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墙边坐起来的是李淳风。他被九火掐的背过气去,却没死,只是昏迷。九火将他一把扔出,他撞在院墙上,然后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祠堂内外放生的这些事都在转瞬之间千变万化,这一系列的巨变看似漫长其实不过半主香的时间不到。从孙老夫人被杀,到来喜领人找九火拼命,再到李方医战死,其实大家都以为李淳风已经死了,没人想过他们的小少爷其实还活着。如果知道儿子还活着,李方医肯定会先护着儿子离开,然后再找九火和铁木旗拼命的。
现在晚了,人死干净了,唯独他们的小少爷竟然还活着。关键是他现在坐起来的这个时机,九火和铁木旗还没离开。
李淳风看着院内的一切好似在梦中,一个令人心碎的噩梦,爹,娘,奶奶,来喜,做饭的大厨师,家丁,丫鬟,一地死尸,一片寂静……李淳风不敢相信,一个多时辰前还在一起欢欢笑笑吃饭的一家人如今就剩下他一个了。他和那个唯一还活着的丫鬟一样,双眼木然的看着这一切,一语皆无……
九火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看铁木旗,铁木旗一愣,随即明白,开口说道:“你看我干嘛?要杀要剐你自己去,我腿不方便,我懒得动……”九火白了他一眼,转身慢慢走向李淳风,嘴里说着:“留着你也是可怜!贫道慈悲,打发你去找你爹娘如何?”
他的话音未落,一块石头不知从何处飞出,这块石头带着风声力道甚大,奔着九火脑袋就来了。九火确实不简单!悟道,练气,学武,他也是几十年的修为。他用余光撇见有一物,夹杂着风声和力道奔自己头砸过来了。九火把脑瓜一晃,一块鹅蛋大的石头贴着耳朵飞过去了,那石头在他耳边轻轻扫了一下,微微蹭破了一点皮。九火大惊,一个纵身跳出两丈以外,站定身躯高声大喝:“谁?他妈的谁偷袭你家道爷?”
“是你爷爷我!”院墙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老乞丐,老乞丐满脸皱纹披头散发的站在院墙上一动不动。这老乞丐眉心一道竖纹,在夜色中看去像是一只闭着的眼睛。
“三眼无极道!”九火只看了老乞丐一眼便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他跳到铁木旗身边也不解释,拉住铁木旗的胳膊二人用力纵身跳上房。九火回手就丢出一把麒麟烟,这麒麟烟是一颗颗黄豆大小的小弹丸,见风便着火。瞬间一股黄黑色烟雾弥漫,遮住了视线。站在墙上的老乞丐一乐:“雕虫小技你还想逃?今日看我如何打断你的狗腿。”老乞丐说完飞身也往房上越。
正在此时,院子里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丫鬟突然大叫:“夫人,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李淳风如梦初醒,他从地上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到娘的身边,噗通一声跪倒,娘现在被丫鬟抱在怀里,眼睛微睁,气若游丝,嘴角还在往下滴着血。
刚刚越到屋顶的老乞丐听到喊声微微一怔,低头看了看院中仅存的三个人,又抬眼看了看九火逃窜的方向。最后一咬牙“噌”的一下从屋顶跳下来。他缓步来到李淳风跟前,又低下头看了看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刘夫人。他从怀里取出一粒丹药递给小丫鬟:“快给你家夫人服下。”
小丫鬟赶忙接过丹药,也没犹豫,她慢慢撬开刘夫人的嘴,把这颗药丸给夫人送进嘴里。不一会刘夫人轻咳了两声坐了起来,血滴依然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淌。看来九火这一脚实在是不轻,夫人靠着丫鬟坐着,双眼无神的看向院子里,她看到一地死尸,又看了看儿子,看到儿子没事,她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转眼却看见祠堂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丈夫和倒在血泊里的婆婆。她对丫鬟和李淳风说:“快,快扶我过去。”
李淳风和丫鬟一起小心的搀着娘,吃力的走进祠堂来到爹爹身边。刘夫人坐在地上,拼尽全力把李方医的头抱在怀里,她无比爱惜的轻轻帮李方医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摸着李方医的脸说:“老爷你如何就走了哪?你那么爱我……又那么怕我!为何今日一言不发就走了哪?你若要走可以跟为妻说一声,黄泉路上为妻不会让你一人孤苦无依的……”说完刘夫人把丈夫的头紧紧搂在怀里,泪如雨下……
李淳风和丫鬟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连三眼道人也不忍再看,他背过身去。
哭过片刻,刘夫人也不去管脸上的泪水,她颤抖着手从丈夫脖子上解下一块玉佩递给李淳风:“儿啊,这是你爹贴身之物,日后你要带在身边,带着它就如父母陪在你身边一样……娘恐怕不能再陪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话还没说完刘夫人头一歪,靠向自己的丈夫,已然气绝身亡……
“娘!娘啊!”李淳风扑进爹娘怀中放声大哭。
三眼老道长叹一声:“造孽,造孽……”他俯下身,轻轻为刘夫人把了下脉,叹了口气说:“夫人这是伤势太重又加悲伤过度气绝而亡的……你们节哀吧!怨只怨贫道错算了一步来晚了,造化,造化……。孩子你去找村里的地保来为你家处理后事吧。他们会给你做主的,贫道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老乞丐回身就要走。李淳风止住哭声,豁然站起,一把拉住老乞丐的袖子:“爷爷,那两个杀我一家的恶人你可认识?”
老乞丐一怔,开口说:“那两个人我确实认识,你要如何?给你爹娘和奶奶报仇吗?孩子你太小了。这件事贫道会替你办的,你放心吧!”
“不,爷爷,我要亲眼看见他们死……”李淳风双眼圆整,牙冠紧咬。一双大眼睛里泪水已经流干,剩下的只有愤怒和怨恨……
一股气息似有似无的从这孩子身上散发出来,让老乞丐一惊……他略微一停顿然后开口道:“好吧,若你还想见我,明日中午到岐州县城外的山神庙找我吧。”老乞丐说完飘身离去。
当晚李家村地保连夜进县城报了官。官府也连夜拍仵作来李家勘验,一地死尸触目惊心。李方医为人正直,平时治病救人,救死扶伤,远近闻名。看到这一家的惨状,来者无不落泪。李府上下原本九口人,现在只剩下一个小丫鬟和十三岁的李淳风两个人。
九火和铁木旗趁着夜色逃回了岐州县客房。进了客房铁木旗呲牙咧嘴的倒在床上,随后又找来店小二,取来剪刀和纱布,匆忙包扎了伤口。店小二看他一身是血的模样脸都吓绿了,那敢问是什么情况,屁颠屁颠的给他们准备剪刀,纱布,清水忙完这些撒腿跑下楼,再不敢吭声。
“师兄,你跑什么啊!这一路跑的我血都快流干了!那个老乞丐是谁啊?你是见了鬼了吗?不对,捉鬼本是你的强项,见鬼你也不怕啊,你干什么这么跑?”铁木旗躺在床上问道。
“鬼?他妈的死在我手里的鬼还少吗?若他真是鬼,我早用九妖落魂铃把他收了。哎……可惜他不是鬼,他是天师派第十任掌教三眼无极道孔凡生。”九火气喘吁吁的回答着。看着躺在床上的铁木旗,他一阵心烦意乱,随后又说:“快走!咱们快走,这里不能待,跑快了我们还有命,慢了一个都跑不了,走,我们去长安太守府,那宇文祥曾是我的徒弟,到他哪躲着可保无事。另外我这身上还有封信是师傅前几天飞鸽传与我的。让我把信给宇文祥,托他送给他大伯宇文化及。”
九火说完伸手去拉铁木旗,铁木旗不高兴的一甩手说道:“什么无极道?什么三眼的?一个破要饭的,至于吗?我走不动,流血的是我不是你。要走你自己走!”
九火一皱眉,板起脸说道:“铁木旗你听我说,你别看他好像是个要饭的,天师派历来修心不修身,我也曾是天师派出身,我知道那三眼道人的厉害。那老家伙怕是早就到了化境御气,现在到没到飞升我不敢讲,别说咱们俩个就是咱们老师也未必一定赢他。要死要活你自己看着办!别怪哥哥没有提醒过你。”
铁木旗咕噜一下坐了起来:“你确定他早就到了御气境?嘶……这么厉害!”
“我说他是御气境那是二十年前,现在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想收拾我们易如反掌。我马上就走,你自己看着办。”九火愤愤的说完转身就推开房门,忽又停住脚步说道:“你若死在他手上倒也罢了,只是你身上的青莲剑诀不能落在他手上,你要么随我走,要么把剑诀给我。”说完这些九火微微闭起眼睛喵着铁木旗。铁木旗看了九火一眼,看着九火的眼神他心里明白,他这个师兄这个表情一般就是在想坏主意,自己若是不跟着走这本剑诀九火抢也会抢去的。自己现在受了伤,没办法,只有跟着他走。想到这铁木旗抄起大铁铲当拐棍,站起来一瘸一点的跟着九火出了房门。月色沉沉,无月无星,两个禽兽趁着夜色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二天中午,李淳风把家里所有事交给小丫鬟去打理,自己准时赶到了岐州县城外的山神庙。这座山神庙,没有多大,香火到还旺盛,就两个和尚管着。山神庙门前烧香的很多,要饭的乞丐也不少。乞丐总是会挑善男信女多的地方讨钱,知道肯来烧香的必然不是恶人,总有心肠好的肯施舍几个铜钱。
李淳风来到山神庙前,在一堆乞丐里找啊找,终于看到了那个老乞丐。他毕竟额头有道竖纹,还是好辨认的。
老乞丐还是盘膝静坐,看样子像是在晒太阳。李淳风走到跟前“噗通”跪倒,旁边的好几个小乞丐一阵纳闷,从来只见要饭的给别人下跪,可没见过有人给乞丐跪下,奇哉!奇哉!
李淳风凑近老乞丐,一个头磕在地上:“爷爷,若您真有本事杀那两个恶人,就请带上我,我现在已经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世间再无半个让我记挂之人,唯有一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我李淳风虽小,无有本事报仇雪恨,但只要您能带着我,一日不行,我便一月,一月不行,我便一年,一年不行,我可一世。终有一日,我能替父母报了这血汗深仇,我李家七口不会白死!”
李淳风头磕在地上没起来,就等着老乞丐回话,旁边几个小乞丐本想凑过来看看究竟,碰巧此时来了几个上香的善男信女,一帮乞丐一窝蜂一样跑过去讨钱。只留下跪在地上的李淳风和静坐不动的老乞丐。三眼无极道孔凡生慢慢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没抬头的李淳风。
一声叹息……“哎,世间又多了一笔血海深仇,世上又多了一个怨念之人,若我收了你,我身边就多了一柄剑,一柄会随时出窍杀人的剑。孩子,你本不该做一把剑,你本该是个悬壶济世的好郎中!”
李淳风抬起头,泪水和额头的血一起流下,两者在他的下巴处汇合,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泪……他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剑,双手捧着,这是他在院中找到的,也是爹留给他的唯一武器。
“爷爷,我确实喜好医术,我一心想做一名像我爹一样的好郎中。可惜他们不给我机会,他们一夜之间夺走了我的一切,只留下了这柄短剑给我,我已经失去了一颗慈悲之心,我做不了医了……日后我的手再也抓不了药,再也诊不出脉。我的手只能握剑,我只有跟着爷爷学武,我要夺回我们家的青莲剑诀……”李淳风一夜之间长大,再也不是那个在娘和奶奶膝下撒娇的孩子,也不是那个背着竹篓跟爹一起开心进山的采药少年了。
“缘生缘灭难如意,造化弄人只怨天。孩子,带着仇恨活着是很痛苦的,既然你我有缘,我就收下你吧,日后你就还叫我爷爷。”三眼道人摸了摸下巴上已经干沾的胡子,那胡子已经沾在一起,粘成两缕,硬崛崛的在他下巴上支着。
“谢谢爷爷,我现在就跟您走,您去哪我去哪。”李淳风坚定绝绝的说。
“怎么,连回家收拾都不去了吗?你就这样什么也不带吗!”三眼道人微笑的看着李淳风。
“爷爷我带着这柄短剑就够了,您是个老乞丐,那我就做个小乞丐,家里亲人都没了,我要那房屋有何用?那已经不是我的家,以后您才是我的家。”
“好孩子,爷爷没有看错你,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放心爷爷不会让你跟着我要饭吃的。爷爷还会教你炼气,学会练气你才能会用你们家的青莲剑诀,来跟我老头子走吧。”
“爷爷我们去哪?”李淳风问道。
“长安。”三眼道人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