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莲藕丸子好吃吗?”叶兰推了推考究的眼镜,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
玄叶鼓着腮帮子,手里的勺子还在不停地搅拌汤汁,寻找着下一个莲藕丸子的“下落”。玄叶看着自己母亲期待的神情,露出了幸福又满足的笑容。
“好吃!”玄叶鼓动着腮帮子说道。
这是他吃的第一顿母亲做的饭。母亲作为艾克蒂斯星的木星花使,常年征战在外,一年能回来一次都算是幸运了。随着战争的逐渐扩张,叶兰回家的机会也随之减少,玄叶上一次见她,已经是三年前了。
木星花使生来就背负着死亡的命运。在那个文明相对落后的时代,是火星黑骑开辟了这个荒凉的星球。并命名它为艾克蒂斯星。邻星黑磁星上的耀日黑洞族,在面对资源的匮乏而不知所措时,目光便触及了那刚刚繁荣起来的艾克蒂斯星。于是,战争四起,天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小孩子的游戏,不想费一分一毫去阻止这些战争。尚未强大起来的黑骑军团难敌耀日黑洞的大肆侵略,逐渐占了下风。木星花使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他们为救助伤员而被制造出来。他们体内存储的能量源源不断地输入到伤员的体内。当体内能量完全输送出去,也就意味着他们生命的终结。
玄叶不知道何时母亲就再也没有回来。他每日都翘首以盼着那冒着热气的莲藕丸子,期待母亲用带着青花条纹的小勺慢慢搅拌着有些滚烫的汤汁,然后看着弟弟的小手扒着桌子的边缘,流着口水等待母亲将美味的莲藕丸子喂进他的嘴里。而当干了一天活的父亲走进家门时,香气总会勾住他的三魂六魄。
“真香的味道。”父亲总是这么说。
母亲不在的日子里,玄叶只能遵从父亲的指示,乖乖在庭院里练剑。日复一日,却丝毫没有长进。若是母亲在场的话,一定会心疼地对父亲说:
“孩子还小,你让他多休息休息吧。”
虽说父亲总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真正习得阿斯加罗的真谛,但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年龄不断增长,技术却像是龟速般发展时,他却一点也不心急,也从未打骂过他。
练剑的日子是枯燥的。父亲的贸易工作并不简单,他一天可能要跑好几个小镇,来回穿梭,吃饭都只能在车上随便扒拉几口。这个空当玄叶也不敢闲着,他不会撒谎,也不敢撒谎,即便日复一日地重复这样的生活,他也丝毫不敢马虎应付。唯一让他觉得生活还算有点乐趣的,就是弟弟。
弟弟到底是什么样的呢?记忆深处确实无法找到这个人的模样了。但每当他练剑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时,那模糊的场景中总是站着一个模糊的人,他在拍手叫好,他在等待哥哥给他做好吃的西红柿炒蛋和硬米饭。有时候他也会望着那把令人生畏的宝剑陷入片刻的沉思,哥哥看破了他的心思,想让他也握住那难以控制的剑柄去感受这把剑的力量。可他总是拒绝掉这个好意:
“这把剑是哥哥的,只有哥哥能碰它。”
真是一个天真无邪又令人心疼的声音。
玄叶在梦境中又感受到了一如既往的快乐。不是疯癫的快乐,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快乐。
梦境似乎还未结束。
他好似收到了母亲的来信。虽然字迹与母亲十分相像,但从细节处入眼观察,是有细微的不同的。玄叶猜测是母亲的战友代笔写下的这封信。他反反复复读了数十遍,“母亲”在战争中受了些轻伤,被暂时安置在了安全区内,等待能量恢复,预计三天后便能重返战场。
玄叶十分担忧,思忖着自己的这封信该如何回复。他来来回回,思来想去了四五天,最终在父亲的帮助下完成了回信。
后来他才知道,那封信是父亲为了消除他的担忧而写下的。那时候,母亲为了救助一个重伤的黑骑,将自己全部的能量都输入到他的体内,结束了自己“伤痕累累”的人生。玄叶未曾见过父亲的字迹,他毫不关心父亲的每一个账簿,也看不懂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因此对父亲的笔迹丝毫没有印象。
母亲就这么离他而去,没有留下任何的讯息,也没有再让玄叶见上一面,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个硝烟弥漫的世界中蒸发了。
他在每日的期待中度过,又在每日的思念中沉沉睡去。直到最后那一刻才放弃了等待,接受了这个残忍的现实,高烧了将近一周后,又在每个日日夜夜中独自落下泪水。
不记得什么时候父亲也渐渐远去了。那个时候贸易危机席卷了这个并不繁荣的小镇。在那个飘着白雪花的寒冷季节,所有的商店都闭门谢客,街上只还残留着叫卖的小摊,街边脏乱的地面上所有人都在苟延残喘,看到眼前连牲畜都不愿意下肚的残羹剩饭,却像是看到了顶级的皇家美食,如若有人也在不远处对着它虎视眈眈,一定会有一场“战争“在这之中爆发。
玄叶带着弟弟去街上买菜时,惊奇地发现街道上没有一个人的痕迹。好似所有的一切都销声匿迹了。这个只能在梦境中看到的场景,弥补了他记忆的空白:
在所有人的绝望爆发的那一刻,他正在家苦苦寻找阿斯加罗真正的意义。而弟弟就在旁边织着毛衣样的东西。父亲那天夜里没有回来,家里的青菜还够两天的食粮,玄叶便也没有出门采购的意向。而当他听到门外如举办庙会般热闹时,想起了父亲老生常谈的一句话:
“记住,不要凑热闹,最好什么也不要乱看,什么也不要乱听,心无杂念,这是你成功的必经之路。”
等到食粮不够父亲却还是没有任何踪迹的那天。玄叶终于按捺不住了。提起竹篮,拉起弟弟的手,向着不远处的街市走去。
这样荒无人烟的街道,玄叶从未见过。他们的生活虽然质朴无华,却也简单快乐。人们干着自己分内的工作,逛着并不繁华的街道,在午后的时光里寻得茶馆的位置,悠悠地品上一壶茶。除了父亲那样的大忙人,其他人都是慢慢的生活,慢慢的享受。
所以当他看到这样荒凉又脏乱不堪的街道时,双眼是无法再度闭上的。
沿途的菜叶撒了一地,茶馆的地面上满是茶渍,杯子横七竖八地碎在地上,沾染着不知谁人的血迹。客栈的旌旗也被踩踏成一块破布,可怜兮兮地躺倒在地上,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所有该冒着炊烟的房屋此时此刻却了无踪迹,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墙壁。
小雪下的软绵绵的,落在衣服上便融化成一滴水珠。玄叶出门走得急,顾不上戴起那双保暖的手套,也弟弟也不得不遭这个罪受。他牵着弟弟的手通红通红。这个冬天不怎么下雪,却总是冰冷到人的骨子里。
他四处寻找着父亲的身影。这个时候玄叶才觉得羞愧。对于自己父亲的工作,他竟然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也不知道父亲如今是什么样的情况。他已经两天未归家了。虽说这样的情形以往也有,玄叶还是担心不已,甚至,有些恐惧。惧怕哪一天父亲也像母亲那样悄无声息地走了,人间蒸发般走了。
事实是,似乎这个惧怕变成了现实。他在街道上大喊着父亲的名字,大喊着他所认识的所有人的名字。但是他一无所获。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他看到了沿街席地而睡的乞丐,终于看到人的影子了,哪怕他们是乞丐,那也算是人啊。
而旁边客栈中突然冲出来的人让他差点呼吸停止。玄叶定睛一看,竟是邻居家刚过十五岁生日的小女孩粉蔷。她双眼通红,额上的青筋爆起,手中拿着做饭用的菜刀挥舞不停。她看向玄叶的眼神无助又绝望,似乎正在求救什么,又似乎想要传达一些更加重要的信息。玄叶却呆在原地,惧怕地盯着她手里的刀,完全没有注意粉蔷痛苦的眼神。
直到她身后蜂蛹的人群最后将她抓回客栈,玄叶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看到那些人同样双目通红,额上的青筋同样爆起。不同的是,他们的神情贪婪又阴险,好似一群野狼围攻一只善良的小白兔。但是没有人看到客栈外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小男孩,牵着比他小六岁的弟弟,正在寒风中不知所措。
他走近客栈的红色木门,将耳朵附在上面,努力想从里面听到些什么。可是人声鼎沸,玄叶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那些讨厌的人声变聋了。可他还是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对话:
“这客栈老板毕竟对咱们有恩,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仁义啊?”
“都他妈这时候了,你还管仁义不仁义?”
说话的人好像是个中年男子,声音有些浑厚,玄叶能感受到他正处在暴走的边缘。
“你想不想活?”还是中年男子在说话,这次他狠狠地拍了桌子,对面年轻些的男子霎时不说话了。
“是啊是啊,反正她爹已经死了,咱们这么做也是……也是无奈之举……”
“以后小镇重新活过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再报答他们一家嘛。”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的人难道没有权利活下去吗?”
接下去的话玄叶已经听不清楚了,那个年轻男子再也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玄叶不知是他妥协了还是……
“哥哥,我们为什么不继续走了呀?”
玄叶看向弟弟天真无邪的眼睛,又想到他们的父亲杳无音讯,小镇又是一番如此破败的景象,好像顷刻间世界都在颠覆,没有人回答他,没有人向他伸出手,一切都是那么寂静,死的寂静。
玄叶向外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内心压抑的情感,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他号啕大哭起来,牵着弟弟的手,跪在街道中央,弟弟看到哥哥突然跪倒在地,哭的撕心裂肺,内心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从未见过哥哥这样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一时之间惊慌失措地抱着哥哥一起哭起来了。
那时的世界很静,里面的人听不见外面的哭声,好像天地间只剩下这哭声一般了。
“爸……”
玄叶哭的身心俱疲,而自己的弟弟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哭着哭着倚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玄叶擦了擦眼泪,客栈的木门被狠狠拉开,一窝蜂的人冲出那个已经没有任何酒菜的破败客栈,好似野狼吃完眼前的猎物,正物色下一个可怜虫充当饭后甜点。玄叶肿着眼睛向里张望,想要寻找粉蔷的身影,那是他目前为止所能找到的唯一一个熟悉的人了。
玄叶抱起熟睡的弟弟,轻手轻脚走进了客栈。客栈内部昏暗无比,地上洒了一地的酒液。不知里面的人是否互相争斗过,现场留下了一摊血迹,十分刺眼的腥红。
“粉蔷?”
玄叶轻声呼喊,客栈不大,即便是压低了嗓音,还是能在大范围内听到玄叶的召唤。
“粉蔷?”
玄叶四处找寻粉蔷无果,转过身去正想上到二楼继续一探究竟,冷不丁发现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他用有些幽怨的眼神看着玄叶,似乎玄叶是他一辈子苦大仇深的仇人。
玄叶被这情景吓得不轻,抱着弟弟的手明显得颤抖了一下,刚刚恢复正常的心跳此时又疯狂加速起来。男人的目光实在太令人恐惧了,玄叶踉跄着后退几步,腰撞上了身后的酒桌。
“你是谁?”玄叶颤抖着发问。
“你管那么多呢?”男人步步靠近他,逼得玄叶节节后退,最终抵在身后的墙壁上。
男人突然玩味的看向玄叶,瞳孔中流露出邪恶与贪婪,而后他看向玄叶怀中熟睡的孩子,在一片寂静的空气中拍了拍手,仿佛自己正刚看罢一场精彩的戏剧,意犹未尽地表示自己的支持。
玄叶自感不妙,转身想要逃走,却被男人从身后紧紧钳住肩膀,动弹不得。即便如此,玄叶还是仅仅抱住怀里的弟弟,弟弟虽然比他小六岁,可身形却不再是小孩子了,玄叶抱得胳膊酸痛,仍然不肯松手。
男人仗着力气比玄叶大,硬生生地将他拽过身来,一脚将他踢到身后的墙壁上,玄叶吃痛,却还是不肯放手。
男人看玄叶如此坚持,直接放手去抢夺手中的孩子,弟弟本在轻微地打着呼噜,经历这么一番折腾,睡意全无,睁开眼便看见自己的哥哥正被对面的十分丑陋的男人欺负。
“哥哥!”
“弟弟!”
玄叶后悔没有将阿斯加罗随身携带在身边,这下可惹上大麻烦了。
玄叶终究没有抢过对面比他身强力壮的男人,弟弟就那样落入了他的手中,脸上惊恐的表情尚未褪去,门外蜂蛹的人群好似闻到了美食的气味一般,再一次拥挤进客栈,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
玄叶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他站起身想要和男人一决高下,却懂自己又在不自量力,连阿斯加罗都没发领略的废物,只配看见自己的弟弟惨死在他人手中。
弟弟是这么离他而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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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叶突然从梦境中惊醒,再一次看到了头顶已经掉落铁锈的天花板。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记忆总是在那个时刻停止,就像声音的戛然而止,十分突然。父亲的下落不明,以及关于弟弟所有的一切,总是断断续续地在梦境中重现。可是玄叶不想去思考这些,他的世界现在枯燥无味,好像无时无刻不充满着红色。
“拉塞尔,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不过分谁也别想活!都他娘的去死!”
“拉塞尔说得对,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拉塞尔……”
“拉塞尔……”
“拉塞尔……”
玄叶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对,那人,叫拉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