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赫本的功课其实并不多。
因为随林朋学习的时间只有数月，目前他的功课最多也就抄抄书之类的。
即便攒了两天，洛萨回来后不久，小赫本也就做完了。
老学者又批评了他一番，叮嘱他以后要按时完成功课，这是便算完了。
挨批的时候，小赫本一脸愤懑地看着洛萨，似乎在传达“好不讲义气”的意思。
实在受不了这种眼神的洛萨，答应过两天一定带着他去海上转转。
这才把他打发去睡觉了。
时间很快到了十点。
洛萨起身给林朋泡了一杯助睡眠的花茶。
这是一个提醒他去休息的信号。
一杯花茶能让他很快感觉困倦，省得到了十一点还要强行把他赶去睡觉。
长期的实践中，洛萨发现，一旦老学者超过十点还不睡觉，就预兆着他当晚肯定会熬夜看书。
不忍心打断他看书的兴致，又不想他熬夜伤身。
几番商量后，最晚休息时间被宽松到十一点。
在此之前，给他来杯花茶，有助于督促他休息。
在洛萨目光的凝视下，林朋看看手中的书，又看看桌上的茶。
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放下书，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洛萨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一个“孺子可教”表情。
正要起身收拾书桌，老学者却放下茶杯，挥手示意他坐下。
“怎么，有事要跟我说吗？”
洛萨诧异地重新坐下，开口问道。
林朋犹豫了一会儿，纠结着开口了。
“咳咳，洛萨，我听说伯爵想册封你为骑士，被你拒绝了是吗？”
洛萨恍然，玩味地看了他一眼。
“嗯……听说，是听伯爵说的吗？”
老人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红润，接着自暴自弃的说道，“对，就是听伯爵说的。”
“唉，没猜错的话，伯爵是想要你来劝说我吗？”
洛萨已经猜到林朋的意思，收起玩笑的表情，长叹一声问道。
“不错，伯爵确实请我来劝说一下。”
老学者看着茶杯中升起的白雾，也是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知道，你志在四方，是不愿意留下来当个领主的。”
“再加上，公国目前局势动荡，我的确是没有劝说你，卷入这诸多麻烦之中的理由。”
“但是啊，我受伯爵大人厚恩，至今无以为报。”
“所以，终归还是想要努力一把。”
沉默片刻，林朋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
“洛萨，我给你说说我的故事吧，你大概还不太了解？”
洛萨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抬手作了个“请讲”的手势。
“那可是，记忆犹新的故事啊。”
老学者的眼神中，透露出怀念的光彩。
目光悠远，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时光中。
“我不是秘法大陆本土的人，我出生于古琴大陆，菲利亚王国，一个没落的男爵家族。”
帕斯公国所在的大陆，正是秘法大陆，曾经的魔导之国——“塞米露卡耐尔特”的遗址，就在大陆中心偏西的地方。
而古琴大陆，是秘法大陆西北方的一块大陆，与秘法大陆相接与博嘉鲁山脉，与多隆特大陆隔菲斯特海峡相望。
“你知道的，精灵族正是起源于古琴大陆。一直以来，精灵们对大陆各国有着强大的影响力。人族王国菲利亚，自然也不例外。”
“说起来，那可真是个得天独厚的种族。”
“一个精灵，正常寿命能达到一百二十多岁。活的好一点的，活个一百五，甚至两百岁也不奇怪。”
“曾经的精灵族，真可以称得上最强大的种族，族内魔法师数量基本和我们人类法师数量相当。”
与精灵族漫长寿命相对应的，是底下的人口出生率，和差强人意的人口数量。
因而这个比较丝毫不影响对精灵族强大的评价。
“可惜，曾经的精灵魔法文明多强大，现在的精灵就有多憎恨法师。”
老费舍说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寿命悠长的精灵族中，即便是一个普通的成员也有比较活跃的精神力。
精灵全族，都能或多或少地使用魔素的力量。
这既是强族之本，也是祸乱之根。
法师是个很有意思的阶级，他们一旦认定了某种观点，就会毫不犹豫地去验证它。
魔导文明末期，法师在挽救自己命运，渐趋疯狂的时候。
他们普遍认为献祭有魔素天分的生命，效果要好过献祭普通智慧生命。
全世界生命因此遭殃。
而精灵族，是其中最惨的种族。
不仅是因为他们普遍具有魔素天分。
还有精灵自己法师比例高的因素。
对于人族来说，一位成员被法师献祭，最多也就几户相关人家痛苦。
对精灵来说，就是全族痛苦。
魔导文明末期，法师的疯狂，让整个精灵族人口锐减了七成还多。
加上后来战争的损伤，精灵至今有没有恢复到全盛时，一半的人口，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精灵对法师的痛恨，是深入骨髓的。
林朋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
“因为受法师伤害实在太大，精灵族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消除法师的踪迹。
即便实力大降，精灵也是古琴的霸主，更别说其他国家同样受法师迫害深重。
古琴大陆上，始终未曾减缓对法师的追杀。
一旦发现有法师的踪迹，不管是真是假，相关者都是要被斩草除根的。
每一本可能记载着法师消息的文卷，都要受到严格的排查。受此牵连，许多书籍被焚毁，作者及其家族被抹杀。
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书籍时，已经是个和小赫本一样大的少年了。
在此之前，我不过只是会写自己的名字罢了。
整天干的事情，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跟着父亲在领地里闲逛。
第一次看到书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
母亲告诉我，那是‘书’。
在我母亲……”。
说道这里，林朋突然看着洛萨，郑重的说道，“那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温柔而强大的女性。”
看到洛萨点头，这才继续说道，“在我母亲的帮助下，我磕磕巴巴地读完了那本书。”
“那是怎样的一本书啊，就像是太阳一样耀眼，夺目，神圣……”
老学者的眼中突然泛起狂热的神采，灼灼的目光就像他所讲的太阳一样，让洛萨有些不敢直视。
“《精灵族常见建筑》，我至今还记得那本书的名字。
正如书名所说，那是一本介绍精灵族常见建筑的书，森林中的建筑是什么样的，山崖上的又怎样，靠河流的建筑如何……
就是这样简单的书啊，却掀翻了我的世界。
我一直以为世界就是褐色的矮山，房子都是泥土堆砌的呢。”
“书上的每一字，每一词，都让我有种莫名的激动。
我整天抱着那本书，偷偷地拿出来翻看，一遍，两遍……我内心的冲动更强了。”
“可惜，事情被父亲发现了。”
林朋的神色突然有些黯淡。
“他狠狠地打了我，和我的母亲。
那位与他一直相敬如宾，恩爱有加的母亲。
粗壮的树枝被打断了好几根，我的后背全是伤口，母亲也被打的全身淤青。
父亲是哭着打的。”
“一开始，我很恨他，恨他打了母亲，恨到甚至想要杀了他。”
“但母亲只是哭着，全然没有恨过他。”
“现在，我依然没有原谅他打了母亲。
但我已经不再恨他。
只剩下，难以忘怀的歉疚。”
林朋看着洛萨脸上平静的表情，突然有种遇到知音的感觉。
他释然地笑着，“我后来才明白，父亲实在是太害怕了。”
“就算没落，他也贵为男爵，他的阅历比起我来丰富太多太多。
所以他知道，国家对法师，是怎样的态度。
而我当时的状态，与法师追求知识的狂热态度，是那么的相似。”
“他怎能不害怕，不是懦弱，只是不敢想象自己挚爱的家人，与法师扯上关系的后果。
哪怕只是没有证据的，牵强的关联。”
“他怎么能不害怕呢。”
良久的沉默。
“可我未曾理解父亲的苦心，我只是简单地认为他是个懦弱无能的男人罢了。
我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病情反复好几次，才最终康复。
父亲流着泪跟我道歉，我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被收走烧掉的书籍，依然清晰的刻在我的脑海中。
我似乎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召唤。
伤好后不久，我就独自一人离开了家。离开了童年生活的地方。”
“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沿着道路一直走，你知道，我可没有你这样的武艺。
磕磕绊绊，靠着给人写信，一路走到了王都‘莫兹凯库’。
我在那里找了一份绘制地图的工作。
后来，我在一家黑店里，买到了人生第二本书，《索拉忒游记》。
这是一本关于一位叫索拉忒的人，在古琴诸国游历的书籍，错字很多，但我依然欣喜若狂。”
“但是很快，卖给我书籍的黑店被查封。
商人一家及他们的亲戚，被以勾结法师的罪名，活活烧死在城中心的广场上。
我依稀还能记起他们当时惨烈的叫喊声来。
不久后，我又得知，名为索拉忒的旅行者也被以同样的罪名杀害。”
“我害怕了，匆忙逃离了我的祖国。”
“但国家之外，这种紧张的局势也没有丝毫松懈。
我就继续逃离，一直到，逃出我生长的大陆。
自此，开始了十数年之久的旅程。”
洛萨起身，为老学者再次填满茶水，接着问道，“那后来呢？”
“你别急嘛，我有好久没有说起过这些往事了。你让我缓缓，想一想该怎么说。”
讲得有些口干舌燥的林朋，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口，却被滚烫的热水烫到，连忙移开茶杯，用手来回扇风，减轻舌头的疼痛。
着实一个老小孩的样子。
洛萨眼中赤裸裸的鄙视让老人有些遭不住了，咳嗽一声转移了视线。
“咳，我们继续，我想想说到哪儿了，哦对，旅程……
那应该是十八还是二十岁的时候，有些记不清了。
我到古琴大陆最南端的一个国家暂居。
那时候，我已经成长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道理。
我学会了隐藏自己，只以一个杂货商人的身份住在那里。
其实，凭着我游历中获得的经历，我大概也能成为一个大商人的吧。
可惜，我还是摆脱不了书籍的诱惑，书中的文字，对我来说是难以割舍的。
我偷偷地收集各种书籍，小心地不被其他人发现。
这种作态，其实和法师们真的有很多相似之处。
为了能随时逃跑，我不敢长时间持有书籍。
那段时间收集到书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读书’，而是把‘她’牢牢地记载脑海中，等待以后慢慢品读。
然后，我就要将，这些宝贵的书籍，付之一炬。
那对我来说，是一件比失去生命，还要难以接受的事情。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欢喜和痛苦中挣扎。”
“再后来，我从过往的商人口中，得知了多隆特大陆的存在。
据他们所说，多隆特大陆上，各国对法师的清缴力度不是很大，完全没有古琴大陆这样严密的搜查。
我听后狂喜，迫不及待的收拾好家当，乘上了前往多隆特大陆的商船。
真是讽刺，我又不是法师，却也要这样东躲西藏着。”
老学者一脸古怪的表情。很快，洛萨就知道这个表情因何而来了。
“商人们没有说谎，多隆特大陆确实没有严密搜查法师。
不是因为大陆居民不憎恨法师，而是实在没有搜查的能力。”
“那块大陆上，气候炎热，人们往往都是占据某一块水草丰美的地方生活。
但很多地方，确实人迹隐没的荒凉地带。
各个居民点之间来往颇少，就算想要搜查法师，也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情。
可惜，我对这里并不感到满意。
因为，这里没有书。”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看着老学者一脸纠结的表情，洛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多隆特大陆是兽族的发源之地，政权组织形式除了几个其他种族国家外，多是部落或者部落联盟。
受兽族尚武之风的影响，多隆特大陆人更喜欢武力而不是智慧。
要是洛萨过去可能会活的格外滋润，林朋，不说也罢。
在林朋的怒视下，洛萨好不容易止住笑点，示意他继续。
“多隆特大陆流传的书籍很少，我花费了一年的时间也不过收集到两三本书。
这对我来说实在太少了。
加上那里商业萎靡，要写信的人也少，我甚至连生计都维持不下去了。
最终只能离开那块大陆。”
用眼神逼迫洛萨压下快要止不住的笑意，林朋接着说道。
“我于是再次踏上了游历的旅程，这次的目标，是曾经世界中心的秘法大陆。
秘法大陆毕竟是曾经魔导文明兴盛的地方，历史底蕴深厚。
我想着，在这块大陆上，流传的书籍应该会比较多一些。
有了多隆特大陆的经历，我发现比起生命，我更在乎知识。
所以这时候，我已经不在乎社会对法师的追杀了。”
“再后来，我在秘法大陆游荡了几年。
最终，来到了帕斯公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