起你二人便每日三餐一起来给与暮送饭吧。”
淡淡的话语从身后传来,难得这位上神能说这么长一句话,可这话一下子就让岁绵刚要迈出小院的脚僵在了那里。这是怎么个情况,罚跪还带有人给送饭的,还三餐齐全!这也太近人情了吧。难不成这四万年的光景让这个冰疙瘩变为了一个慈爱的、放纵儿子的老父亲了。但从白果和与暮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中又仿佛可以看出,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岁绵小声支吾着,想找个借口推脱了,毕竟这实在耽误她的开溜大计,这不就是变相的按时点卯嘛!
“是,上神!“哪承想白果这会儿倒是干脆,岁绵尚还在琢磨着找个什么理由时,白果便已经拉着岁绵转了身一个劲的点头,还一脸的兴高采烈,像得了个什么宝贝。岁绵觉得这只兔子一定是个傻的,却也只能欠身毕恭毕敬的应下,然后拽了白果走人。
没办法,还是一边送饭一边想办法开溜吧。
出院子前,岁绵又回了回头,恰又起了风,有白色的梨花瓣在澄明的空中飘啊飘,终是沾了那人的衣裳。
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人呢,许是一片花落在他身上的风景太过好看,从此便移不开眼。
你是否等过一个人,你是否念过一个人。
不知归期,再也归期。
心死、等死、熬着,
你若等过念过,便会明白。
心之所向,只一眼,便能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