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走亲戚（中）
谈到这个话题，雪儿的神色莫名地有些落寞，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就抛下了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兀自向门内走去了。
“这……”杨铭呆愣在当场，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西格尔则是叹了口气，拍了拍杨铭的肩膀，揽着他跟上了雪儿的脚步。
不久之后，别墅二楼，西格尔的书房内。
杨铭与议长阁下临窗相对而坐，面前小桌上摆着两杯还在冒热气的红茶，向外可以看到辽阔的人造海洋，以及海滨后院中那正在草坪上嬉戏着的一大一小两位少女。
“议长，我刚刚说错什么了吗？”杨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克莱因家女仆的泡茶手艺显然要比那个在楼下跟雪儿一起疯闹的14岁小鬼好上许多。
“没什么，你们刚刚交往了两年，很多事情不清楚也不奇怪。”西格尔面色稍显无奈地摇了摇头，抬眼看向窗外蔚蓝色的海洋，眼眸中的光芒翻腾涌动，就像是深深陷入了过往记忆的海洋。
诺姆在整个欧洲都算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姓氏，它起源于葡萄牙语，本身就有“姓名”的含义，但背负这个姓氏的家族却是发迹于旧历法时代的16世纪，那场持续了八十年的荷兰独立战争中，当时的葡萄牙因皇室姻亲继承关系被西班牙王室统治，诺姆家族作为一支较为强大的雇佣兵，加入了对尼德兰地区清教徒反叛者的镇压行动。
远征军在尼德兰地区烧杀抢无恶不作，但由于指挥官阿尔瓦公爵盲目自信，其舰队以及掌控的港口频频被清教起义军的游击舰队侵扰，英法两国又在同时支持尼德兰的起义军，导致阿尔瓦公爵在战争中连连失利。因为港口被袭击导致补给线常常被切断，他又多次扣发麾下军队的薪饷，尤其是例如诺姆家族这类的非皇家正规军，甚至连日常的军粮都多有不足。
于是在诺姆家族与其余几个雇佣兵团的鼓动下，西班牙帝国的军队在1573年间连连发生哗变，战略上更是多次被起义军击败，导致作为指挥官的阿尔瓦公爵不得不被召回述职并接受惩罚。
而正当阿尔瓦公爵戴罪回国，新任远征军总督雷克萨斯尚未到任之际，诺姆家族带领几支雇佣军团果断脱离西班牙帝国远征军并加入了起义军中奥兰治亲王威廉·范·奥伦治的部队，并在未来的荷兰独立战争中大展身手，一度成为亲王麾下的主要军事集团之一。
荷兰独立后，作为外来人的诺姆家族逐渐交出部分兵权，退出军事领域，并开始着手插手政治、商业与远海航贸，他们是17世纪最早插手东印度地区航运贸易的一股势力，在后日掌控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十七人董事会”中同样占有一席之地。
英荷为了争夺海上贸易权多次爆发战争，18世纪末期英国终究取得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的胜利，荷兰共和国国力衰微，诺姆家族举族渡过北海，来到了当时还处于丹麦统治下的挪威，后来丹麦将挪威甩锅瑞典，诺姆参与了与挪威的独立战争，虽然战争失败了，但依旧在本地贵族圈子中获得了颇高的名望。
之后诺姆一族就一直在挪威境内不温不火地发展着，他们主要涉及的领域大都在重工业尤其是军事工业，旧时代末期，诺姆家族控股的康斯伯格集团在军事防御系统领域就颇有建树，RC战争期间挪瑞合并成立斯堪的纳维亚王国，由于诺姆家族在贵族院中拥有重要话语权，康斯伯格集团也受到国家资源倾斜。
终于，在新世纪到来之后，康斯伯格集团中由康斯坦丁·诺姆带领的光电磁场研究所在该领域完成了划时代的技术突破与弯道超车，推出了一种完备的电磁偏振力场技术，被广泛运用于如今各大人造宇宙设施的防御系统，其中最著名莫过于装备在第五宙域欧亚联邦小行星要塞上的光磁场防御系统——阿尔忒弥斯之伞。
斯堪的纳维亚王国的康斯伯格集团常年与欧亚联邦的各大军工企业密切合作，常年向其输送大量的新型防御技术，这也是欧亚联邦会容得斯堪的纳维亚王国在卧榻之侧酣睡的主要原因之一。
“出生在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又是嫡族一系唯一的继承人……”西格尔点燃了一支香烟，默默地吸了一口，随后将白色的烟雾叹息出口腔，“雪儿身上的担子很重，她必须要负担起这个枝脉根系庞大繁杂的家族，但她又在刻意地与自己的命运做着抗争。”
“在康斯坦丁伯父的认知中，既然自己的女儿在科学方面毫无天赋与建树可言，那就只是个用于生产优秀下一代的繁衍工具罢了。”西格尔再次将目光投向院子里的女孩们，“他应该还不知道你与雪儿的事情，或许知道了也并不在意，只要最后女儿嫁给了他最中意的女婿并诞下继承人，哪怕她想要养你做情人都是无所谓的。”
“很显然，我并不愿意与另外一个男人分享她……”杨铭也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默默地看着雪儿的方向吐出烟气，“或许我应该更加努力一下？”
“或许你应该尽早地放弃，”西格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杨，这是来自年长者的忠告，年少时期美好的爱情故事只容许存在于过去的记忆中，而一旦你选择了婚姻，它所带来的并不只有幸福，有时候将没有结果的爱情止步于尚未消散的美好，未尝不是对对方的一种负责。”
“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这一刻，杨铭笑得非常灿烂，“既然命运已经安排我们相逢，那我就没有主动放弃的理由。即便命运终究会安排我们分离……男人又怎么能对命运让步？”
“我父亲说过这样一句话，”刺啦声中，杨铭将燃烧的烟蒂按灭在陶瓷的烟灰缸里，“男人不能活在对命运的的妥协里，他应该死在抗争的路上，或者亲手扼住命运的咽喉，让它屈服如你脚边的猎狗。”
“我喜欢这句话，”西格尔无所谓地笑了笑，“有机会的话我真想见见他，说出这种话的人绝对不会简单。”
“我相信你们总有机会见面的，”杨铭抿了口茶，微笑道，“到时候别忘了替我带声好。”
午饭前，杨铭终于在一层客厅见到了那位来自海因莱因设计局的专家，也的确印证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预感。
“铭哥？”留着寸头的格子衫年轻人略显惊讶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相比66年在视频中见过的最后一面，他的堂弟钟雷昂已经从一个稚嫩的高中生变成了人高马大的小伙子。
“没想到会是你，雷昂。”杨铭走过去，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臂膀，“很久不见了，这几年过得怎样？”
“基本上是沉浸在工作中，”雷昂面容苦涩地强扯起一丝笑容，声音略为低沉道，“妈妈去世，姐姐离开，父亲又变成了那样，我实在是想不到一个回家度假的理由。”
自从平安夜暴动之后，钟凯文就一直紧紧跟随在Sextilis市怀特家族的身后效犬马之力，如今他在P.L.A.N.T.政界的地位，相较于曾经的那个警察局副局长已经是天壤之别，不仅深受奥森·怀特的信任，在Sextilis市本地掌握实权，而且还参与到最高评议会下级议会的事务当中，是政治影响力很大的一位下级议员。
但很显然的是，杨彤的蹊跷去世已经永远地成为了钟凯文与自己的子侄辈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钟雷昂并不以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为傲，而且以他目前在海因莱因设计局以及ZAFT内部的地位，以及他同最高评议会Maius市代表议员尤里·阿玛菲之间的关系，也不需要一个身为下级议员的父亲为自己的前程铺路。
仅仅是他手中掌握的有关Z.G.M.F.计划的核心技术，就使得ZAFT永远都会把他当做与最高评议会代表同等重要级别的存在。
“只是没想到YSA这种奇怪的算法模组会是铭哥你公司旗下的实验室做出来的成果。”一谈到技术，钟雷昂的态度就再次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这倒也不奇怪，毕竟现在他的服务对象是作为技术买家的ZAFT，他这个专家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自己的老板买得物有所值甚至物超所值。
“只是铭哥，你们推出的这种算法的可公开代码里处处透着古怪，在我看来那就是一串串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冗余数据，”雷昂耸耸肩道，“又或者尹小姐的实验室已经将优化做到了极致，这些公开代码看上去没有任何作用，但其实去都可以配合非公开的核心代码发挥作用。”
“并不是我不信任RB实验室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雷昂看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生闷气的尹智英，“你们的核心代码包容量太小了，我不认为现有人类的创作能力可以搞出这种堪称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东西，虽然尹小姐坚持我们可以进行实机操作来验证效果，但我依旧对其真正能够达到的功效表示怀疑。”
“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出于一个专业人员的考量，”看着面前不说话的堂哥，钟雷昂面无表情地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平光镜，“堂哥请你不要怪我多疑，毕竟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杨铭笑了笑，他哪里听不出来雷昂的隐含意思，一口一个核心代码地说着，无非就是想要RB实验室公开核心代码供他研究一下，他自然不会允许这种荒谬的事情发生，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算法模组技术被外人看个透彻倒也没什么，P.L.A.N.T.和ZAFT还做不出来卸磨杀驴的腌臜事来。
但如果涉及到尤格的核心代码被公开，从小就对人工智能非常感兴趣的钟雷昂不会看不出端倪的，到时候尤格的存在被曝光出来，无论是对于红樱国际，还是同为尤格协议使用方的先进工业技术集团都不是什么好事，隐藏在暗处的底牌一旦被提前掀开，那恐怕就不会再起到任何作用。
“雷昂，同样的话我还给你，”杨铭拍拍钟雷昂的肩膀，“不是我信不过你的个人尊严与职业素养，我也相信如果把核心代码公开给你一个人看，你也不会随便就把这些东西泄露出去，但是我也要考虑员工的个人感受，他们没日没夜研究出来的成果，收益还没拿到，就直接扒干净了底裤去给外人参观……我是他们的老板啊，雷昂。”
“那没辙了，”钟雷昂寸步不让地摇了摇头，并直接出言威胁道，“那我只能在我的调查报告上如实说说自己的想法了。”
“东亚有句老话叫‘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杨铭也摇了摇头，“我还是那句话，实机演示会打消你们的一切疑虑，至于你们到底要不要用这个技术，这是你们的问题，我们作为技术的提供方，为了保证公平也不会多加干涉。”
一直到杨铭离开克莱因宅邸之前，两个人之间的僵持都没再进行过任何的让步，只是在杨铭离开之前，他俯身在钟雷昂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遂不再管他脸上震惊的神色，牵着依依不舍地与拉克丝告别的雪儿，转身上车离开了这里。
站在大门外看着红樱国际的车队慢慢远去，西格尔·克莱因转头看看身边面色冰冷，同样一声不吭地望着车队离去方向的技术专家，轻声问道：“试探得怎样？他提供的这种技术到底靠不靠谱？”
“两个人的态度都很强硬……不如说他们对自己的产品非常自信。”钟雷昂点了点头，“如果他们都不是超级大骗子的话，那么这项技术的功能性至少是没有问题的，他们既然敢喊出实机操作来作为噱头，就说明技术已经达到了可以装机实用的程度。”
“但是你依旧对此抱有怀疑态度。”西格尔皱起了眉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吗？”
“我很难相信这种程度的技术会是由一群自然人开发出来的，”钟雷昂摇头道，“即便是那位尹小姐的能力确实出众，但我不认为整个RB实验室里全都会是她这样的天才，而像YSA这样的算法模组开发，再加上极致完美的优化与加密工作——这可不是仅靠一个人的能力就能完成的事情。”
“我会通知ZAFT那边对这种技术保持警惕。”西格尔点点头道。
“那您还是决定要引进YSA技术了？”钟雷昂叹了口气，“您一定知道，对于这种可能隐含威胁的技术，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不引进，不接触。”
“但我们真得很需要这种技术，”西格尔苦笑了一声，“又或者说你们海因莱因设计局已经能拿出更小型化的通信模块方案了？”
对于西格尔的质问，钟雷昂保持了沉默。
“哪怕是我这个外行人看来，Ginn头上那根巨大的天线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西格尔抬起手来点了点自己的脑门，“我们的敌人可不会幼稚地认为那只是用来装饰的玩具，他们当然知道里边集成着重要的传输天线与通信模块，如果不能把这根天线的尺寸缩小到四米以内……”
“那它飞到哪里都是个靶子。”钟雷昂接过了西格尔的话头，“议长，我们会尽全力去解决1017的通信组件问题，也会提前做好对于YSA模组的兼容工作。”
“真得辛苦你们了。”西格尔欣慰地点了点头，“现在的时局越发紧张，很可能下一秒就会爆发战争，我们虽然爱好和平，但也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嗯，”钟雷昂也赞同地点点头，随后话锋一转，“议长，我想请您帮忙向局里延长一下假期，我明后天很可能得回一趟Sextilis市的家里。”
“咦？”西格尔有些惊奇地眨了眨眼睛，“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作为同为温和派的尤里·阿玛菲的顶头上司，他当然知道钟雷昂这个海因莱因设计局的宝贝家里是什么情况——Sextilis市下级议员钟凯文以及他的主子奥森·怀特事实上都是倾向于帕特里克·萨拉率领的激进派，他们自然要小心这个技术专家被激进派给挖过去。
“我姐姐要回来了，”钟雷昂面色阴晴不定地说道，“她结婚了，这次要带着自己的丈夫回家省亲。”
“哦，那这个假期我替尤里给你批准了。”西格尔面色和蔼地拍了拍钟雷昂的肩膀，“多跟自己的家人好好相处，你以后会发现他们才是你这辈子最宝贵的财富。”
