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沈聿喝完碗中的汤，抬头斜了沈鱼一眼，“是什么“正经”工作？”
“还记得前几天晚上我拉你打五排的时候那两个特别菜的边嘛？”沈鱼忽然迟疑了一下。
“记得，”沈聿答道。
沈鱼恍惚了一下：“嗯……我答应了。”
沈聿看着沈鱼脸上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捉摸不透姐姐了：“答应了什么？加入他们的战队吗？”
“嗯。”沈鱼忽然趴在桌子上，用手臂将自己整个环抱了起来。
“长大了以后，真的有好多事，太无力了。太无力了。”
沈聿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是啊，太无力了。
就像他手机里藏了很久的那个对话框里，始终没有敢发出去的那两句话。
第一句是，“我想你了”。
第二句是，“我喜欢你”。
每个年纪都有每个年纪的无力。
姐姐是为了生活要做出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妥协的无力，以及对一个再也抓不住、碰不到的人的无力。
而他，则是对无法永远保留持续着年少这份懵懂却真挚的感情的无力。
在这种，明知道连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的头脑清醒足够理智的情况下，仍然爱着一个谁。
自欺欺人，最无力。
义无反顾，最无奈。
“什么时间去。”沈聿沉默了一下。
“之后周末会有比赛，打出名气之后就有空都要工作了。”沈鱼闷声道。
“中单是谁？”
“邹言。”
“辅助呢？”
“还没确定。”
“加油。”沈聿简单问了几句，向姐姐简单的表示了支持之后，便起身收拾起了碗筷。
没什么事要做的沈鱼却站起身套上了外套，准备出门。
在厨房洗碗的沈聿听到动静探出头来：“你去哪？”
“去一趟blue。”沈鱼套上运动鞋，回答道。
Blue是对blue club的简称，沈聿知道。
可沈鱼前天才刚去过一次blue，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再去？
“去干嘛？”沈聿从厨房里走出来，用身体拦住了沈鱼，“你又心情不好要去找酒喝？心情不好怎么不告诉我？”
“唉，我没有。”沈鱼无奈的推开沈聿，“有人找。”
“沈胤？他找你干嘛。”被推开的沈聿重新找了个角度，又横身拦了过去。
沈鱼朝着沈聿翻了个白眼：“这回不是沈胤，是另外一个朋友。”
“男的女的？带我一起去。”沈聿扁嘴。
“唉沈聿，你到底是我弟弟还是我男朋友，姐姐的闲事你管这么多干嘛？”沈鱼戳了戳沈聿的肩膀。
沈聿语塞了片刻：“那，那你几点回来。”
沈鱼瞥了眼沈聿那没出息的小怨妇模样，实在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仍然有点肉嘟嘟的小脸：“今天我不回来了，找我的那位姐姐很难过，所以姐姐今天就陪她住一晚了。”
“是女生哦！”沈聿又确认了一遍。
“嗯，是女生啦，你也认识的，只是现在不方便跟你说是谁。”沈鱼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帮沈聿卷好了垂下来的右手袖口。
“那，那你后天，别忘了早上要来学校看我和舅舅。”沈聿顿了顿，“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想让你见一见。”
“嗯？”
沈聿的后半句话，说的细弱蚊吟，沈鱼听得很不清楚。
沈聿知道姐姐没听清，却也羞的扭过头，再也没有开口的打算了。
“那我走啦，后天的事我会记得的。”沈鱼越过沈聿，打开门的时候，转过身笑着朝弟弟挥了挥手告别。
沈聿一直看着姐姐直到姐姐出现在在窗边楼下，又消失在他所能看到的所有视野里。
等姐姐彻底离开，他才转身离开阳台回到客厅，缩起长腿，窝在了沙发里，姿势就像是一个胎儿，怯弱需要保护。
沈聿虽然只有16岁，但发育的却也算早，沈鱼一家身材都偏纤长，沈聿现在的身高也已经过了一米八的坎了。身材的拉长，加上一张虽然稚嫩却已经英气蓬发的脸蛋，光是外表看上去，已经不像是他本身的年纪了。
唯一像16岁的，大概只有那双熠熠发亮的眸子了吧。
白皙稚嫩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几下，犹豫了片刻，斟酌了片刻，又改掉了对话框里的几个字，这才点下了发送。
“周三你来学校吗，你之前同我聊起过说没有什么志同道合的朋友，因此总是觉得孤独。这周三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会来学校，我很了解她，我觉得你们或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想了片刻，沈聿又不太放心的补上了一句。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不妨试一试吧。如果不行的话也不用有压力，她本身就是来找沈校长的。”
过了约莫三五分钟，沈聿手机上静止的页面忽然跳动了一下。
在来自沈聿的两条对话框下，一行简短的字跃入屏幕。
“我会来的，谢谢你。”
沈聿的脸“嘭”的一下红了，抱着枕头将脸压了下去，手指划过屏幕最上方，属于手机对过那个人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宋鹤初。”
沈聿的声音轻而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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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
抱着酒罐子的女孩子忽然抬起头，露出了一头及腰的乌压压长发之下藏着的脸蛋。
女孩子的年纪看上去不大。
和沈聿一般的年纪吧。
但沈鱼却知道，眼前的人，不过是天生一张娃娃脸。
那是一张，不算惊艳，却是普通人里可以出现的最漂亮的一张脸。
那是普通平庸里，最极致的美。
“别喝了，野格喝多了不好。”沈鱼叹了口气，伸手抢走了女孩子手里的酒罐子。
女孩没接沈鱼的话，只是抬了抬头，示意沈鱼看向身后：“看那。”
沈鱼依言转过身，眯了眯眼。
是沈胤。
身边还有一个女生，和他并排坐着。
“新欢啊？”
沈鱼回过头，挑眉坐下。
“嗯。”女孩垂下头，趴回了桌上。
“言忱。”沈鱼伸手拦住了女孩子的肩膀，“开心点，结束了就结束了，下一个更乖没听过嘛。”
言忱不答话。
“嗯……路骏泽也恋爱了。”沈鱼见言忱还是一言不发，不得已搬出了杀手锏。
果不其然，言忱果然稍微挪了挪。
“他的新欢，是他的一个学妹，比我安静，比我更适合他，比我能陪他更久，不会像我一样放弃他。”沈鱼笑了笑，仰头灌下了从言忱手里抢下的最后一口野格，“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选了她。”
言忱抬头给了沈鱼一个拥抱。
“那个女的，是个初中生。”她的声音哑极了。
“什么？初中生啊，他禽兽啊。那不是比他起码小六岁？”沈鱼的面部表情及其夸张。
“和他认识我的年纪一样。”言忱没理沈鱼，只管自己笑着说。
沈鱼沉默了。
她知道这一段故事。
沈胤认识言忱的时候，言忱在读初三。离家出走的少年沈胤17岁。
这样安安稳稳深爱着对方，历经了风雨，最后越过一切走向了对方的他们，最后还是没能走到一起。
他的身边，终于也换了人。
“哟，沈鱼来了。”
今天的叶亦，看上去有些微醺。
将不加盐不要杯子不要柠檬的龙舌兰放到桌上，叶亦顺势做到了沈鱼对面。
光照在她脸上，很朦胧。
“和老爹闹掰搬出去过穷日子是什么感觉？”
叶亦在怀里摸了半天才摸出一支电子烟。
“嗯，我找到工作了。”沈鱼笑，“没能如你所愿，体会体会苦日子。”
“哦？找到工作了？”叶亦敲了敲电子烟，“我们沈鱼还是太嫩了。找到工作了，苦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吸完了。”沈鱼瞥了一眼叶亦手中的电子烟，“今天吸得不少。”
“沈鱼，”叶亦不知道从哪又掏出了一根烟叼进了嘴里，“你不是个普通人。”
沈鱼愣了一下。
叶亦接着说：“你的条件，再怎么样还是优越过了太多人。你不是聪明，是幸运。”
言忱忽然抬头，看了眼叶亦，又看了眼沈鱼。
“叶亦，你后悔吗，和少溟走。”言忱问。
叶亦挑起画的很欧美的挑眉：“说实话吗？”
“实话。”言忱点头。
叶亦将烟从嘴里拿出来，看着泪眼婆娑的言忱，笑着道：“刚和少溟走的时候，还没遇到沈胤。因为没有学历，所以我们只能打些零工。少溟因为眼睛的原因，一小时的薪水只有10元，一天也只给他五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我稍微好一些，一个小时有18元，一天能工作七个小时。离家出走之前，我总是自大的以为，我能够靠着自己和少溟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能养得活我们自己，甚至能活得和之前一样好。可是我真的走了，才发现自己陷入了一段死循环。”
沈鱼仰头喝了一口叶亦拿来的龙舌兰，从怀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丢给了叶亦，没说话。
“我和少溟两个人，加在一起一个月只能赚到1626元。对，一千二百六十二元整。而离工作的地方近一些的住处，房租就要1300元，我们不得已，只能住在很偏远很偏远的城市边界。去掉房租，一个月剩下的也不过只有1000块钱不到，还要吃饭，支付水电煤。我和少溟，就算忙到吐血，依旧翻不了身。这样的情况直到遇到沈胤才有了一点点的改变。可也只够我们活下去。你问我后不后悔？我当然后悔。我不后悔的，只有爱上少溟这一点。”叶亦抬手颤颤巍巍的点燃了手里的烟，“沈鱼说所有烟草都是劣质烟，吸了有害身体所以从来不吸烟。言忱你虽然抽烟，但也很不喜欢这种烟，说是太便宜了，味道很差。可是我呢。电子烟是沈胤给的年终奖，里头的烟还是老板上次用剩给的，你们不屑一顾的烟，我抽的也不多，不过因为今天实在快崩溃了，所以才舍得拿出这最后一支受了潮的烟。”
沈鱼没说话，言忱也没说话。
叶亦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我走的时候，也是个痛恨烟味，马路边上遇到人抽烟都捏着鼻子绕道走，爱穿粉红色的理想主义小姑娘。现在只有烟味，才能让我感觉到，我还活着。才能让我，脱离崩溃片刻。”
沈鱼想问她有没有想过回去，却再也没有问出口。
沈鱼知道，她当然想回去。
她只是放不下少溟。
因为深爱。
没了她，少溟该怎么支撑着早已分崩离析她眼中过不下去的人生。
而他们，不过是最普通的人。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公平，有很多人，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命运。
没有资格大喜大悲。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那些苦难已经足够痛苦，却从未意识到，她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幸运。
情情爱爱，在生存，活下去面前，又能算做什么。
何况她不过是个和父亲赌气的孩子，只要她过不下去了，认个输，就又能过上天堂一般的好日子。
叶亦再也回不去的好日子。
沈鱼缓缓合上了眼睛。
言忱抱住了叶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