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亲朋戚友:
这天,高山低头,江水让路,苍天挥泪,泣血玄黄。嗟呼,天之生人兮,厥赋维同,良之秉彝兮,独厚我王锡蚊公。雍容不足式兮,德看何崇。优游自适兮,突尔潜踪。怅看不见兮,杳杳而无音容。只鸡豚斗酒兮,仪愧不丰。冀公陟降兮,鉴我微衷!伏维尚飨!
王锡蚊老馆长一生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年轻时曾任大历国史院修编,弋腾城城主助理…(翻页),以及弋腾城文史修编员等重要职位。为人正直,在王老先生的充实而又富有价值的一生中……”
悠扬嘶哑的唢呐声里,王瑶瑶呆呆的坐在灵堂后冰冷的黑石台阶上,双眼毫无聚焦的流着两行清泪,原本充满活力的一个小正太,现在仿佛被打碎的冰冷瓷娃娃,孤立无援的静坐在黑暗中。
王老爷子,于大历一百零一年,五月二十七日去世,死于急速大出血。五月十四日,大历大学士刘某刘老师前来拜访王老爷子,紧接着于王老爷子家住下。五月十七日其麾下客栈掌柜张祖侨曾前来寻找过一次,得知自家老板于王老爷子家要久住后便先行离去。
五月二十四日上午,王瑶瑶高烧不退拒绝上学,王老爷子无奈,由于附近几个村子都没有医馆,只得动身进城。在去往白石城抓药的途中,虽然临近傍晚,但做了多年史官,眼尖的王锡蚊发现了不远处路边一个浑身焦黑的身影,躺在冰冷的雪地里一动不动。
王老馆长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我靠,老夫这不会是撞到志怪小说里那种【血怪】了吧。专门大冬天在雪地里黑漆漆一猫,等到有人好奇靠近就起身扑倒,将靠近之人一身血肉吸干,都说白石城外冬天晚上不太平……
显然,王老爷子碰到的就是这种说强不强,说弱不弱的吃人怪物。
抱着不想死,还想被孙子养老的信念,王锡蚊老爷子爆发出极强的生命力。用随身携带的柴刀,与扑击而来的怪物战作一团。
手起刀斩几下落,怪物半个脑袋软软垂下,一动不动的倒在雪地上。王锡蚊劫后余生般的轻舒一口气,捂住小腹上向外缓缓渗血的大洞,紧皱起眉头转头向展览馆大院一步一顿的走去。
他相信自己可以活着撑回家,他相信孙子可以及时把刘老师找来救活自己,他不想死也没有谁想死…
最终,在家宅了一天没出门的王瑶瑶实在饿的不行,翻窗出门后,准备去隔壁大塘村小伙伴家要点吃的。开门雷击,须发皆白,满身是血的王锡蚊馆长,在门前早已面带笑容的停止呼吸多时。冻僵的脸上,一抹笑容不像是欣慰的微笑,不像是怨恨到极致的冷笑,反而像是带着满满不舍与无奈的苦笑。
七岁半大的孩子,强忍住恐惧与悲伤将爷爷尸身拖到院中后,一屁股瘫坐在洁白的雪地上。
翻过来,全是血。再翻过去,又是一手血,洁白的雪地上一朵朵血色的玫瑰绽开。很难想像,一具冻了一天多的尸体…为什么血液还没有被冻住?
王瑶瑶在抱着相处七年的爷爷哭得昏天黑地后,突然想到了在爷爷口中无所不能的刘老师,拼命撑起冻麻的双腿,凭着记忆七扭八拐找到了刘某闭关的密室。
王瑶瑶疯狂的拍击坚硬冰冷的大门,显然没有一丝回应。直到因共鸣木警报赶来的白石城捕快,在发现王馆长尸体后漫展馆大院搜查凶手时,方才找到了双手红肿出血昏迷多时的王瑶瑶。
灵堂后一动不动的王瑶瑶双眼充满了迷茫,这个在很小的时候,已经亲眼目睹过自己父母死亡的孩子,很清楚死亡代表着什么。他不知不觉间眼泪又流了下来,从光洁的下巴上一滴滴的打在冰冷的黑石台阶上。
该恨刘叔吗?如果,如果刘叔早一点从那个密室里出来,如果刘叔没有来我们家串门,如果爷爷压根就没见过刘叔…那么,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不,不能怪刘叔叔,如果我没因为和二虎吵架就不会赌气在赖院子里不回屋,就不会发烧,就不会……
抹了抹下巴上的眼泪,抽了抽鼻子,王瑶瑶突然反应过来,从昨天晚上就一直默默守在灵堂里的刘叔…人呢?
“呜呼!王锡蚊老先生最终于25日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呜呼哀哉,王锡蚊老先生乃是我世州今年第11406位牺牲在鬼怪手中,并与鬼怪誓死搏斗的大历居民!依照惯例,宣读追葬词:
“任何一个有尊严和良知的人类!无论,他是大历人,大罗人,大方人还是大乾人。无论,他是东域人,北域人还是南域人和无边域人圣域的良知分子!只要承认自己身为人类,承认自己为人族的一员!都必要为此人类的血债而感到愤慨与憎恶。在此葬礼现场,我不想多说什么,我只要一闭眼就会看到那一个个丧生在鬼怪爪牙之下的大罗同胞……敢于和怪物搏斗的烈士!我大罗国祝溟君在此对你表示最高的敬意!”
依照惯例,由城中学士或朝廷亲派官员为王锡蚊老先生追贴挽联与!有请大历朝御上亲封大学士刘某刘先生来为王老先生追贴挽联!”
灵堂花圈旁一直拼命循环吹着“虫儿飞”的刘某身形顿了顿,将唢呐轻轻递给眼圈通红早已站立多时的张祖桥,接过司仪递来的挽联,将其细细的贴在灵堂顶梁柱的两边。对着王老爷子棺木深深鞠了三下,接过唢呐一转曲风,继续吹奏起来。
“一乡二里三代才俊不识四书五经六艺却德高七界八极九天十分英雄
十世九善八方留名不及七帝六君五皇仍仁满四域三国两域一世忠厚”
“妙啊,妙啊,刘先生不愧是进天京面过圣皇的饱学之士,老朽苟活七十有六也是不曾见过这等…呃,精妙之对!惭愧,惭愧。”
“都说这刘老师是见过圣人的大学士,写的这玩意就是好,王修编这死也死的值啦。我寻思过个几十年,我去见冥府见冥王的时候我家那狗东西能把我好好埋了,我就满足了。”
葬礼上到的宾客不多,除了刘某和几个手下的心腹弟子,从白石城里自告奋勇来主持的司仪,剩下的就是和王锡蚊半熟不熟有过来往,过来蹭饭的几个邻村农户。
至于王锡蚊之前任国史修编城主助理时的朋党…那是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世态炎凉可见一斑。
百器之王,当属唢呐,不是升天,就是拜堂。千年琵琶,万年古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唢呐一响全剧终。曲一响,布一盖,全村老少等上菜,走的走,抬的抬,后面跟着一片白。棺一抬,土一埋,亲朋好友哭起来,鞭炮响,唢呐吹,前面抬,后面追。初闻不知唢呐意,再闻已是棺中人,两耳不闻棺外事,一心只蹦冥府迪,一路嗨到冥王殿,从此不恋人世间。
一首治愈系的虫儿飞被刘某先是吹的凄婉苍凉,而后又被一阵高音飙到热血沸腾,木管上八个孔洞被刘某的十指来回不断得按动,虫儿飞莫名其妙被吹出来百鸟朝凤的感觉。
按照大历的习俗,王瑶瑶迷迷糊糊间被刘某一把拉起,将其背到王老爷子的灵前,和他一起在王老爷子的灵前郑重的鞠了三躬。在场众人齐鞠一躬,王瑶瑶作为王锡蚊唯一亲族,郑重的叩头十二下。
而后因为年龄太小,只得目送爷爷的棺木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抬起,在悠扬的虫儿飞中入土为安。
大历的葬礼十分简单,司仪入场读词,亲族宾客齐拜,大家一起恰个饭就算完事,没有什么守孝三年的说道。最终在刘某可以听出虫儿在杀虫剂中飞的绝望与呻吟的虫儿飞中,恰完饭的众人连带着张祖侨几人纷纷表示逝者安息,有的连饭都没吃完就起身离开。
大历每天死人那么多,在座的和王锡蚊非亲非友,没有人会去在意的,为了蹭饭把耳朵搭在这不值得。
“张掌柜,这刘先生学问很高,但这唢什么东西怎么吹的跟我们村夏祭时后杀猪那动静似的呢?”
“你懂个鸟,公子这是借着呕哑嘲哳的唢呐声表达对老友的不舍之情,并且借“乐(yue)”声表哀情,让我们快点离开。你也不看看刘老师拉什么“千本樱”“权御天下”的时候整个客栈里好几百人围成一片来听,如今这叫托物言志,这才叫大家风范,你一个村东杀猪的屠户懂什么?快走别打扰公子演奏就是了。”
很快,随着张祖桥与李二方精神恍惚离开后。偌大的展览馆小院里只剩下了一脸阴沉的刘某,和满脸迷茫、麻木啃着鸡腿的王瑶瑶。
响了一下午的烧开水声慢慢停下,刘某将唢呐随手放在灵堂小院的花圈旁。夕阳的余晖下,借着油灯摇摆的豆大火光,刘某长叹一声后在王瑶瑶一旁坐下。一大一下两道身影在寂静的灵堂中显得格外违和。
“瑶瑶,问你个小问题,你是哑…不对,天生说不了话吗?”
王瑶瑶放下啃到一半的鸡腿,满是油渍的小脸迷茫的摇了摇头,而后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眼泪又开始流了下来。
“先别哭…算了哭吧哭吧,难过时哭哭挺好,解压。瑶瑶,在这哥哥我问你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你…恨我吗?”
王瑶瑶拿衣袖擦了擦眼泪和嘴,清澈的眼睛布满血丝,紧紧的盯着刘某的有些躲闪的双眼,用稚嫩的嗓音小声说道:
“不恨,但我现在很讨厌你,很讨厌!如果刘叔你那天早点出来,就像那次二虎和我抓青蛙时候早点动手,我就没那么讨厌你了。爷爷一直要我叫你刘爷爷,说你是有知识有道德的长辈,但我知道你不喜欢把自己叫老,因为这事你还和爷爷生过一次气,所以我一直在心里叫你刘叔…但我对你这么好你却没有来及时救我爷爷,所以我讨厌你。”
“……很纯洁朴素的逻辑,不恨我仅仅是讨厌我是吧?那就好办了,我已经跟孙捕头商量好了,展览馆还是在你爷爷名下,等你成年后转交给你。毕竟这是你祖传的大院,我从赵家将展览馆买回来还给你爷爷时就说过它一直都是你们的,不过密室里的东西我就带走了,那几块琥珀我已经在老王的灵前烧掉了。
还有,明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不对,你们这叫领养人。待会打包一下东西,咱们进白石城去住,反正这几个月我都收养一个徒弟了也不差你一个……还有,你是要哭一会再走还是现在就收拾东西?”
王瑶瑶气鼓鼓的表情一变,突然止住眼泪,再次拿袖子抹了一把脸。快速的点了点头,满脸严肃的说道:
“那就现在走吧,爷爷说一直哭伤身体,刘叔你也不许哭。待会帮我把我的小木马一起带上,现在就可以出发了,我活这么大还没进过城呢…”
这小子,刘某心情复杂的在王瑶瑶一脸不耐烦中,揉了揉王瑶瑶毛茸茸的小脑袋,真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不加快变强,看来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